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懸梁刺股的話題,沈來寶沒忘記幫秦琴問的幫工的事,問清楚了沈老爹,牢記在心。翌日去書院,他在馬車上還在想,沈老爹說了缺個喂馬的幫工,辛苦倒是不辛苦,但要将幹草送到每一個馬廄那,髒臭是難免的。
秦琴幫過自己,但沈來寶卻不知道要怎麽幫這個倔強的姑娘。給錢是肯定不行的,幫她離開那個家?那她又能去哪裏,自己養麽,别說在這個世界,就算是以前,她的名聲也會被毀掉。
隻能是靠她自己的努力去自立了。
秦琴來得很早,她站在大門下面,被往來的馬車擋住了小小的身體。她站得很直,在車群衆專注認着沈家的馬車。一會就看見了那馬車,她站得更直了,那樣寬大的馬車,都能躺人了吧……
那匹馬,少說也要百兩銀子?她也不懂行價,隻知道就算是在數十輛馬車群中,那馬和馬車也顯得鶴立雞群。
從車上下來的沈來寶直接往大門走去,很快就看到了秦琴,他跑上前問道,“等了很久麽?”
“才一會。”
沈來寶直奔主題,“我問過我爹了,還缺個投放幹草的幫工,活并不辛苦,但因爲去的是馬廄,所以會沾上氣味。”
“我不怕髒。”
“可你回去後怎麽跟你爹娘交代?”
秦琴忽然笑了笑,“他們晚上都不在家,酒要晚上喝最好,錢也是晚上賭最好,因爲可以徹夜不眠,沒人會發現的,我就算一個晚上不會去,他們也不會知道。”
沈來寶沒想到秦家的情況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真不知道秦琴這十年來是怎麽過的,“放堂後我會去一趟馬場,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秦琴不由看向那輛馬車,“就我和你麽……”
沈來寶明白過來,“還有個小姑娘,昨日你見過的,花鈴。”
秦琴意外道,“她一個大小姐去馬場做什麽?”
沈來寶笑道,“她喜歡馬。對,你要是喜歡,也可以領一匹。”
秦琴略微自嘲地一笑,“自顧不暇。”她不願氣氛太過尴尬,說道,“我進去了。”
她能有個賺錢的機會就很歡喜了,哪裏能奢求馬匹。雖然她也同樣喜歡馬,隻是如今不行,如今她要養活自己,比不得那千金大小姐,可以以馬爲樂。她想到那嬌嫩的小姑娘,連步伐都跟着沉重起來。
能過上那樣的生活,真是羨慕。
快到申時,沈家的馬車從巷子中離開,準備去書院接沈來寶。馬車到了街尾就停下了,片刻就跑來個面頰紅潤水靈的小姑娘。阿五見了她彎身問好,花鈴踩着馬凳上車,把車簾放好,想到要去喂馬就覺開心。
自以爲能偷偷去馬場的花鈴殊不知在她上馬車的時候,就有人在茶樓看見她了。
花平生和友人正品茗閑聊,忽然看見女兒的身影。六歲的孩子走起路一蹦一蹦的,甚是得意,看得他心頭輕軟,想喚女兒來茶樓,卻見她上了一輛馬車。那馬車看着眼熟,低眉一想,不就是沈來寶坐的車麽。
車上有沈來寶?
那小子不是去書院了麽,應該不是。但那叫阿五的下人是專門伺候沈來寶的,難道是約好了去哪裏見面,那會是去哪呢……
——這種女兒還沒長大,卻有事瞞着自己,還跟别家男童有秘密的感覺可真是讓做爹的心裏堵得慌。
他思緒神遊,直到好友喚他,他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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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放堂,孩童幾乎是一哄而散,沈來寶慢吞吞收拾着東西,打算晚點出去,免得被人看見秦琴上他的馬車。細想之下這樣做有一定的危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被人看見就麻煩了。
别說現在,就算是放到新世紀,也同樣會有流言蜚語。
畢竟八卦是人的一大本能。
同窗見沈來寶今日慢悠悠的,笑道,“小烏龜,你怎麽不急着回家了?”
被戳了一箭的沈來寶默默憋了一口血,旁邊有人經過,又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豆丁,快回家吧,不然天要晚了。”
再中一箭的沈來寶無力反駁身高上的“弱點”,待他腿長兩米八,一定登門拜訪,喊他們小豆丁!
念頭一起,沈來寶就覺頭疼,他怎麽覺得自己變豆丁太久了,真帶了稚氣,不然怎麽會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還腿長兩米八,還有什麽小豆丁的複仇。
沈來寶搖搖頭,幼稚!
他從書院出來,到了梧桐樹還往右側走了小片刻,這才見到自家馬車。這裏很隐蔽,阿五挑的地方甚好,如果不是提前約好,找起來也麻煩。
他上了車,花鈴和秦琴已經在那了,他一眼就看見秦琴手上纏了紅繩子,正陪花鈴玩繩花。
秦琴和他同坐有些局促,便專心和花鈴玩繩花。沈來寶初初看了一眼,看她的姿勢應該是沒玩過,可等了半刻再看,發現她已經玩得很溜了,果然是姑娘家,手指比他的靈活多了。
花鈴和她玩了三回,便擡頭問道,“來寶哥哥你也一起玩吧。”
“讓你秦琴姐陪你玩吧。”
“嗯。”花鈴十指勾纏細繩,見秦琴心不在焉,就沒再打攪她了,自己玩了起來。
秦琴剛才一直在看花鈴的手,上回她接燒餅的時候她就留意過一次。越看,就越覺得自己的手粗糙得不能看。
爲什麽她能投個好胎,自己卻投到了那樣的人家。
在花鈴這個年紀,她已經會挑水做飯了,人不夠高,就踩着凳子炒菜。凳子年歲已久,木頭腐蝕得厲害,她那日不小心将凳子踩碎,母親沖過來就将她推開,怒聲質問她爲什麽将凳子毀了。還以她偷吃太多體重爲由,将她關了起來,斷食兩天。
寒冬臘月,她的母親甚至沒想過她會不會死。
想到那冷冷冬夜,她就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在她旁邊靜靜玩繩花的花鈴察覺到她臉色不對,低聲,“秦姐姐,你不舒服嗎?”
秦琴急忙笑了笑,“沒有。”她強裝鎮定和她說了會話,花鈴這才沒再追問。
快到馬場,馬呼嘯奔騰的聲音遙遙可聞。花鈴又探身去看,那綠意蔥蔥的草坪上正有馬疾奔,長鬃飛揚,四蹄似不沾草,百匹駿馬飛馳,像是狂風巨浪席卷馬場。
她雙眸明亮,眼也不眨,是驚訝,是羨慕,看得心間澎湃。她忽的坐回位置上,“來寶哥哥,我一定要學會騎馬。”
“不怕被你娘知道麽?”
花鈴猶豫了半晌,“怕……可是我還是想學。等找到合适的時機了,我就好好跟她說,這不是什麽壞事,我娘應該會答應的。”她最後又不确定的重複道,“應該。”
沈來寶笑笑,她雖然害怕,可到底還是決定正面解決,沒有想着長久逃避。花鈴年紀雖小,可總讓他意外。
去馬場喂馬回來,萦繞在花鈴心中的澎湃感一直沒有消失,她坐在房裏思索許久,到底要怎麽跟娘親說。想來想去,都沒個好法子。正頭疼着,忽然聽見下人敲門說她父親回來了。
花鈴蓦地擡頭,不由笑笑,她怎麽就忘了娘親最聽爹爹的話了,要是能說服爹爹,就能說服娘親了呀。
她忙去拿了《問詩》一書去涼亭那找父親,父親最愛待的地方就是那,說是身處天地,四面開闊,更易修身養性。
到了涼亭那,果然看見父親在那,石桌上還有茶壺水杯,茶壺有熱氣蒸騰,茶水還未泡好。她抱着書笑盈盈走到涼亭,花平生見女兒笑得兩眼幾乎都要看不見,也跟着笑了笑,感慨輕歎,“如果鈴鈴每天都能這樣對爹爹笑,而不是有事來求才如此,該多好。”
一眼就被看穿的花鈴有點緊張,“爹爹,我是來背書的,您出門的時候跟我說,要是在您回來前我把這書背完了,就答應我一件事。”
花平生伸手将書拿過,出門前還嶄新的書,現在已經被翻得陳舊,書都厚了一倍。再看裏面注釋,工整幹淨,他心覺寬慰,“爹相信你背下來了,怎麽,鈴鈴以前都是将心願攢着的,今日要拿來做什麽事?”
花鈴笑顔更盛,抓着父親的手說道,“爹爹,你幫我勸勸娘親,讓我學騎馬好不好?”
花平生知道她愛馬,否則書架上也不會放了整整兩排有關馬的書籍,寫得最好的字,就是馬字。背得最多的詩句,就是有關馬的,這都快成馬癡了。他并不覺得騎馬有什麽不好,但他又該如何告訴女兒,騎馬颠得太過劇烈,對姑娘家不好?
花鈴見父親沉思細想,輕輕屏氣,不敢出聲幹擾。
花平生忽然明白過來,“鈴鈴,你是不是跟你來寶哥哥要小馬駒了?”
花鈴大吃一驚,心中害怕父親阻攔,但又不想對父親撒謊,一瞬小臉憋得通紅,不知說什麽好。花平生也反應過來剛才自己問得太直接了,忙微微笑道,“爹爹想到沈家馬場這個月有馬駒出生,又想到你同沈來寶交好,而且今日我看見你上他的馬車了,就問問,倒不必驚慌,你要養馬,爹爹給你安排一輛馬車吧,可是再不能随便上别人的車了,知道麽?”
花鈴突然明白了,“爹你答應我養馬了?”
“養馬可以,但騎馬還要再過幾年。”
能邁出第一步她已經很是歡喜,“嗯!”末了她又正色道,“來寶哥哥的車我沒随便上,而且他也不是壞人。”
花平生眉頭微挑,果然,這種女兒要長大了還會爲别人說話的感覺真是讓人不痛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