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動靜略大,引得附近山賊瞧看,隻是寒風凜冽,刮得草叢蕩漾,到處都是窸窣聲響,加之山賊衆多,下山打劫時也不會記名,因此直到收隊回寨,也無人發現丢了人。
沈來寶等山賊們離開,才将那傻蛋拖到下面,用繩子反綁他的手腳,擰得結結實實,就算他的手能反轉一百八十度,也掙不脫這結。這一套打繩結的手法是來校場訓練的老兵所教,别說捆人,就算是捆老虎都實用。
盤子看着他手法靈活,蹙眉問道,“你是獵戶嗎?”
沈來寶嘿嘿笑道,“你寶哥是神仙。”
“……”他真是再也不想跟他說話了。
沈來寶捆好了他,又拍拍盤子的肩頭,“你去上面趴着望風,要是有山賊回頭,就喊我。”
盤子立刻往上面爬去,趴在草堆上往上面看,又撥起身邊的草,以高草掩飾自己。沈來寶看了一眼,雖然傲嬌,但做事還是挺細心膽大的。
萬事俱備,他才去掐那昏迷的傻蛋。
掐人中着實是個好法子,片刻山賊就瞪眼醒來,像從噩夢逃離,大口喘氣。等一瞧見沈來寶,又察覺到自己已被綁得結結實實,他頓時驚懼,還沒叫出聲,一把銳利雪亮的刀子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來寶笑盈盈,“想不想活命?”
山賊艱難一咽,見他隻是個少年,身材又不壯實,轉而怒視,“你的刀子悠着點,别傷了我。你要是殺了我,我們老大不會放過你的。我可是虎牙寨的人!”
沈來寶臉色一變,拿着匕首在他臉上甩來甩去,甩得山賊差點沒翻白眼再暈過去,“你再說一遍。”
“我……”
“嗯?”
山賊頓出哭腔,“少俠,饒命啊!”
沈來寶拿刀柄戳了戳他的額頭,“老實告訴我,虎牙寨裏有多少人,地勢如何,情況如何,有多少高手。昨天我已經抓到你一個同夥了,你說的要是有半點和他說的對不上,等我查證你們誰撒謊,我就切誰一根手指。”
山賊抽噎看他,不肯說。直到沈來寶又往他臉上甩刀子,他才兢兢戰戰開口。
盤子在上面趴了半天,半隻耳朵聽上面,半隻耳朵聽下面。他時而瞧瞧沈來寶,覺得這人一身正氣,可是做的事又像痞子流氓,一點也不正人君子。君子哪裏有這樣威脅人的,不可思議。
“盤子。”
他回神,提步溜了下去,“做什麽?”
沈來寶将山賊的衣服嘶溜嘶溜的扯下來,揉成團子塞進他嘴裏,又将他綁進荊棘裏,如此一來他稍微動一下就要受針刑,不怕他跑。做完這些,他才從身上掏出另一把匕首放到他手上,“你守着他。”
“嗯。”盤子緊握匕首,見他要上去,立刻将他拉住,“你抓個人不但是要問他狗牙寨的事,還打算困住我,你一個人去?”
沈來寶說道,“當然不是。”
盤子冷笑一聲。
被一眼看穿的沈來寶隻好說道,“乖,在這裏等我,那裏太危險了。”
“那我去的話能不能幫上忙,要是我會成拖累,我就在這裏看人。”
“不能。”
“你撒謊。”
“……”沈來寶突然意識到不是自己演技不夠好,而是他根本就一口咬定他不會帶他去,所以就算變成奧斯卡·來寶也沒有用,“這很危險。”
“我知道。”
沈來寶人在高處,看着站在那擡頭盯來的小少年,默了許久,才伸手,“走吧。”
盤子瞥了他一眼,徑直往上面走。
“……盤子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不要喊我盤子。”
“那喊包子?”
盤子朝他龇牙,差點罵人。
隻是被他故意戲弄兩句,緊張高懸的心似乎也平定了不少。快爬到山道上,腳下一個打滑,差點滾落。好在沈來寶将他抓住,又被拍拍腦袋,“盤子,你小心點。”
盤子沉默很久,才擡眼看他,“真的能順利救出我外公嗎?”
沈來寶低眉,定聲道,“嗯。”
接下來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錯。他要救出老爹,救出沈家人,還有這小少年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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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牙寨地處山谷,建在山腰,沿途都是巨石,人走在山谷中,猶如蝼蟻,上面的人隻要埋伏,要想從這裏過去,都不容易。
典型的易守難攻地形。
沈來寶和盤子進入山谷往上看去,夜幕剛落,堆積在岩石上的白雪點映白光,看得更是清楚。
兩人沒有往大路過去,怕那裏有人守着,轉而從後山偏僻小道走去。
正是嚴冬,毒蛇已冬眠,一般也無毒蟲出沒,比起炎炎夏夜走這條路,更爲安全。沈來寶拿着匕首偶爾斬斷攔路荊棘,時而看看後面,确認盤子還在。
他的腳步不慢,盤子也能緊緊跟在後面,瞧見他臉上手上被刮傷,也不見他吭聲喊疼。
等快到半山,可在遠處看見火光,沈來寶才放慢放輕了腳步,身體微彎,“應該快到寨子了。”
盤子個子矮,沒有跟着彎身,高度也和他差不多了,“接下來怎麽辦?”
沈來寶并不答話,繼續往前走,盤子耐着性子跟着。直到看見寨子,他也不停下,不由讓盤子心驚。擡頭看去,那寨子望風的高台上,分明有看守。
可他竟是一點也不怕,舉着剛才折來的樹枝蹲在地上。等那看守一轉身,就往前挪小碎步。那看守一往這邊轉,他又停下,活似一隻兔子。
更可惡的是自己還得跟他一起裝成兔子!
沈來寶小心翼翼走到以高木築起的高牆外,貼身趴着。盤子也背靠高木,大氣不敢喘,聲音細如蚊子撲翅,“現在怎麽辦?”
沈來寶兩眼彎彎,“你看我們前面,這多幹草幹樹枝,随便點一些給他們烤烤寨子。”
盤子頗爲狐疑看他,“你想放火燒山?一旦山火被點,那還被綁在寨子裏的你爹和我外公都會被殃及的。”
“山賊也不傻,你看看你的腳下,跟你前面兩丈外有什麽不同。”
盤子低頭看去,看了好一會才發現,兩丈外的雪和他腳下的雪不同。兩丈外的雪底下有枯草裸丨露,可見葉子。但他腳下去沒有,并不厚實的雪是平鋪的。他擡腳用鞋子撩雪,撩開七八寸地就明白了。
“這裏的草被鏟平了。”
“專業詞叫防火隔離帶。”沈來寶剛才蹲步前進的時候就往高木下打量了一番,“就算周圍着火,也很難過界。看來山賊在山上住了不少時間,否則不會對山這麽了解。”
“那你怎麽知道,哦,你果然是獵戶。”
“書上有提。”
“哪本書?”
沈來寶瞧他,“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這是什麽鬼書?”
沒有受過高考前夕地獄式訓練的小屁孩又怎麽能知道,沈來寶拍他腦袋,“還是不要知道得好,珍惜童年。”
盤子拍開他的手,“那現在到底要怎麽做?”
因總壓着嗓子說話,兩人的聲音都有些喑啞了。沈來寶還是不急不躁,見月已高照,這才道,“等,再等等,等他們睡着了,你就在這裏放火,我會趁機混進山寨,找到大牢。”
“你真的相信那個山賊的話?”
“嗯。”
“爲什麽?”
“因爲他看起來很怕死。”沈來寶一開始就告訴他他還抓了另外一個人,要是不說實話就切手指。而這種隻求财的人哪裏舍得會把命奉獻給同夥,一般都會害怕從而全盤供出。而從他現在所得知的對比一下,山賊并沒有說假話,甚至連高木圍牆有多高都說對了。
盤子不知深意,還以爲他當真是以人的面相判斷,輕笑一聲,擁緊了棉襖等夜深。
沈來寶頭頂上就是烽火台,隻是兩人緊貼木牆,那烽火台也并非置在木牆之上,還隔有半丈,因此就算擡頭往下面看,他們所站的地方也是盲區。
“盤子,等會你在這裏點着了火,就跑遠點,動靜不要太大,不要讓他們抓到。等聽見他們走遠了,就下山等我們。”沈來寶怕他又擰,肅色,“你的任務就是門前點火,剩下的事,我會去做。”
“怎麽做?”
“給我一件你的信物,你的外公和你家的護衛都認得的信物。”
盤子想了想,遲疑片刻,才扯下腰間翡翠環,“不要弄壞了,這是……我娘的遺物。”
沈來寶鄭重念了一聲好,将它小心放入懷中。一會才道,“這次怎麽不問我緣由了?”
盤子雙手抱胸,閉眼沉吟,“雖然我不覺得你是君子,但是你下的棋好像挺有說服力的,懶得問了。”
要想讓一個傲嬌誇人這簡直是不容易的事,沈來寶覺得盤子也就是性子擰了些,是非面前還是能判斷清楚,不至于全憑自己的喜好做事。他也如他一樣環手抱胸,如兄長那般與他聊天,“盤子,以後要是有機會,我也教你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吧,你這麽聰明,一定也能像小花那樣,學得開心。”
“小花是誰?”
“我隔壁鄰居的女兒。”沈來寶想到花鈴,又想到她給自己吃的腌梅子。酸酸甜甜的,還有點鹹,啊……想到就口齒生津,“小花是個又樂觀又愛笑的小姑娘,對了,和你年紀一樣大。”
“那她有我聰明嗎?”
沈來寶悠悠道,“小花比我還聰明,那你說她有沒有你聰明?”
盤子瞥了一瞥,沒吭聲。
兩人嘀嘀咕咕說了會話,似山林倦鳥歸來,動靜并沒傳到上面。
約莫等了一個時辰,沈來寶才開始熱身,又拉了盤子一起來舒展筋骨,片刻,他便道,“去放火吧,小心點,我繞道過去。”
說罷,他就将外面棉襖脫下,露出一身樸素甚至是有些髒亂的衣服。盤子開始還不知道爲什麽他要去鋪子裏買身舊衣服,現在知道了,他是想混進土匪窩。他抓着樹枝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你也要小心。”
沈來寶笑笑,盤子頭也不回的貼着牆走了。
不過半刻,遠處就見了火光。他看着那邊火勢做大,也沒看見盤子跑走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往另外一條路走了。
火光在黑暗夜色下很快就被人發現了,高台上的人往下面大喊大叫,安靜的山寨頓時沸騰,片刻就有十餘人陸續沖了出來救火。
沈來寶背身佯裝小解,一見衆人沖過去就哆哆嗦嗦系褲子,邊系邊走,“哥,怎麽了?”
夜色不明又事态着急,那人也沒細瞧這是誰,見他穿得像寨子裏的人,說道,“走水了,得趕緊去滅火。”
沈來寶頓時驚了,“我這就回去提桶!”
“快去。”
沈來寶拔腿就往山寨大門跑,邊跑邊叫,“走水了走水了,快提上桶去救火啊!”
聽見走水了,山寨陸續有人出去,沈來寶一邊吆喝一邊往裏面跑,深深爲自己的演技折服,這些年來沒白跟小花混!
就算他将那傻蛋山賊所說的話在腦海裏繪圖模拟了幾百遍,但所聽見的不如親眼見過親身走過,因此沈來寶還是走得有些磕磕絆絆。隻能借助指路救火的自然停頓來以餘光找路,一路演戲,終于是到了下一個目的地。
——糧倉。
後院起火不可怕,那糧倉起火就很可怕了。糧倉隔壁據說是倉庫,那對山賊來說當真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事。
亂而取之是孫子提出的十二詭道法之一,沈來寶從來不在乎法子卑鄙與否,隻要不害人又管用,就沒什麽不能用的。
他從袖子裏抽出一把早就備好的幹草,用火折子點燃,放在大門燒。
“喂!你在做什麽?”
厲聲在他身後響起,他登時一頓,偏頭一瞧,那倉庫走出兩個漢子,拿着長丨槍走出。
沈來寶問道,“就你們兩個?”
“你到底是誰?”
“看來果然隻有你們兩個。”沈來寶猛地上前兩步,左右兩手各自握住對方木槍,用力往後扯來。
兩人始料不及,身體踉跄前傾。還沒看清,就見拳頭飛來,重重擊打在腎上。兩人兩腿一軟,眼前黑如墨汁潑眼,暈死過去。
沈來寶拿着長丨槍戳了戳兩人,真暈了。他這才走到糧倉門口,把木槍扔了進去,當柴燒。此刻火勢已起,寒風一刮,火幾乎是片刻就蹿上木門,燒得噼裏啪啦。
沈來寶立刻去将院門緊關,自己翻牆而出。
似乎是剛才後山火勢已經驚動了寨子裏的人,此時寨子裏走動的人明顯增多。沈來寶跟他們一樣呼呼喝喝的跑來跑去,趁亂行動。
等跑到一輛馬車後,突然就轉身進了後面,往這個方向能通往石牢,但是這條路好像不行,實在太過狹窄了。
但現在要往前面去大牢方向實在引人注目,晃悠得太久,容易被人察覺到不對。
到底是哪個人設計的房屋過道,不通風又不能過人,往左邊挪三尺通風又采光還不容易滋生細菌啊!
沈來寶一邊控訴蓋房子的人,一邊扶着房子後腳抵在與房子相隔隻有半臂寬的牆縫,腳底下的牆縫隻有一掌寬,隻能走上面。
單單是這個,他就決定以後絕對不變成胖子,一輩子強身健體,逃跑的時候也更容易。
長時間四肢強撐而行,漸漸疼痛傳來,沈來寶這才想起他從山坡滾下,還沒看認真看過自己的傷。現在這麽疼,肯定是傷到骨頭了。
他咬牙忍痛,忍得面色慘白,等撐過這半人高的牆縫,重回地免,隻覺兩腿發抖。他倚在牆上半會,稍微緩解了痛楚,就往大牢方向奔去。
看見那邊有火把和守備,他慶幸自己沒看走眼,看中了個貪生怕死的山賊,他吐露的情報簡直準确。
“走水了,倉庫糧倉那走水了!”
沈來寶大喊着跑過去,那守備的人登時緊張,“多大的火,有人去救火沒?剛看見後山起火了,是不是有人在搗鬼?”
“我不知道,熊爹讓我來喊你們,我得去倉庫救火了,不然老大非得剁了我不可。”
四人面面相觑,熊爹是誰?他們略有遲疑,不知要不要跟上去,忽然就聽見那少年叫嚷,“火勢又大了,錢全都要被燒沒了,這冬天可怎麽過啊。”
聽見要沒錢吃飯了,幾人這才提起水桶往外面跑。
隐沒在院子外面馬匹身後的沈來寶等四人走了,立刻出來跑到大牢那。這一看就傻眼了,他原以爲這困住人的是木門,隻有鎖頭是鐵的,便特意當了身上的東西大部分的錢都用來買了這把銳可削鐵的匕首,誰想這整扇門都是鐵的,而且鎖頭還是精鐵!
他生無可戀的拿匕首“咯咯咯”地劈了兩下,沒劈斷,匕首倒是缺了兩個牙齒。
“來寶?來寶是你嗎?”
沈來寶的心幾乎是瞬間猛跳,像死而複生的人那樣恢複了心跳,是他爹的聲音。他從未覺得他的聲音這麽親切,“爹?”
裏頭聲音頓時帶了哭腔,轉瞬變成了怒罵,“你來這裏做什麽,你不跑回家去,來賊窩幹嘛?”
“救你。”沈來寶沉着答道,一面思量到底要怎麽開這門,“奇怪,那傻蛋明明說這是木門普通鎖頭來着,怎麽匕首會斬不斷。”
“……來寶……是爹的錯,他們知道你爹是誰後,就馬不停蹄換了鎖,說抓到一隻大肥羊,不能讓我跑了。”
沈來寶滿臉黑線,老爹您不愧是坑兒小能手!這人設不崩呀!
沈老爹欲哭無淚,“來寶你快跑吧。”
沈來寶當然不可能聽,又拿着匕首“咯咯咯”斬,結果又敲出七顆狗牙。他邊敲邊道,“裏面有沒有盤子的外公?”
裏面無人應答,正當他想盤子外公是不是不在這時,忽然有個老者說道,“我是。”
“那就好,他沒事,現在在山下等您回家。”
老者意外道,“現在在山下?那就是方才在山上?”
“對,我不許他冒險,他卻偏要跟來,說要救您下山。”
老者沉默許久,沒有作答。
沈來寶确定了盤子外公在,也稍覺安心,至少還平安。他擰眉細思,忽然想到系在院子外面的馬,當即取下腰帶,将它系住三根鐵柱子上,再用繩子牢牢綁住。随後跑去牽了四匹馬來,将繩子系在它們身上,随後拍打馬背。
打在身上的力道不小,馬受驚前奔,幾乎是瞬間就将鐵門拽走。咣當一聲随馬離開,奈何院門狹小,不能一起通過,跑到牆門就停住了腳步,在院子裏不安打轉。
沈來寶不等灰塵停落,就走進裏面,走了七八步,才看見真正的大牢,好在這扇門是木門,鎖也隻是普通的鐵,用狗牙般的匕首斬了五次,還是斬斷了。
沈老爹始終站在門口瞧他,痛心地看着兒子臉上手上的傷,能看見的都這麽多了,那沒看見的地方,隻怕更多。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兒子會來救自己,曾幾何時那個總對他傻笑的兒子,已經變成頂天立地有擔當的男子漢了。
沈來寶看了看牢裏的人,少說也有五六十人。這裏隻是一個很寬大的山洞,腹地大,但出口小,确實是做囚籠的好地方。
鎖一開,裏面的人就要往外沖,卻被沈來寶肅色攔住,“你們大多數人都受了傷,就算人多,也敵不過外面有兵器的山賊,要是貿然沖出去,那隻會被打回地牢。”
“那你覺得應該如何?”
聲音似盤子外公,沈來寶看去,果真是個老者。那老者衣服上有點點血迹,可是神情威嚴,須發已白,卻無半點頹靡之态,比起這裏憔悴的中年人年輕人,更是精神。他說道,“擒賊擒王,哪怕不能誘了王來,那也要削弱山賊勢力。”
盤子外公問道,“怎麽削弱?”
“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