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屋内屏風上方氤氲着騰騰霧氣,沈來寶坐在盛滿水的大澡桶中,若有所想。
白色霧氣緩緩往上飄散,撲在他白淨俊氣的臉上,化了方才一直緊繃的面部線條。他想了許久,都覺得潘岩城府那樣深,或許早就爲盤子安排好了退路。
或許不是偷天換日的法子,但他那麽疼盤子,又怎麽可能沒有一點準備。
畢竟盤子不願跟他去朝廷,他如今體弱也不帶盤子去朝廷爲他培養日後勢力,那可見盤子肯定不會繼承潘岩的衣缽,那潘岩爲他準備好後路,也是極有可能的。
但到底會是什麽辦法?如果他插手,又會不會破壞潘岩爲盤子準備的逃生計劃?
他忽然猶豫起來,不知道要不要爲盤子想逃生大計。
可萬一潘岩沒安排呢?
沈來寶着實頭疼,但這種事他總不好去問潘岩,以潘岩的性格,說不定會覺得他威脅到了盤子,把他給殺了。
他相信盤子,但絕不相信潘岩。
想了一夜無果,連覺都不曾睡好,早上起來面容倦懶,用早飯前,沈老爺和沈夫人互相瞅了他好幾眼,終于問道,“我兒,昨晚沒見着花鈴麽?”
“見着了。”
“吵架了?”
沈來寶莫名,“沒有,好得很。”
沈老爺終于說道,“來寶,爹想過了,要不等會就讓你娘過去提親吧。”
沈來寶差點沒嗆着,“千萬别,爹,娘,我和小花的事會自己解決的,你們不用操心。”
沈老爺皺眉,“這種事你怎麽好意思說出口的,還是讓你娘去吧。成不成,就這一早上的事。不成,你也不用惦記,好趕緊娶别家姑娘去。成了,明年我們就能抱孫子了!”
沈來寶又差點被嗆着,“真的不用。”
沈老爺和沈夫人軟硬兼施,可沈來寶倡導戀愛自由,就是不讓他們插手,讓沈老爺好不郁悶。等兒子吃完飯出去後,就跟妻子說道,“看來明年是抱不上孫子了,來寶也真是,怎麽就這麽磨蹭。”
被自家爹嫌棄的沈來寶出了門似乎還能聽見爹娘在耳邊念叨的聲音,真是到了哪裏都不能免除被催婚的事。他出來後看了一眼花家大門,沒開;又看了一眼潘家大門,同樣沒開。
也不知道昨晚花朗去勸盤子勸動了沒有,可如果真的是要偷天換日什麽的,他覺得……到時候盤子可能真會殺了譚心,這樣夫妻死在大宅裏的事就更像了。
他知道盤子是個狠心人,隻是他的狠心是對他不喜歡的人。
譚心手裏還有好幾條人命,人也毒辣,說起來,盤子選她,似乎也的确如他所說“爲民除害”了。
盤子活得随性,但身爲好友,沈來寶心中不安,隻因還沒有想透潘岩所想,影響了他決定——到底是該爲盤子想後路,還是不該?
對面潘家大門此時忽然打開,一個少年從裏面跳了出來,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等他一瞧見站在對面的沈來寶,又立刻轉身跳回家裏,“砰”地把大門關上。正當沈來寶莫名時,就聽見盤子在門後喊道,“花朗煩了我一晚,你休想再來勸我!”
沈來寶:“……”他完全沒想過好麽,你不要自戀!
隔壁花家大門也已打開,幾乎是在他偏頭看的同時,花鈴也往他的方向探頭,見他在,從台階上下來,站在他家門前的石墩前說道,“我二哥一晚沒回來,是在盤子哥哥那睡了吧。”
“應該是。”沈來寶無奈道,“估計是勸了盤子一晚,剛才盤子瞧見我,緊關住門,還說休想再勸他。”
花鈴抿唇,“偏不,這種事怎麽可以馬虎,不能讓他胡鬧的。走吧,來寶哥哥,我們去捉盤子。”
就算她是要去捉飛碟,沈來寶也會陪着,更何況是捉盤子。
花鈴敲了敲潘家大門,“盤子哥哥,開門吧,我知道你在後面站着。”
片刻門就打開了,着實讓沈來寶不痛快——見了他就跑,花鈴一開口他就開門了,他這是對小花有幾個意思呢?
盤子無奈道,“又怎麽了?”
“我二哥是在這過夜了麽?”
“可不是,念念叨叨了一晚,煩死我了。結果還霸占了我的床,害得我去睡廂房。你來了正好,快點把那頭豬喊醒,拖回家去。”
花鈴笑道,“我二哥老是睡不好,難得能睡這麽好,就讓他睡吧。反正床占了一晚,再占一個早上,也好。”
盤子瞪大了眼,“要是再有人說你們花家人知書達理,我一定把你拽出來說。”
花鈴笑笑,一點也不在意,這才道,“盤子哥哥,我是認真的,你當真不能拿自己的婚姻大事開玩笑,那譚姑娘看着并不是好人,真娶進來,會家宅不甯的,而且,你還能同我們好好往來麽?”
沈來寶說道,“的确如此,就算你不把自己的婚事當真,也不要拿自己的婚事來玩。日後萬一你真碰見喜歡的姑娘了,可怎麽辦?那樣哪怕你不讓她做妾而是做妻,也是繼室了。”
“哪裏會碰到喜歡的姑娘。”盤子瞧瞧花鈴,“要是有二花姑娘,我倒是喜歡的。”
沈來寶微頓,“盤子。”
他知道他對花鈴沒有非分之想,可他這種玩世不恭的模樣,卻讓人惱火。好似全天下的人都在爲他操心,他自己卻一點都不着急,還決定一意孤行。
“我知道。”盤子總算是不一臉吊兒郎當的模樣了,笑道,“我也認真地跟你們說一次,我當真是思慮過一百遍之後才決定娶她的,你們不覺得她跟我很般配麽?她心狠手辣又不講道理,再喜歡的東西不喜歡了就變成鐵石心腸。”
沈來寶搖頭,“盤子,你不是這種人。”
盤子笑看他,“我怎麽不是這種人?”
花鈴字字道,“盤子哥哥你不是這種人。”
盤子默然,一會又笑笑,“好了,我再想想,别勸了,我頭都疼了。倒是你們,趕緊擺喜酒,生個孩子,指不定我還能在巷子裏追着他跑呢。”
兩人面皮是厚,可被人當面調戲,花鈴還是羞紅了臉,“不同你說了,跟我二哥說一聲,讓他醒了就回家,娘要擔心了。”
說罷她就走了,少女懷春的模樣看得盤子又笑,“多好的姑娘,沈來寶,你是修了幾輩子的福?”
“大概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吧。”沈來寶嘀咕一聲,等花家大門關上,才收回視線。他看了看潘家院子,又往上頭看看,連背後也看了一遍。
盤子倚在門上瞧他,“你這是想看看有沒有人,趁機揍我一頓?還是别想了,保護我的暗衛,至少有五個。”
“他們可信麽?”
“死士。”
沈來寶這才看着他說道,“皇城裏屢屢來了消息,你外公的身體愈發不好。我這幾晚都在想,你外公樹敵過多,手上沾滿了血,如果……如果一旦他有什麽事,我怕身爲他唯一親人的你,會被牽連。”
盤子笑道,“我外公有權有勢,富貴榮華時,我也得以自在逍遙,享盡富貴。那他失勢時,我受牽連,這也公平。世上哪裏隻有一味享受而不用付出的事。”
沈來寶沒有想到他看得這麽通透,可這種話在他聽來,就好像是他随時都準備好了赴死,看透生死。
“其實你大可以不必這樣看我,你再這麽看我,我可就要翻臉了。”
“我想救你。”
盤子愣神,片刻面色又恢複如常,“别救,否則你也會被牽連的。”
“那難道眼睜睜看着你死?”
“我不會死的。”盤子笑道,“我還要喝你和花鈴的喜酒,還要追着你家的孩子滿巷子跑,捏他的臉,看他哭。”
沈來寶知道沒有辦法從他嘴裏探到任何能讓他判斷潘岩是否對他已有安排的事來,隻是他又怎麽能在意識到盤子日後會有危險,還隻是眼睜睜看着,“以後若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事,一定要來找我,你我,曾經共患難過,定要信我,絕不會背棄你。”
盤子仍是倚在門上,姿勢顯得玩世不恭。他看着沈來寶,忽然笑了笑,“好。”
一字曰好,沈來寶似乎也聽出了他的信任,這多少讓他安心了一些。可這還不夠,他多希望潘岩已經爲他鋪好了路,潘岩鋪的路,肯定會比他鋪的更好,也更安全。
可誰知道呢。
一晃又過了一個月,皇城那邊沒有傳來潘岩不适的消息,好似又恢複了往日的精神。沈來寶聽了,也不知道是高興好還是不高興得好。
一方面他身體好就意味着被壓迫的良臣多了,另一方面他活着那盤子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等他以爲暫時可以安生過日子時,下一刻阿五就跑來,進門就說道,“少爺,那對面的潘家小少爺下月要娶妻了,娶的是那譚漕司之女譚心。”
沈來寶一愣,這盤子,到底還是又戲耍了他們一遍。
這譚心嫁進南風小巷,那可真是……要雞飛狗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