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廳堂之内,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看向了王潮生。
王潮生誰也不看,一雙老眼往屋頂上瞟,賊溜溜的亂轉。
這要是再吹個口哨什麽的,活脫脫就是一副老流氓的做派啊。
王成英呼哧呼哧的喘了好幾口的粗氣,拿手點指:
“你……說……什……麽?”
他一字一頓,切齒咬牙,眼珠子裏都快要噴出火來了。
“嘿嘿。”
王潮生咧嘴一笑,将王成英伸出來的手給抓在了掌中,笑道:
“兒啊,你也莫要過于高興。”
“?”
王成英眼珠子差點翻過去,整個人也差點抽過去。
你哪看出我高興了啊?
我這是高興的樣子嗎?
此時此刻,他氣怒攻心,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就聽到王潮生笑着說道:
“這毒龍丹經雖然好,但還是你妹妹的性命重要。
“隻是現如今有個問題……
“毒龍丹經咱們可以交出去,但尹小魚這樣的人,真的會在拿到了毒龍丹經之後,就放了你妹妹嗎?
“如若不然,此人會做什麽事情,着實是難以預料。
“要是她志得意滿之間,殺心大起,就算是平陽城,恐怕也會危險。”
王潮生這人雖然不太正經,屬實是爲老不尊了。
但是這番話,卻還是很有道理的。
王成英深吸了口氣,狠狠地瞪了自己這親爹一眼:
“毒龍丹經如今在哪裏?”
“就在你船上。”
“……你是怎麽把它放到我船上的?”
“這個可就說來話長了。”
王潮生多少有些得意:
“你這不是沿途做買賣嗎?
“我通過各方渠道打點,總算是将這毒龍丹經給弄到手,就混在了你的那些貨物之中了。”
但是混在了哪一件貨物裏面,他卻沒說。
“爲什麽不告訴我?”
王成英又問。
“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咱們也就越是安全。
“如果連你都不知道的話,那自然是最安全的。
“就算是将這毒龍丹經放到你船上的那人,也不知道自己放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隻有這樣,才能夠保證萬全。
“隻是沒想到,這消息還是走漏了出來,以至于竟然有人借此生事。”
王潮生說到這裏的時候,長歎了一口氣:
“終究是不屬于咱們的東西啊,嗯,這個姑且不提,消息走漏的話,毒龍丹經是禍非福,那尹小魚想要,盡管拿去就是。
“隻是,關于老夫方才所言,兒啊……你心中可有計較?”
王成英眉頭緊鎖,看向了在場衆人。
一時之間不管是丁落,還是那黑衣人三位,臉上都有些複雜。
這任務若是落到他們的身上,他們還真的難說能夠做到。
将毒龍丹經拿過去問題不大,就怕人家拿了毒龍丹經,還要取走他們的性命。
這就很難保證萬全了。
王成英的目光在蘇陌的身上停留了一下,欲言又止。
他其實是想要求蘇陌去做這件事情的。
但是,他爲人做事,從來掂量分明。
就好像,他被海蛇曾仇劫掠船隻那會,蘇陌他們過來,王成英等人也未曾跟蘇陌求救。
今日這事,先前他就說過,不敢求其他的,隻求蘇陌給他們拿個主意。
現在如果再開口,讓蘇陌去冒險,王成英就有點張不開嘴了。
隻是事情又牽扯到了自己的妹妹……
一時之間好生爲難。
他這表情變化,自然全都落到了蘇陌的眼裏。
就聽蘇陌輕輕一笑:
“王少會主,請恕蘇某冒昧。
“今趟蘇某願意代爲跑一趟。
“去會會這位四海魔女。”
“什麽?”
王成英一愣,頓時大喜:
“如果此事有蘇總镖頭出手的話,那實在是再好也沒有了。
“王成英感激不盡,博海會上下,銘感大恩!!”
“客氣了。”
蘇陌表情多少有些古怪,他之所以忽然毛遂自薦,卻是因爲那封信。
信是小司徒寫來的。
筆觸之間可見焦急,三言兩語說明事情。
原來卻是小司徒借茅房的時候,看到了一件事情。
一個身着嫁衣的女子,扛着一個姑娘,撒腿就跑,健步如飛。
于屋頂跳躍如履平地。
速度之快,幾乎讓人歎爲觀止。
小司徒見狀,當即便讓東南西北四位姑娘扛着自己,跟在了此人的身後,因爲她認出來了,那個被扛着走的姑娘,正是王成英的妹妹。
最後抓了人的新娘子,将王成英的妹妹暫且放在了客棧之中。
同行的人竟然還有不少,各個都不是庸俗之輩。
小司徒不敢貿然出手,這才尋來了筆墨給蘇陌寫了一封信。
讓蘇陌幫襯一把,将人給救出來。
理由是,她有事求王家幫忙。
蘇陌雖然不知道小司徒爲什麽借個茅房,竟然借到了王家内院。
但是也知道,她所求的事情,無非就是今日買來買去,都沒買到的藥材。
雖然說在海上的時候,蘇陌救了王成英。
可若是這王家的小閨女真的出了點什麽事,他們這邊袖手旁觀,回頭還張嘴請人家幫忙尋藥,這顯然不好說也不好聽。
故此,蘇陌并未猶豫,便已經有了計較。
而他看到這封信那會,之所以笑,卻是因爲小司徒寫的明白。
綁人的那個,正是王潮生要娶的新娘子。
想到這之前王潮生還口口聲聲的問王成英,是不是他教唆了妹妹,将這十七姨娘給拐走了。
誰知道,原來真相卻是恰恰相反。
王成英跟蘇陌三言兩語之間,便已經定下了此事。
卻又讓王潮生等人愕然。
這一次王潮生沒能選擇沉默,他斟酌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道:
“蘇總镖頭願意毛遂自薦,此等恩義咱們着實是感激不盡。
“隻是,蘇總镖頭須得知道,這四海魔女尹小魚可不是尋常的人物。
“敢問蘇總镖頭,可有把握?”
蘇陌笑了笑:“姑且吧,這江湖上高手輩出,蘇某自認也算是有幾把刷子,但是不等出手,終究不知道誰強誰弱。等彼此交上了手,自然也就見得分明了。”
“這……”
王潮生感覺這話聽着不太靠譜。
糾結半晌,忽然一把攥住了王成英的手腕:
“你跟我來一趟。”
将自己的兒子往外拽的姿态動作,跟先前廳堂之内,王成英拽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也不知道是誰跟誰學的。
這房間中,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那黑衣人上下端詳蘇陌兩眼,這才抱了抱拳:
“還沒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
蘇陌抱了抱拳:“在下姓蘇名陌,江湖上寂寂無名,讓兄台見笑了。”
“原來是蘇兄,久仰久仰。”
黑衣人點了點頭,心中納悶,這蘇陌又是個什麽來頭?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啊。
丁落一旁站着,知道眼前這黑衣人,還有他身邊那兩位,都不是尋常人物。
有道是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他們眼高于頂,若是看蘇陌沒有名氣,年紀又輕,再用言語沖撞,那就算是壞了大事了,當即連忙說道:
“蘇總镖頭并非是咱們南海人士。
“他是從東荒來的高手,家中開設紫陽镖局,做的是幫人運送貨物的買賣。
“這一趟咱們遭遇了曾仇劫掠,若非是蘇總镖頭恰好路過,後果不堪設想。”
“哦。”
那黑衣人當即點頭:“原來如此,卻不想,竟然是東荒的高手。怪不得……”
他本想說怪不得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但是一想自己剛才還說了‘久仰久仰’,這會就‘從沒聽說過’,着實是有點自打臉皮。
當即連忙咳嗽了一聲:
“蘇總镖頭年紀輕輕,竟然能夠驚退那海蛇曾仇,可見不凡。
“不過,這四海魔女确實非同小可。
“憑我們三人之力,也未必能夠與之周旋。
“爲了性命着想,蘇總镖頭還請三思後行,切莫以身犯險。”
這話其實算是好話,蘇陌便笑着點了點頭:
“多謝兄台提醒,蘇某理會得。”
然後就沒了下文。
那黑衣人三人對視了一眼,都是輕輕搖頭。
感覺蘇陌年紀輕輕,從東荒入南海,尚未見過真正的高手,未免有些托大了。
隻不過,現如今他們也沒有閑工夫思慮這些事情。
四海魔女尹小魚,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毒龍丹經一經問世,必然轟動江湖。
他們這幾個人于這其中,究竟應該如何自處,還真的不太好說。
按照正經的來思量,他們其實是應該勸說自家老爺,放棄這毒龍丹經。結果,不用他們開口,王潮生卻是比他們更明白。
這老頭,遇到風險的時候,并不畏懼。
但事不可爲,從來都不強行,能抽身而退,就抽身而退。
實則如果是遇到了旁人的話,這一次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問題是……來人是尹小魚。
如此一來,之後的事情就很難預料了。
誰也不知道這瘋娘們,在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又會做些什麽?
偶爾擡頭看向門口,發現這爺倆還沒回來。
不禁面面相觑,略有思量。
王潮生領着王成英出去,那肯定是針對蘇陌毛遂自薦這件事情來的。
怕是想辦法說服王成英,不要讓蘇陌冒險。
這種緊要關頭,面對尹小魚這樣的大敵。
還是得自己手底下的人用起來,方才順手不是?
面對尹小魚這樣的變數,還是能穩則穩,豈能随意動用外人?
一不小心,下場恐怕難看。
更何況,事情還牽扯到了自家小姐的性命,更是大意不得。
一想到這裏,幾個人的心頭又覺得沉甸甸的,感覺這擔子還是得回到自己的肩膀上。
正想着呢,就聽到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爺倆大踏步回來,顯然已經達成了一緻。
黑衣人深吸了口氣,王家于他有知遇之恩,僅此總不能因爲四海魔女這四個字,就心驚膽戰望而卻步。
自己如今也算是這博海會内的第一高手。
如果這個時候,自己都不站出來,那着實是有點對不住王家父子。
心中想着便已經踏前一步,正要開口,就見到王潮生幾步就來到了蘇陌的跟前,一揖到地,态度恭敬至極:
“那此事就麻煩蘇總镖頭了。”
正要開口的黑衣人,當場就把話給咽了回去。
他以爲這爺倆出去,王潮生會說服王成英。
結果沒想到,是老爺子反而被說服了。
三個人一時之間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戲法是怎麽變的。
蘇陌則是一笑:
“王會主客氣了,既如此,事不宜遲……咱們先去啓出這毒龍丹經吧?”
“好。”
王潮生這會是真的滿臉潮紅,精神極爲振奮。
就如同那黑衣人所想,老爺子将自己的兒子叫出去,本來确實是打算說服他,不要讓客人爲此冒險。
一則蘇陌年輕,深淺難測。
二則事情關系到了王小婉的生死,更是不能存絲毫大意,豈能讓這不明根底之人出手?
卻沒想到,王成英巴拉巴拉的一番話,直接給老爺子說傻眼了。
東荒第一高手!?
這是何等了得?
前腳來了四海魔女,後腳來了東荒第一。
這是天佑王家啊。
這就沒什麽可說的了,一切大事盡數托付就是。
當即着人備馬,一行人離開了王家大宅,直奔碼頭而去。
王老爺子更是一馬當先,一把老骨頭在這馬上給颠的七上八下,眼瞅着就要給搖晃散了的時候,已經到了博海商号的大船之下。
船上沒有什麽風波,一片安甯。
王成英忍不住皺眉說道:
“爹,咱們來船上作甚?
“不應該去岸邊庫房嗎?”
“嘿嘿。”
王潮生又是一笑:
“岸邊庫房固然是對,不過,咱們王家的貨物被人偷啊拿的,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總有些膽大妄爲之輩,敢人所不敢爲。
“誰也不敢保證,這其中是不是真有那麽幾個膽大不怕死的,能夠從咱們庫房之中,偷走幾件……
“如果運氣再差一點,恰好被此人将那件東西給拿走了。
“這不是給他招災惹禍嗎?
“你這不孝子,天天說老夫損陰德,實則老夫卻是大大的積德行善。”
“我呸。”
王成英看周圍也沒有外人了,也懶得掩飾:
“趕緊的吧,沒有這麽多的閑工夫,小妹一時不歸,我心中總是難安。”
“行行行。”
一行人下了馬,上了船。
船上此時甚至連甯鐵秋等人都不在了。
隻剩下了幾個船夫夥計,還有少數的護衛,在這邊打掃收拾。
一個正在擦甲闆的夥計看到來人,頓時大驚失色:
“會主,少會主……這個時辰您二位怎麽親至了?”
王成英看了他一眼,這夥計許是害怕,沒敢擡頭。
他也沒怎麽過于在意,而是掃了一圈這船上:
“其他人呢?”
“都去庫房那邊守着了。”
那人低聲回應。
王成英點了點頭:“繼續忙吧,我們一會就走。”
說着,怒視王潮生。
王潮生撇了撇嘴,背負雙手,前頭帶路。
隻不過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在地,好在正準備彎腰去擦甲闆的夥計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攙扶起來。
卻沒想到,老頭臉色忽然一白:
“不好!!”
衆人一驚:“怎麽了?”
“……腰閃了。”
王潮生稍微活動了一下腰,就疼的滿臉抽筋:
“老不以筋骨爲能,老了老了,到底還是老了。可惜我那好幾個房間的藥,都沒來得及吃呢。”
王成英回頭看了一眼衆人:
“我把這老不修的扔水裏,大家可有意見?”
黑衣人那三位也好,丁落這邊也罷,全都當做沒看見。
蘇陌看着這王潮生,卻是若有所思。
忽然輕輕一笑:“王會主,别耽擱了,就讓這位小哥攙扶一下,咱們過去就是。”
“哎哎哎,好嘞。”
王潮生連忙點頭,對攙扶着自己的夥計說道:
“麻煩你了,攙扶老朽一路可好?
“回頭等我百年之後,我這博海會不交給那不孝子了,交給你。”
那夥計聞言不免誠惶誠恐:
“小的不敢,小的萬萬不敢。”
王成英都懶得跟這老頭廢話。
在王潮生的引領之下,衆人片刻之間,便已經來到了一個房間。
王成英一愣:“書房?”
“正是。”
“你不是說在貨物……”
王成英說到這裏,恍然大悟:“我手底下有你的人!!”
說完之後,回頭看向了丁落。
丁落一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結果王成英腦門上就被王潮生給拍了一巴掌:
“胡說八道什麽呢?
“你的人就不是我的人了?
“我的人就不聽你的話了?”
王成英一愣,這才連忙對丁落行了一禮:
“丁叔,是成英無禮了。”
“少會主切莫如此,折煞屬下了。”
丁落連忙搖頭。
兩個人說話之間,房門已經被王潮生給打開,在那夥計的攙扶之下,來到了書桌案前,他勉強龇牙咧嘴的彎腰在那書桌案下一陣摸索,片刻之後,手裏就已經多了一個木盒。
下一刻,他忽然開口說道:
“蘇總镖頭,有勞了。”
說話之間,手裏的木盒子甩手就扔了出去。
而門口這邊,越過了王成英和丁落,蘇陌跟楊小雲還有魏紫衣已經先一步進了書房之内。
眼看着盒子到來,蘇陌卻沒看那盒子,而是看向了攙扶着王潮生的那個夥計。
就見到這小夥計,一步踏出,身形如梭,轉眼便已經到了那盒子跟前,伸手就要将那盒子給抄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