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沉默很快就被賀氏打破,她幾步上前,向那幾人喊道,“你們看見了吧,他誣陷我偷了他的東西。這麽小的人竟然滿嘴謊話,以後還得了。”
她指望着那些人幫自己一把,可誰想一人說道,“這我們倒沒看見,可是那隻金佛,是我們少爺平時最喜歡把玩的。诶?剛才怎麽會在你的手上?”
賀氏一頓,忽然明白過來,不由冷笑,“好啊,合夥污蔑我是吧?”
沈來寶已經将視線從阿五臉上移開,餘光收回,又看見花鈴直勾勾看着自己,這目光看得他可真不不舒服,他聳了聳肩,對賀氏說道,“你說你沒偷我的東西,你要怎麽證明?”
賀氏語塞,她似明白又不确定,大聲道,“你訛我?”
沈來寶輕笑,“你問問官府,沈家的少爺要座金山也是易事,還會費那麽大的力氣訛你錢麽?”
賀氏氣急敗壞道,“你是不是訛我你自己心裏明白!沈家少爺,我跟你無冤無仇,你到底爲什麽要這麽做?”
“是啊,無冤無仇的,誰也犯不着這麽對誰,可是你爲了你的兒子去拐騙一個小姑娘,這麽做就對了?你要訛别人,還不許别人訛你,天底下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
賀氏猛地退後一步,愕然不已,花家夫人讓他來的?可一個大人怎麽會拜托一個孩子做這種事。但沒有大人的授意,一個孩子也不會做這種事啊。她再看看站在遠處的花鈴,對,肯定是廖氏授意的,否則她的女兒怎麽也會出現在這裏。
沈來寶見她震驚,知道她慌神了,語氣更冷,“你用一種法子要了花家女兒,我就能用一千種方法污蔑你。對,我就是要污蔑你,這次是污蔑你偷金,下次你猜我會污蔑你什麽?要不要試試?”
賀氏簡直不能想象這些話竟出自一個孩童之口,她訝然之後才想起他話裏的威脅,怒得渾身發抖,“你懂什麽!沒了這門親事,我的兒子就是别人的兒子了。”
已知來龍去脈的沈來寶搖搖頭,“當初無論祁夫人怎麽求,祁老爺都沒有讓她把孩子帶走,現在卻松口了,你真的覺得是祁老爺嫌棄你娘家沒勢力?如果真這麽想,在孩子還小的時候你就已經留不住他了。”
賀氏愣神。
“你劍走偏鋒,害的不單單是你,還有你的兒子。你盯上花家也是因爲他們的家世好,那他們怎麽會甘心被你擺一道。就算他們迫于壓力将女兒下嫁祁家,日後也會對你兒子有怨言,對你更甚。賀姨娘,你如今要做的,是怎麽教好兒子,而不是去禍害别人。”
賀氏心間動搖,可卻沒有松口,許久才字字道,“你污蔑去吧,花家的孩子,我要定了!”
沈來寶沒想到她竟然冥頑不靈到這種地步,爲了她的兒子簡直能犧牲天下人的模樣。他收回冷眼,慢慢露出笑顔,悠然道,“好吧,我記得你的兒子在紅山書院,念的小班,挺可愛的弟弟,我改天找他玩扔金佛吧。”
說完他背身就走,賀氏驚愕得瞪大雙眼,凄厲得大喊一聲,“你不能這麽做!”
“哦。”沈來寶眼角輕挑,“你的兒子在你眼裏是寶貝,别人家的女兒就是根草。那我隻能把你的兒子當做草了。”
賀氏忽然相信他會做出那種事來,這不是個傻子,根本就是個瘋子,讓人琢磨不透,又可怕的瘋子!她嘶聲道,“你不能這麽做,别人要搶我的兒子,憑什麽我要拱手相讓,你又憑什麽阻攔我!你姓沈不是嗎?”
沈來寶沒想到她到現在還不明白,一瞬有些驚訝,卻又明白過來——她根本就已經癫狂了。她爲的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她自己!
爲了和正室争搶地位,爲了自己現在得到的一切,否則一開始她就不會拿兒子的前程去賭。得個仇親家又如何,反正那時十幾年後的事。她如今要做的,就是保住她現在該有的利益。
沈來寶歎自己現在才看清楚,“我明白了。祁夫人爲什麽要在這個時候養你的孩子,我也明白了。不是她心狠要從你手上奪走你唯一的孩子,而是她看清楚了你這個人,根本就是在拿孩子做武器!你最後毀的不但是你自己,還有祁家的孩子,所以她才會跟你搶。”
賀氏睜大了眼,“你在胡說什麽,我是在保護我的兒子!”
沈來寶清楚她已經瘋了,這種人根本不會對花家放手。
向來以退爲進的他忽然覺得這次不能這樣做了,一旦他退步,那她将會纏着花家不放,花鈴的名聲定然會受到損害。
他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絕情,可他也不能這麽放任不管。他輕歎,“我給過你機會了,既然你不反省,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害人。”他回頭,“阿五。”
受驚了的阿五急忙上前,“少爺。”
“你們送她去官府,就說她偷了我的金佛。”沈來寶頓了頓,“如果她從衙門出來走的方向是花家,就再送她進去。直到……她乖乖回祁家,不再有糾纏花家的念頭。”
賀氏死死盯着他,猛地撲上去要撕咬他,“你怎麽會懂我這做娘的心情,我的兒子要沒了,你賠我,你賠我!”
沈來寶負手看她,滿心的不解,祁夫人對待其她妾侍也算是公允和氣,惟獨和賀氏不合。她若在一開始就安守本分,有兒子在身邊,也算是握了一手好牌了。可誰想她越走越偏,終于是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不是個戾氣重的人,不想以這種手段對付一個女人,可她已經瘋了,不将她鉗制住,她一定會來找花家的麻煩。
花鈴這樣好的小姑娘,花家又是個面皮薄的書香世家,這個壞人,就由他來做吧。
賀氏敵不過幾個大男人的拖拽,可聲音凄厲,被拖走很遠仍能隐約聽見她的聲音。
沈來寶走到葛嬷嬷面前,見花鈴還在瞧看,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這才擡頭,“剛才的事嬷嬷能不說給花嬸嬸聽麽?”
葛嬷嬷剛才在後頭已經一驚一詫了半天,他一開口,稚氣滿滿,可卻不敢再小瞧了。甚至因他這樣保護自家姑娘而感激,“沈家少爺,爲何不能說,這事兒夫人要是知道,定會感激您的。”
“不想她覺得花家欠了沈家人情,世上最難還的,不是錢,是人情。欠下人情,以後兩家要走動,就會多幾分客氣。一旦客氣起來,誰都不自在。”上回蛇咬人的事他就感覺出來了,不過那事不好多說,畢竟他把花鈴的鞋襪都給脫了,嚴重點指不定要把小花許配給自己,就更不能多說了。
葛嬷嬷心裏已經信了他,便點頭肅色,“嬷嬷不說,沈家少爺放心吧。”
沈來寶說完正事,這才把手從花鈴耳朵上挪開。目睹了全程卻仍雲裏霧外的花鈴看着他,滿眼的困惑,一會才終于忍不住說道,“來寶哥哥你撒謊,我從來沒見你玩過那尊金佛,你們都撒謊。”
沈來寶完全可以不理會花鈴這句話,因爲他還把她當個小姑娘,過不了幾天這事就會忘記了。可花鈴執拗的眼神卻讓他有所遲疑,甚至想好好跟她解釋。他總覺得這事要是不解釋清楚,以後她也不會放下這個疑惑。
久了,就會疏遠了。
“小花,我們回家,我路上跟你說。”他牽住花鈴的手,見她沒有反抗,就知道她願意聽自己解釋,心頭竟一瞬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條路仍舊沒有什麽行人,兩人的身影在正午日頭的照耀下,似乎成了一個點,就被自己踩着。沈來寶問道,“小花,以前我問你信不信我,你說信我,現在呢?”
“要是解釋合理,我還會信你的。”
“那我說她是壞人,我是好人呢?”
“我信。”花鈴說道,“可是爲什麽好人要說謊?我娘說過,說謊的不是好人。”
沈來寶找到她糾結的點了,果然,孩童就是如此敏感又單純,“小花,你娘很關心你對吧,那你要是哪裏受傷了,她是不是會很擔心?”
花鈴想也沒想就答道,“嗯!”
“那你看見你娘擔心,你會不會不舒服?”
“會,我還記得有一次我跟花貓玩,它不小心抓傷了我的胳膊,我不敢告訴我娘,怕她難過。”
沈來寶說道,“這也是說謊。”
花鈴瞪大了眼,“這不……”她忽然明白過來其實這也是說謊,她又蓦然明白這種撒謊是可以有的。明白了這種感覺,她竟是茅塞頓開,“來寶哥哥,你想說,你剛才是在說謊,但這是爲了别人好,對嗎?”
本以爲要費很大力氣解釋的沈來寶見她已經懂了,心覺詫異,片刻才想通,隻因花鈴本身就是個善良的小姑娘,所以她能不費力氣的想到這些,除去天生聰慧,更因她理解這種謊話所帶來的善意。
花鈴見他默認,已是展顔,“我明白了來寶哥哥,你剛才是在保護我,我要是還懷疑你,覺得你是壞人,那我就是大壞蛋了。”
沈來寶蓦地被逗笑,他摸摸花鈴的腦袋,“乖。”
花鈴低聲,“不過我剛才真的被你吓到了。”
“以後再也不會吓你了。”沈來寶默默加了一句,不當面吓。
提及這個,他倒是想起阿五了,那些家丁都是以阿五爲首的,如果不是他同意把葛嬷嬷花鈴帶來,這件事本可以做得更穩妥更隐蔽的。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自己現在還不能回家,大中午跟先生告假出來,卻跟花鈴一起回去,那肯定要穿幫。他對沈老爹的鞭子還有陰影,停下腳步,對花鈴說道,“小花,我們去吃醬鴨脖吧。”
吃飽喝足,沈來寶又讓葛嬷嬷帶她先回去,自己晚再回。
花鈴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未時過半,她進門就見母親在大堂裏看一封信,連沈夫人都在旁邊坐着,和她一起看。信上不知道說了什麽,隻知道母親看完之後就露了笑臉,昨天的愁悶擔憂一掃而空。
廖氏沉浸歡喜之中,不知女兒已經進來,眼裏都有了神采,“剛才知州宋大人來信,說有人扭送了個偷東西的潑婦到衙門,那潑婦還嚷着她的兒子和花家是親戚,不能抓她。宋大人哪裏會信,杖責了她二十大闆,關進大牢裏去了。”
沈夫人也歎道,“這樣就好,暫時不會瞎鬧了。隻是奇怪,她怎麽會好端端去偷東西。”
“誰知道呢。”廖氏心中高興,這才看見女兒進來,便打住了話題,“鈴鈴回來了啊。”
“嗯。”花鈴上前跟沈夫人問了好,就進屋去了,她邊走邊想,母親說的那潑婦,就是剛才來寶哥哥“欺負”的那個人吧。
他沒有說謊,他做的事,果然是在保護花家,保護她。
花鈴小小的心裏對他已滿是信任和倚賴,有他在身邊,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