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孩子大過年的把南風小巷都給炸響了,知道是花家孩子做的,鄰裏還覺得不可思議,紛紛問道“是沈家那小子吧?”
背了黑鍋的沈來寶想要不是花朗早早來道歉,估計他又得被老爹揍一頓。
沈家的牆修得結實,沒有裂痕,但被沖來的煙火震落了幾塊牆面,露出泥塊來。而且煙火将牆面染得東黑一塊西黑一塊,唯有找了工匠來粉飾修補。
花家夫妻一一向受驚的鄰裏道歉,但因花平生不願去潘家,因此廖氏去潘家,他去沈家。
沈老爺素來大方,又敬花家,當然沒刁難,還跟花平生坐在大堂上唠嗑起來。
兩人雖是鄰居,但認知素來有些不合,能爲芳鄰,卻不能爲知己,不過偶爾閑談,也十分和睦。
談及花朗,沈老爺又道,“聽來寶說阿朗決定明年去考科舉,你也同意了。”
花平生說道,“的确有這件事,上一回他想去,但年紀太小,又是武舉,怕他受傷,就沒同意,他母親也不願意。年後已十六,錯過了又要等三年,有些晚了。”
沈老爺遲疑半晌,才道,“可是聽說朝廷局勢不明,多……多潘相那樣的官員。花家行事清廉純善,朝廷如果沒人提拔,恐怕也爬不上去。就算有人提拔,無羽翼保護,也恐……恐有事發生。”
畢竟是别人家的孩子,沈老爺有些事不能說得太直白,盡量說得隐喻對方又聽得懂。花平生自是聽懂了,笑笑說道,“那也還得去考的。”
沈老爺見他泰然,那定是早就知道了,不由詫異,“爲何非去不可?”
“朗兒有這個志向。”
“那你不驚怕?”
“怕。”花平生絲毫也不隐瞞心中所想,“可是如果人人都爲了保住孩子而不讓他去入仕,那朝廷的腐朽就無人可以改變,因爲沒有好官,隻有奸臣。一個忠臣不足以革新朝廷局面,兩個、三個……這種事,總有人要去做的。”
他當年沒有勇氣做到,選擇逃避,至今仍是後悔當初選擇。而今兒子有,他不想讓兒子日後也有遺憾。無論兒子做什麽決定,他都會支持。
沈老爺聽完,忽然自嘲一笑——他再怎麽跟花家爲鄰,都成不了花家這樣的人家。
有些高風亮節,是刻進骨子裏的。
他以爲搬到花家隔壁,那就能沾點書香氣,不過是自欺欺人。沈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他應當清楚。
不知爲何,多年以來執着花家的心結,似有些放下了。
其實花家就是花家,沈家就是沈家,他們有他們的處事方法,沈家也有的。他們是書香世家,沈家也是商賈之家。
何必學别人,學得四不像。
沈老爺也不知道爲爲什麽心情好了許多,輕松極了。他喝了一口茶,覺得茶香四溢,“對了,那阿續有什麽想法,明年也考科舉吧?”
提及長子,花平生的神情才有了變化,“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問他可要考,他說不考。倒也無妨了,留在家中繼承家業,倒也好。”
沈老爺輕輕點頭,不過怎麽說,花續都比花朗更适合入仕的,明明性子那樣穩重,又知禮節,從小就是個小大人的模樣,不入仕,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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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時過半,冬夜就悄然降臨。夜晚的風更加陰冷,風如寒冰,化做細針,一點一點的從厚實的衣服裏鑽進身體裏,凍得人哆嗦。
餅鋪的餅今日不好賣,還剩大半,秦琴把餅搬進裏屋時想,等會煮個熱水,就着餅吃也好,反正父親醉在屋裏,母親也不回來,省得煮了。
她将東西陸續搬回,等要拿凳子時,忽然見一隻手拿起凳子,瞧見那修長白淨的手她就知道是誰來了,心情着實不太好。
花續要将凳子搬進去,秦琴攔了他,把凳子拿回,“你不要進屋,我爹娘不在。”
花續聞言沒堅持,在外頭等她。
一會秦琴搬完了,他才道,“吃了飯沒?”
秦琴答道,“吃了。”
“可想去放煙火,我讓鋪子掌櫃留了些。”
秦琴搖頭,花續站了片刻,遞給她一個細長的盒子。秦琴看了看,沒接,“這是什麽?”
花續淡笑,“送你的,打開看看。”
秦琴仍是沒接,“我不要,我要進屋了,你回去吧。”
花續頓了頓,一步上前把她的去路攔住。秦琴禁不住皺眉,這才接了盒子,見他仍不走,才終于打開。裏面是一根碧綠的翡翠簪子,樣式中規中矩,并不出彩,但從材質來看卻可見貴重。她看了一眼就将盒子蓋上還給他,“我不能要。”
“爲什麽?”
秦琴皺眉,“你應該知道,送給姑娘家簪子代表什麽。”
送簪子就不單純是說歡喜對方了,而是有求娶之意。秦琴說完這話就覺得花續可能真的是那種意思,畢竟他不傻。
花續點頭,“我的确是那個意思。”
秦琴還想将盒子交還,可花續根本不收。她頓生惱怒,“我說過我不歡喜你,所以不能收。”
花續神情漠然,在風中似被凍僵,連語氣都很僵硬,“你還在想着沈來寶,可你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在乎。他将你當做朋友,你也清楚。”
“是,清楚,我也知道不歡喜我的他不會娶我。”
花續意外道,“既然清楚,爲什麽還要苦守?”
秦琴說道,“高興。”
她說的是實話,她讨厭能待在沈來寶身邊的姑娘,所以她特别讨厭花鈴。她千辛萬苦才能接近沈來寶半寸距離,花鈴卻能輕易做到。但隻要沈來寶一日未成親,她遠遠看着,就覺得高興。總想着或許會有意外,或許會有她能完全接近他的那一天。
花續卻覺莫名,追問道,“非得是沈來寶不可?”
“隻能是他。”
花續默然,“我知道,你娘又逼你了,想要将你送給别人換錢。我能幫你攔住兩次,可攔不住三次,多了,我爹娘遲早會察覺,他們如果問起,我要怎麽提你的事?”
“是……我不該拜托你幫我出面解決,可是我沒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秦琴默了默,她的心也不是鐵做的,可她有她要執着的事,“以後……我不會拜托你做這樣的事了。花大少爺,我配不上你,我想嫁的人,隻有沈家公子。”
她辛辛苦苦在馬場所得的錢,都拿來堵住那些要娶她的人了,隻是兩次都讓花續出面。她的母親已經覺得奇怪,爲什麽本來說好要來娶她的人,最後都消失不見,沒了下文。
話已經說得這麽直白,花續卻無法死心,因爲他不明白爲什麽秦琴對沈來寶會有那麽大的執念。沈來寶對她委實沒有太親近的舉動,可秦琴卻好似一早就對他死心塌地。他始終覺得自己能尋了縫隙,讓她不再執着。
秦琴見他還是不收回盒子,捉了他的手把盒子塞回,轉身進了屋裏。關上門時,她有些害怕花續會沖進來,那樣就真的要辯解不清了。
好在花續沒有那麽做,可片刻她就聽見了一陣低低笑聲。
門外的花續也回過神來,回身看去,作揖問好。秦母笑了笑,又将他上下打量幾眼,“又是你啊,我記得你,進來坐坐?”
花續心中厭惡秦母,隻是表面無波瀾,當即告辭了。秦母也不追,隻是笑吟吟看了好一會,這才轉身,拼命敲門,“死丫頭,開門!”
秦琴剛将門打開,秦母就推門進來,也不管她是不是還站在門口,怕不怕将她推倒。進來後見女兒背身關門,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硬扯進來。
秦琴怕花續折回,咬牙沒吭聲,抓住母親的手抵消她的力道。
“我剛才一直在附近,我聽見了,死丫頭,難怪每回你娘都收不到人家的聘禮,原來是你找别人攔下了。出息了啊,你都十六了,還不尋思嫁人,是要吃窮你娘嗎?”
秦琴咬牙瞪她,“我哪裏吃過你的米糧,以前是舅舅救濟我們家,書也是舅舅供我念的,現在舅舅得病了,不能給我們錢了,你就想将我賣掉。你何時給過我半點吃喝,我欠你的,就是借你的肚子出生!可是舅舅說過,你懷着我的時候,也在喝酒爛賭,日夜颠倒,你根本就不想留我。”
“對,我不想留你,可是誰讓你命這麽大,竟然活下來了。琴琴,你爹沒出息,我養不大你,我不想生你,是不想你受苦呀。你怎麽能怪娘,要怪,就怪你爹去。好好聽娘的話,嫁個好人家,就不用留在家裏受苦了。”秦母說得字字懇切,卻聽得秦琴心中惡心。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會再聽你的話了。”
秦母臉色劇變,叫嚷起來“那你就去死就去死”,她猛地抓住她的頭發就往地上撞。秦琴疼得頭皮都在刺痛,用力以頭頂她的心口,痛得秦母松手。往後一個趔趄,沒有站穩,“砰”地一聲重響摔倒在地。
秦琴見她一動不動,愣了片刻,爬過去看她,隻見母親雙目緊閉,後腦勺還有血迹流出。
她瞪大了眼睛,徹底怔神。
她……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