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心要嫁進南風小巷的消息如風迅速傳開,沈家最先炸鍋。
用早飯時,沈老爺就痛心疾首道,“來寶,你看看人家盤子,才十五歲啊,就成親了,明年就有孩子了,你看看你,都十九了,十九了!”
“……十五歲還不到男子成婚的年紀,也就隻有盤子能這麽任性了。”
“可你不是十五,你是十九啊,十九!”
句句都帶吼的,沈來寶覺得他不是十九歲的光棍,而是九十歲的光棍。爲什麽他十九歲了,他爹還是将他當做小少年看。大概是因爲……他是他爹吧。
他一一點頭,也不反駁不掙紮,今日他和花朗幾人約好了,去遊賞荷花池,當然,還有他的小花。
沈老爺見他又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恨不得現在就沖過花家去,問他們到底嫁不嫁女,如果不嫁,就讓兒子趕緊死心娶别人去。可他又舍不得,隔壁花家千金是多好的姑娘啊,要是這事真能成呢?對沈家、對兒子都好。
爲此,他也就忍了。
沈來寶用過晚飯就出門去了,那潘家大門已開,正在門口伸着懶腰的盤子見了他笑得着實燦爛。昨晚他一口答應去荷花池,結果大清早他就來了個爆炸性的消息,真不知道他如何能這樣笑嘻嘻厚臉皮地看着自己。
他搖搖頭,走過去抱拳,“恭喜了新郎官。”
盤子也嘻嘻地抱拳,“多謝多謝,到那天一定要來喝喜酒,請柬我就不發了,直接給你們騰五個桌子,都會安排在前頭。”
沈來寶瞧他,“你連這個都想好了?”
“當然,這可是我的婚姻大事。”盤子說道,“我告訴你件好玩的事,聽說我外公派去譚家的官媒一說這門親事,譚心就哭着要上吊。哎呀,可惜被人救了下來。”
不是好在被人救了下來,而是可惜被人救了下來。一個詞的意思就千差萬别了,全然聽不到未來丈夫對妻子的疼愛,沈來寶肯定他真的是因爲讨厭譚心才娶她的。
花家素來不愛在外打聽消息,所以在整條巷子都知道盤子要娶妻的事時,花朗和花鈴還不知道。出來就見盤子滿臉笑容地看他們,似有期待。奈何兄妹兩人都不愛湊這種熱鬧,直接就道,“走吧,去荷花池。”
沒有得到應有關注的盤子皺眉,快步跟了上去,又沖兩人笑。兩人相觑一眼,問道,“盤子,你不舒服?”
盤子差點罵了髒話,還是沈來寶說道,“盤子要成親了,六月初六。”
花鈴詫異,“難道是跟譚姑娘?”
“哎呀,我就說小花姑娘最聰明了,可不就是她。等我娶了她回來,天天給你打耳光吧。”
花鈴頓時說不出話來。
花朗也覺意外又莫名,更覺生氣,“那天跟你說了一夜,你說了不會任性,可你爲何又這麽做了?你娶她,非但害了潘家,還會害了你啊!”
“哪裏會害我,我害她還差不多。”盤子掏了掏耳朵,“好了,别仗着現在荷花還是個苞就不用早早過去看它們了,綠油油的荷葉也是很好看的。”
三人對他早已沒了辦法,而且親事已定,八字已拿,聘禮也送了過去,此時讓盤子改口,那譚心名聲被毀,估摸又得上一次吊。所以花家兄妹已經不勸了,沈來寶倒是還想再說說,可盤子根本不聽。
荷花池塘就在城内,四人步行過去要大半個時辰,知己同行,也不覺路途漫長。盤子不願提及他的婚事,東扯西扯了許多話題,到了荷花池,便見了一望無際的綠景。
初夏荷花尚未全開,粉嫩的花苞伫立在一片綠碗之上,不同于盛開時的景緻。遊人此時甚少,但四人興緻盎然,人多了,看的就是人,而不是花。
昨夜沈來寶就安排好的船夫早就等在了那,不等他安排,盤子就拉了花朗共乘,催着船夫離岸時笑吟吟地看着岸上的兩人,一臉意味深長。
盤子總是明着暗着撮合沈來寶和花鈴,兩人哪裏會看不出來。
隻是這荷花池本就多男女結伴同遊,就如元宵七夕,将關系告知天下也無人嘲笑。沈來寶先一步上了船,穩住了腳才伸手,“小花。”
花鈴看他伸來的手,那手掌還能瞧見平時練劍的繭子。她隻抓了他一根手指,順勢過去。
腳上力道一壓,船跟着晃了晃,壓得船底水紋蕩漾。花鈴有些失了重力,身體一晃,沈來寶忙穩住她,生怕她摔下去。
花鈴幾乎是貼在他胸前,頓時滿面绯紅,甩了他的手俯身進了船篷裏。沈來寶笑了笑,坐在船篷外面瞧她,“小花。”
花鈴年紀小的時候他喊小花小花她倒覺得沒什麽,如今她都及笄了,他還小花小花的喊,她每次聽了都覺心跳得厲害,絕對不是羞澀,是羞的。她睜着明眸大眼看他,“來寶哥哥,你别再喊我小花了。”
沈來寶意外道,“爲什麽?”
多獨特的叫法,而且隻有他一個人這麽喊的。要是以後在街上被人潮擠揍,他喊小花,她就能立刻聽見了,多好。
“稚氣。”
沈來寶說道,“之前盤子這樣喊你,我不許,你也不許來着。”
花鈴絞了絞手裏的帕子,“在外面喊不行。”
沈來寶瞬間明白過來,笑了笑,這是在說——以後在家裏,随便你怎麽喊。
哦哦!這樣他完全可以接受。
花鈴說這話也是無心,本意是有外人的時候不能這麽喊,私底下可以,可見他笑得眼有星河,這才反應過來,臉頓時*起來。她坐的地方低,腦袋一埋就埋到了膝頭上,悶聲,“不理你了。”
“小花,你又換簪花了,這對重複了吧。”
花鈴擡眼從胳膊縫隙看着他,“那你又要送我新的麽?”
“這次不是。”
花鈴略微失望,她還是希望他能一直送簪花,送一輩子。而不是因爲關系變了,就送其他的什麽東西,哪怕是比簪花更貴重,更精巧和别緻。
沈來寶遞了個小盒子給她,那盒子也如裝簪花的盒子小巧,花鈴沒有立刻接,看了好幾眼問道,“耳墜子麽?”
“不是。”
“那是一粒珠子?”
沈來寶微微笑看她,“不是。這是比簪花還要更有意義的東西。”
花鈴撇嘴,“禮物的話,什麽都比不上簪花。來寶哥哥,你以後就一直送簪花吧。”
沈來寶問道,“爲什麽?”
“大概是這意味着……初心不忘。”
初心便是喜歡她的心思,她要的并不是簪花,而是他還記得送她的第一件姑娘家的東西,還一直送了那麽多年。要送,就送上三生三世吧。
“我答應你,簪花會送,其他你喜歡的,我也會送的。”沈來寶還是沒有将盒子收回,“隻是這個,意義不同。”
他的目光誠摯穩重,花鈴看得動心,比起年少的他來,到底是多了幾分沉穩的。這種沉穩,更讓少女芳心大動。她接過盒子,小心打開,見了裏面的東西,卻覺莫名。
這盒子的錦緞上,卧着一隻銀圈。那戒指還是銀的,雕着葉子花紋,簡單而又别緻。銀圈上面綴着個小小的綠寶石,銀子融得十分巧妙,将寶石三分之一裹住,露了三分之二出來。這樣的東西她還從未在首飾鋪子見過。
“來寶哥哥,你當我是老婆婆呢,瞧着好看也不能送扳指呀。”
沈來寶一笑,“不是扳指,扳指哪裏有這麽細小。”
花鈴又仔細辨認了一回,恍然,“原來是頂針。可銀子做的頂針不經用,不過也沒有寶石的……”
說着她又疑惑起來,唯有等他解釋。沈來寶拿了那專門讓工匠做的戒指,如果不是材料稀缺,他還想鑲鑽石的,“小花,這是我在異國志上看見的,男子要跟心儀的姑娘求婚,就送戒指。姑娘如果答應,那就會收下戒指。”
他知道她母親已經松口,否則不會讓花鈴一如既往跟他見面,所以他又多了幾分信心,隻要,隻要她點頭,他就找媒婆登門求娶了。
可是身爲一個現代人,他又不想隻是依靠媒婆,所以在此之前,他想正式跟花鈴求婚。
在這幽靜又有清香撲鼻的荷花池中,跟花鈴約定一生。
“大央的習俗不要,偏去學什麽異國的,我怎麽沒聽過。”
沈來寶也圓不回來了,他總不能爲了送戒指編個謊話。忽然他又聽花鈴喚了自己一聲,沈來寶又将目光落在她臉上,“小花,我不想隻是依賴媒婆登門求娶,要娶你的人是我,如果可以,我會從頭到尾操辦這件事。隻是習俗如此,所以還是要拜托媒婆。可在她登門之前,我想自己來和你認真的求婚,看着你收下戒指,點頭同意。”
花鈴不知爲何他總能說出這些“出格”的話來,就算是男子,也着實太膽大了。而且哪家求娶不是喊媒婆的,已知彼此心意,何必再次求證。她并不懂,可她還是尊重他的想法。
況且求娶得這樣别緻,她心中也歡喜。
她看着沈來寶拿了半晌的戒指,緩緩伸手要接。可卻被他輕輕握住,不知他要做什麽。
沈來寶拿着戒指慢慢穿入她的無名指上,因爲沒有帶她親自去找工匠看過,隻能憑他的描述來定大小。所以他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适。大了還好,能纏根線,但是小了,可就不能改了。
好在戒指順利戴在了她的手指上,沒有纏得緊,也不大,竟是非常合适。
沈來寶松了一口氣,握在手中的手修長白淨,暖得想讓他親一口。他終究還是忍住了,“小花,明天,明天我就去找城裏最好的媒婆,好麽?”
花鈴睫毛輕掃,偏身看着船篷,“我娘不許我早嫁。”
“那先定親呢?”
花鈴瞧他,“你怕我跑了麽?”
沈來寶笑道,“怕,那你就不怕我跑了?”
花鈴瞪眼,“你敢。”
“不敢。”沈來寶被她的模樣逗得忍笑,“我們先定親,那你想什麽時候嫁,随時都能嫁了。而且定了親,就不用總像這樣遮遮掩掩的,我想見你,但又怕你遭人非議。所以不如光明正大的相見,對你才好。”
花鈴心裏還覺得他急了些,可沒想到他的急,出發點也是爲了自己。她又覺芳心浮動,唯有一句話在腦子裏回蕩,嫁,她想嫁給他。
對,她怕他跑了,怕日後有什麽不可抗拒的事情發生,婚事生變。
沈來寶仍坐在船篷外,細看她的側顔,美如白玉,光線略暗的船篷也不能遮掩她的光芒,“小花,好麽?”
花鈴又将下巴抵在膝頭上,偏頭瞧他。眼前人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目光穩重又真摯,讓人怦然心動。這一次,她沒有再羞得偏頭,隻因她想鄭重地答複他一次。
一個“嗯”音落下,她就見他眼底湧上滿滿喜悅和情意,看得她也一笑,終是嬌羞地低了頭,抱着膝頭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