千裏湖廣袤千裏,湖水無風不動,船一晃,底下波紋蕩漾,晃得船上的人心也跟着晃悠。
盤子躺在船闆上,翹着二郎腿哼着曲子,見那邊小船氣氛暖人,曲聲漸低,多了幾分愉悅。
坐在一旁的花朗不知他莫名高興什麽,順着他的視線往那艘船望去,隻見沈來寶坐在船篷外,不知對裏面說着什麽。不見自家妹妹,隻有一雙繡花鞋和裙擺露在外面,雖然聽不見他們說話,但隔得老遠他都能感覺得出兩人的歡愉。
花朗收回視線,末了說道,“和自己喜歡的姑娘一起遊湖,多好。”
盤子頓時不哼曲子了,“我也覺得。”
“可是你如果娶了譚姑娘,就沒有辦法像他們那樣了。”
好不容易高興的盤子被他一提這事,頓時滿臉不悅,“這事已成定局,還得了皇上賜婚,我沒辦法反悔了。”
“你能,隻要你想。”
“我不想。”
花朗禁不住說道,“你爲什麽不想?你明明不喜歡她。”
盤子乖戾道,“因爲她要打小鈴,打你的妹妹。”
花朗莫名道,“你說她打了你還好,可并沒有打成我妹妹,被來寶攔下了。你……”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瞠目結舌道,“你喜歡鈴鈴!”
盤子翻了他個大白眼,完全不想理會他。
花朗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急道,“你不能喜歡鈴鈴!不能。”
盤子被他煩得不行,猛地坐起身,“我沒喜歡你妹妹,我當小鈴是知己好友。”
花朗微微松了一口氣,又道,“譚家姑娘的事……”
盤子惱了,伸腿就踹他。花朗身手了得,側身一閃,便躲開了。可他坐在船邊,這一躲,右邊一空,整個人頓時失了重心,墜入湖中。
盤子瞧着他噗通落水,捧腹笑道,“讓你念叨我。”
不過片刻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花朗竟是在水中掙紮,完全不似會泅水的模樣。他微愣,難道他不會戲水?
不等船夫跳湖救人,盤子縱身跳下,抓了他的手就往船邊帶。可溺水的人四肢身體都不會聽使喚,花朗以爲是被水草纏住,胡亂拍打,拍在盤子身上,疼得他差點沒踹他一腳。
好在船夫遞了長杆過去,才讓兩人捉住,慢慢回到船邊,渾身濕漉漉地爬了上去。
沈來寶和花鈴也聽見了動靜,急忙讓船夫過去,到了近處就見了兩隻水鴨子有氣無力地趴在船闆上。
“二哥,盤子哥哥。”
花朗吐了兩口水,勉強跪坐起來,看着臉朝下趴着的盤子,大驚,“盤子!你沒事吧?”
“沒事,别吵我。”
“快起來。”
“不起。”盤子咬牙道,“我怕起來一瞧見你,會宰了你。”
“……”
兩條船已并在一起,沈來寶伸手抓住船篷邊緣,免得搖晃,“你們落水了?”
盤子氣道,“不是我,是他,花朗,你竟然隻旱鴨子。”
花朗說道,“整條巷子的男童都知道我是旱鴨子,隻有你,酷暑從不一起去戲水,你去一次就該知道了。”
盤子不想罵人,早知道就讓他喝多幾口千裏河的水了。花鈴說道,“别說了,先回去換衣服吧,雖說已是夏日,可一不小心也會感染風邪的。”
遊湖還沒半個時辰,四人就回家去了,花鈴倒不覺得可惜。回去的路上她還在摸着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許是沒見過這樣的,戴在手上并不覺得好,隻是心裏喜歡得很,橫豎沒人認得,便舍不得取下來了。
回到家中,從外院穿過,進了内院中,就見父親正在裁剪花草,将旁枝末節剪去。
“爹爹。”
花平生聽見女兒喚聲,笑着偏身看去,“不是遊湖去了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二哥不小心落水了,盤子哥哥下水救人,也濕了身,就提早回家。”
說着,渾身還淌水的花朗就走了進來,一步一個濕腳印。花平生也沒責怪和追問,直接說道,“快進去換衣服,對了,别讓你娘瞧見,否則又得念叨你。”
花朗笑道,“知道了,爹。”
等他走了,花鈴才道,“當真不能讓娘親瞧見,上回我不小心把茶杯打破燙了手,娘現在每次看見我還要說我一回。”
“你娘也是關心你。”花平生笑笑,目光收回,重新回到花草上,片刻又将視線挪回,落在她的手指上,定睛瞧着她那銀圈子。
正當花鈴要編個謊話應對時,卻不見父親發問,又收了目光裁剪他的花草去了。花鈴覺得好不奇怪,就算父親不追問,可也會好奇問這是什麽的,倒像是已經知道了這是什麽東西的模樣。
她忙把手藏在背後,難道父親也看過什麽異國志,知道這是什麽?
不知父親是否清楚的花鈴不敢多問,也不敢多留,急忙同他告退,快步回房去了。
花平生又剪了幾刀,思緒遠遊。
“哎哎。”
猛然聽見妻子的焦急聲,他回過神來,笑看她急匆匆過來,“怎麽了?”
廖氏急步走到跟前,擰眉,“我的蘭花……我的蘭花。”
花平生低頭一瞧,胳膊便僵住了,哎呀,他竟一個不留神将蘭花攔腰剪斷了。
廖氏眉頭緊擰,鼓着腮子都委屈得說不出話來,想罵他來着,又舍不得。可不罵他,她又憋得慌。花平生蓦地一笑,也不剪了,放了大剪子就執了妻子的手,“去花市,買十盆回來。”
廖氏微頓,“這蘭花可貴了。”
“你開心的話,買一百盆也無妨。”
廖氏笑了笑,不惱他了,“賠我一盆就好,你再陪我去看個戲吧,來了個新的戲班子,聽說唱得可好聽了。”
花平生說道,“都聽你的。”
兩人興緻起來,也不管戲班子開了沒,直接就出門去了。要是戲班沒開,就去逛鋪子,橫豎不會蹉跎了光景。出了大門,廖氏才道,“方才你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沒什麽。”花平生又道,“我曾送你的銀圈子呢?”
廖氏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放起來了,難看。怎麽,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還記着你送的銀圈子呀,明明那樣難看。”
花平生笑了笑,“是,難看極了,走吧,去買蘭花。”
“嗯。”
離開花家大門,花平生又往沈家門前看去,今年寒冬,那石墩前,也該由沈來寶親手堆個雪人才行了。
要他把女兒嫁給他,得看堆好雪人的第二天,會不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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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來寶此時還在潘家,受花朗囑托,怕盤子不好好換衣裳,還在瞎折騰。好在盤子沒再任性,迅速進房裏換衣服去了。等他出來,親眼見他換好,這才回去,惹得盤子抗議,“我跟你同齡啊,憑什麽将我當黃口小兒瞧。”
“你竟然不知道緣故。”沈來寶啧了一聲,也不等他氣炸,就走了。
潘家永遠是這麽冷冷清清,從大院出來,連下人都不吭聲。沈來寶知道他們不是普通的下人,哪裏有下人走路都輕如風的,一看就知道是訓練有素的護衛。
出了大門,幾步就能回到自己家,可沈來寶卻覺有人在朝他“噓噓”喚聲,偏頭循聲,卻不見人。正以爲是不是錯覺,就見斜對面鄰居家的石墩後面探出個腦袋來。
那張臉沈來寶印象深刻,不是因爲貌美讓他記住了,而是因爲她曾打過盤子的臉,還妄圖要打他的小花。
譚心見他不回應,急得瞪眼。見他還不過來,眼神就成了哀求。
沈來寶知道她定是爲了她的婚姻大事而來,明明跟盤子定了親,卻還到潘家附近,那定是有事要找他。沈來寶也想知道譚心是怎麽想的,說不定兩家婚事還能有所改善,便走了過去。
人才到石墩前,就被譚心罵道,“本姑娘喊你過來,你爲何不過來,瞎了你的眼!”
沈來寶對她毒辣的畫風已經見怪不怪,微微挑眉,轉身便走。譚心訝異片刻,又急忙哀求,“我錯了,沈家少爺,你幫幫我可好?”
沈來寶沒留步,譚心頓生哭腔,“我不想嫁給潘相的外孫,他擺明了是要折磨死我,他記恨我扇他耳光,我嫁過去會死的。沈家少爺,你是他的好友對不對?那你勸勸他吧,讓他不要娶我,退了這門親事。”
“我幫不了你。”沈來寶不是沒勸過盤子,但事實證明已經沒辦法勸動他了,所以無法答應。更何況,他也實在是不喜歡譚心這種脾氣的姑娘,不想跟她多說話。
譚心一見他愛理不理的模樣,又低聲求道,“你幫我這個忙,我可以讓我爹給你鋪平官路,沈家不是生意人麽,那我們譚家也會給你方便的。”
沈來寶沒有停步,當日氣焰那樣嚣張的人,讓她來低聲下氣求人,恐怕是真的怕自己死在盤子手上吧。潘家人的惡名,真的是已經傳遍大央了。
譚心見他不願幫忙,壓抑多日的怒火和委屈終于爆發,再也忍不住,厲聲,“他日我嫁進潘家,第一個要除掉的人就是你!還有沈家,還有花家,我要把你們都攪和得天翻地覆,死無全屍!我不好過,你們也别想好過。”
沈來寶微頓,沒有回頭看她,卻覺悲涼,“譚姑娘,我給你一個忠告,如果你安分老實,潘家小少爺不會爲難你的。可如果你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恐怕死無全屍的人,是你。”
他這話并不是危言聳聽,盤子是什麽性格的人,他不敢說全都了解,可在他了解的範圍内,便是如此。
盤子絕不會讓譚心生事,她如果真的做糊塗事,隻怕盤子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的。
可譚心卻根本不信,惡毒地罵了幾聲便離開了。
直到下月初旬,盤子大婚時,沈來寶才再次看見譚心。
身着大紅嫁衣的人有喜娘牽入滿挂紅綢的大堂,沈來寶卻感覺不到一點新娘子的喜悅。
再看盤子,笑吟吟地站在那看他的新娘子,不知道的以爲他是歡喜,熟悉他的人卻知道——那是看玩物的眼神。
連站在沈來寶一旁的花鈴都多看了盤子幾眼,總覺得,譚心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