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來寶送完螢火蟲給花鈴,回到房裏洗澡脫衣服時才發現有隻螢火蟲趴在了他的肩頭上。他把螢火蟲放到窗戶上,等他浸身澡桶,舒展疲憊的四肢時,才看見那蟲子沒飛走。
外面夜已深,天色漆黑,螢火蟲趴在窗邊,以天爲幕,淡淡熒光一閃一閃。
月黑見漁燈,孤光一點螢。
熱水氤氲滿屋,沈來寶将身體進入水中,淹沒至脖子。有些燙人的溫度剛剛合适,像能鑽進骨子裏,驅散疲倦。
螢火撲閃,一明一滅。他看着看着,兩眼微合,睡着了。
等他猛地從一陣涼意中驚醒,才發現澡桶裏的水已經涼透,剛起身,鼻子一癢——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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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來寶感冒了,還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說胡話。
沈夫人很是擔憂地湊近一聽,更擔心了。因爲她聽見兒子在罵自己,他竟然罵起了自己。她的兒子該不會又會變傻吧,這可怎麽辦。
沈夫人哽咽着出去吩咐桃花莊的人給兒子準備吃喝時,沈來寶還在嘀嘀咕咕,花鈴進來看他,到了床邊貼耳一聽,隻聽他在罵着——
“沈來寶……沈來寶你這個……弱雞。”
花鈴歪了歪腦袋,她又聽不懂他說的話了。不過聽着好像是罵人的話,她坐在小凳子上跟他說道,“來寶哥哥你要快點好起來,我們得回家了,你還得去書院呢。”
因他病得厲害,沈花兩家推遲了回去的計劃。到了十七日,沈來寶才好轉,被沈夫人裹着棉被送回了家。
一次小病,沈來寶完全恢複過來也用了五天時間。他捏捏小胳膊小腿,再也坐不住了,每日去院中晨跑。可被沈夫人瞧見,又将他阻攔。他不聽,事情就報到沈老太太那裏。沈老太太親自拄拐前來,抱了他嗷嗷哭。
沈來寶完全不知道爲什麽她們就是聽不懂自己的解釋,這是強身健體,強身健體啊!
在家鍛煉無望,隻怪這裏的人根本沒有鍛煉的概念。他尋思許久,跟阿五打聽了下情況,等沈老爹回來,就悄悄溜進他房裏,朗聲,“爹,我想每天放堂後去校場練箭騎馬。”
沈老爹瞪大了眼,“我兒想以後去征戰沙場?不行!沈家就你一個獨苗,做什麽不好,偏偏去做武夫。”
沈來寶知道這大央士農工商的階級氛圍不比真正的古代沉重分明,商人也可爲官,但确實會被出身書香世家的人看不起。但如果做士兵,參軍,這倒沒什麽,也是常态。可沈老爹的反應也在他意料之中,沈來寶也沒想過要去戰場。
“不過武夫,學堂的功課我會好好完成的,但是爹。”沈來寶認真道,“讀書人都知道‘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但往往會忽略上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說的便是君子處事應與天同,剛毅堅卓不停息。可如果沒有強健的體魄,哪裏有不屈不撓的骨氣,哪裏能好好的奮發圖強。”
沈老爹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雖然知道兒子聰明了,但第一次從他嘴裏聽見大道理,有些愣神。
沈來寶見他被說動了些,又說道,“而且兒子隻是想去校場學一些防身的技能,并不是立志要做将軍。爹,不如我們來立個約吧。”
沈老爹好奇道,“立什麽約?”
“若書院給我不通,我就不再去校場。”沈來寶想了片刻還是加了句,“除了書法這門課業。”
沈老爹笑笑,既是爲兒子有擔當而高興,也是爲兒子勤奮上進而歡喜。他拍拍兒子的腦袋,“好,去吧,爹會去跟校場那邊的人說一聲的,讓他們給你個腰牌,進出随意。隻是不能讓你祖母知道,否則她老人家會連你爹一起揍的。”
“嗯。”終于找到理想的地方強身健體,沈來寶也卸下了心頭重負。這樣一來,還能學劍術射箭,好得很。
翌日去書院,想着放堂後車夫會直接送他去書院,就覺精神百倍。從馬車下來,還沒進大門,就有人從後面快步走來。沈來寶眼尖,見地上影子像是直接往他撞來,彎彎唇角,等疾風撲來,他大步往左邊一邁,後面的人撲了個空,沒收住步子,重摔在地,痛得嘶嘶抽氣。
柴啓揉着手腕要起身,就見沈來寶蹲身看來,兩眼微彎,滿眼狡黠,聲音悠長,“幼稚鬼。”
柴啓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沈來寶起身就走,也不管他是不是真要哭。隻想着欺負人,卻不想被别人欺負,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好的事。
“沈來寶。”
他偏身看去,秦琴已經滿面明朗跑到他一旁,“這幾天你去哪裏了,怎麽不見你。”
見到秦琴,沈來寶就想起那日她被打耳光的事,想問,卻沒法問出口。問了能改變什麽……還是個要靠父母養活的孩童,他總不能鼓勵她到沈家來打工自立,這時代的打工,可就是做下人,而不是上司下屬。剛何況自立也不可能,還有,他還沒有弄清楚她當初告發柴啓的動機是好的還是壞的。
“病了。”沈來寶遲疑片刻,又往她臉上看看,紅痕已消,但她臉頰下卻新添了個傷痕,“你的臉怎麽了?”
秦琴摸了摸,疼得眉頭微皺,語調頗淡,“沒什麽,不小心刮傷的。”
“哦……”沈來寶和她一起進書院,又道,“我生病的時候想起一件事來,我記得我不愛吃燒餅,甚至從來不吃。”
秦琴詫異道,“那爲什麽當初你還要買完我家的餅?”
都說人的第一反應最真實,沈來寶一聽她這麽說,這才肯定——沈來寶真的去買過餅,雖然初衷是什麽他已經不知道,但或許是突然興起,又或者是突發善心。
秦琴的這個反應讓他心中沒了疑惑,她沒有在騙自己,那日也是真心要幫自己。
不過是十歲的孩子,能有什麽心機,他真是多想了。都說交友不疑,他實在是不應該這樣猜忌人。他笑道,“突然想吃了。對了,平日你在家都做些什麽?”
秦琴也沒追問了,答道,“幫着家裏賣燒餅,我父親常年病着,家裏都由我母親操持,我一得空就會幫她的忙。”
沈來寶輕輕點頭,倒覺得她着實頑強。
兩人說着話到了岔路口,就各自去了自己的課室。
下午放堂,沈來寶上了馬車後就直接去了校場。
那校場并不是隻有将士出入,當地民兵也會前去。年紀大的四十餘歲,年紀小的十五六歲,沈來寶一出現,又從衆人眼裏看見了三個字——小、豆、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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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沈家傍晚沒有迎接沈來寶的熱鬧聲響,還讓廖氏覺得奇怪,“怎麽今日外面這麽安靜,已經過了放堂的時辰了吧。”
葛嬷嬷說道,“好像是沈家少爺還沒回來,所以才這麽安靜。”
正在練字的花鈴擡頭笑笑,又低頭練字。廖氏見了,笑道,“鈴鈴知道你來寶哥哥去了哪裏?”
花鈴抿唇不語,一會才道,“我知道,來寶哥哥告訴我了,可是我不能說,因爲來寶哥哥連他祖母都沒告訴,說不能讓她知道。”
廖氏微微一笑,“人家祖母都不知道,你卻知道,娘不信。”
花鈴扁嘴,“我真的知道。”
“那是去哪裏了呀?”
花鈴頓了頓,繼續埋頭練字,“娘親壞。”
廖氏被她堅定的模樣一逗,噗嗤笑出聲來,“能被人交托秘密,你又嚴守不說,這是好品德,娘不問了。”
“嗯!”
已是傍晚,天色漸晚,廖氏也放下了手中繡花,怕傷了眼,準備明日再繡。她起身準備去吩咐宅中瑣事,将晚飯做好,一日三餐,準時準點,如此才好。
沒想到她剛起來,就見守門的下人過來,說道,“夫人,有位祁夫人前來拜訪。”
“祁夫人……”廖氏低眉想了想,這才想起是在桃花莊碰見的那位賀氏,她還贈送了女兒一隻镯子來着。沒想到竟來拜訪了,不過這拜訪的時辰好像有點太晚了吧,“快請她進來。”
廖氏稍做梳理,就出門見客去了。她和賀氏年紀相仿,那日聊得甚歡,這會聽她前來,倒覺高興。但花家也有着文人骨子裏的清冷高雅,少和官家往來。聽說這賀氏的丈夫是在朝爲官的,她就有些保留,并沒想過她會親自前來。
但來者是客,廖氏到了大堂見了她便展顔道,“祁夫人。”
賀氏還沒入座,也笑盈盈上前,“花家夫人。”
廖氏迎她坐下,賀氏卻不做,她隻好問道,“一别多日,夫人這是路過來瞧瞧我麽?”
“可不是,我在附近買東西,聽說花家就在附近,就過來看看了,更何況,我本該早點來的,畢竟是關乎兩個孩子的大事。”
廖氏不解最後一句,“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
賀氏盈盈笑道,“在桃花莊的時候,你可是答應了要将你家女兒許配給我兒子的,你忘了?”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握來的手力道頗重,廖氏簡直要以爲自己在做夢,她驚愕道,“我何時答應了?”
賀氏笑道,“你當然答應了。”
“我沒有。”
“可你女兒連我送的紅镯子都收下了啊。”賀氏又道,“現在镯子就在你女兒手上,對吧?”
廖氏怔愣片刻,這才反應過來,這人根本就是來坑騙她的寶貝女兒的,哪裏是什麽真心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