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是蘇陌想要招惹是非。
大海之上遇到了海盜,正常人自然應該敬而遠之。
就算是不太正常的,顯然也沒有往上湊的。
但是蘇陌卻也有自己的考慮。
他這一趟是要橫穿南海,并且于南海各處停留一段。
多了解一下這茫茫大海的情況。
之所以會有後面這一則,實則是爲了想要爲紫陽镖局擴展業務。
東荒的模式已經可以确定,行之有效。
他的野心就有點膨脹。
開始考慮,是不是能夠将這紫陽镖局的買賣,做到天地四方。
若當真如此,紫陽镖局自稱天下第二,誰還敢自稱第一?
而既然有這樣的打算,那無論如何,總歸是得跟這些海盜打打交道的。
且不說這一點,縱然是沒有擴展镖局業務的打算。
這一趟橫穿南海,難道還能不跟這些海盜湊合湊合?
真就這麽一路平平安安的離開了南海……那他都有點對不住自己這事逼體質。
索性如今尚未深入南海,便已經遇到了海中強盜,那自然是得接觸接觸。
看看這幫海上盜匪的成色。
外面的人聽到蘇陌這話,也是一愣。
然而微微一頓之後,還是答應了一聲:
“是!”
之後就去傳遞命令了。
既然遇到了别的事情,給甄小小行針這事,暫時之間也就顧不上了。
一行人紛紛從房間裏出來,就算是甄小小也小心翼翼的挪動步子,來到了甲闆上,呼吸了一口海上的新鮮潮氣。
衆人彙聚在船頭,遠遠看去,就見到一艘船,在海平線上行駛。
身邊有人将千裏目遞了過來,蘇陌拿在手中,朝着那艘船看去。
多少能夠明白,宋元龍他們是如何确定對方海盜的身份的。
船隻上有旗幟,卻并沒有畫着帶草帽的骷髅頭。
旗幟飄揚,上面畫了一隻猛獸的圖騰。
船身斑駁,一看就知道是在海上航行很久。
甲闆上不見漁網魚群,船上也沒有什麽人,故此不像是于海上讨生活的漁民,更不像是客船。
刨去這些,可供選擇的範圍也就不多了。
再加上那猛獸看上去張牙舞爪,似乎想要擇人而噬。
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對方來路不太簡單。
多半就是在海上逞兇的強人。
宋元龍掌舵,蘇陌這艘大船頓時朝着那艘船靠了過去。
遠看尚未見得分明,近看之下,這艘船的顯然久經戰事。
船上各處都有刀劈斧剁的痕迹。
還有未曾沖洗幹淨血迹,年深日久,深入紋理之中,形成了一塊塊深褐色的斑塊。
但是看到這裏,蘇陌卻皺了皺眉頭:
“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這艘船不算太大,許是因爲太大的船隻,在海上機動性不行。
雖然可以給人以壓迫感,但是遇到高手的話,跑都跑不了。
調轉個船頭的功夫,就夠别人殺他們不知道多少次了。
也因此蘇陌站在這裏,可以将甲闆上的情況,盡數收入眼底。
可一直看到現在,也未曾見到任何一個人出現。
這就有些不太合理了。
“莫不是……故布疑陣?”
魏紫衣也不太明白:“故意擺出空城計,等咱們到了船上之後,再一擁而上,将咱們盡數斬殺當場?”
“……”
蘇陌覺得這個猜測連點譜都不沾。
從宋元龍他們的反應來看,就知道,遇到這樣的海盜船,尋常的船隻躲避都來不及呢,又怎麽會往他們的船上湊合?
沉吟之後,蘇陌便讓傅寒淵去将那兩位滄瀾神刀的弟子給請了出來。
這兩位驟然得見天日,也是深吸了口氣。
隻是看着這熟悉的萬裏波濤,又不免一陣郁悶。
但是當看到蘇陌手裏的千裏目之後,兩個人卻同時變了臉色:
“這……你手中的可是千裏目?”
“……少俠好眼力。”
蘇陌笑着說道:“曾經有南海來客,與我在東荒相識。
“這東西便作爲禮物送給了我。”
“這人八成是要害你性命。”
那青年眉頭緊鎖:“千裏目在南海之上,乃是禁品。龍王殿,歸墟島,南海盟三大勢力絕不許尋常之人,手中掌握此物。你若是被他們的人發現,随身攜帶這千裏目,怕是頃刻之間,就會被這三家絞殺。”
蘇陌點了點頭:“嗯,這是實話,既如此,還請少俠幫我看一眼,對面那船是怎麽回事?”
“船?”
那青年一愣,這才注意到海面上還有一艘船。
隻是一眼,他就眉頭微微皺起:“海盜?”
他們師姐弟兩個人,在南海上闖蕩不是一天兩天了,經驗自然比宋元龍還要豐富的多。
是海盜還是正常的船家,一眼可辨。
微微沉吟之後,他接過了蘇陌遞過來的千裏目,這才仔細去看。
一看之下,他的臉色更有變化:
“是虎蒼旗!”
“虎蒼旗?”
那女子聽到這個時候也是一愣:
“你沒看錯?”
“禦海四部……我怎麽會看錯?”
青年将千裏目交給了那女子:“師姐,你也看看。”
那女子也不說話,直接将千裏目拿在手中,朝着那艘船的旗幟看去,片刻之後,面色微微一沉:
“真的是虎蒼旗……怎會如此?”
魏紫衣等人聽的滿臉迷茫,哪怕是蘇陌和楊小雲,也有些疑惑:
“虎蒼旗……兩位這一年來說了這麽多,看來還是有不少隐瞞啊。”
“……”
姐弟倆聞言頓時臉色又是一白。
他們被蘇陌關了一年,受制于人。
蘇陌又每每追問他們關于南海之上的細節。
他們一則不知道蘇陌到底想要做什麽。
二則被如此關押,心中豈能沒有怒氣?
知道蘇陌要去南海,故此雖然是‘盡無不實’,卻未必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們隻保證自己說出來的話都是真的。
但是這之中是否缺斤少兩……
那是誰都說不準的事情了。
卻沒想到,蘇陌大手一揮,竟然直接将他們兩個也給帶上。
現如今看到這虎蒼旗之後,更是直接暴露了他們有所隐藏真相。
一時之間,姐弟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那女子勉強說道:
“這……蘇總镖頭見諒,一年的時間又豈能說完二十多年的經曆。
“咱們兩個已經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有些時候,未曾親見,總是不可能盡數都想起來,絕非是有意隐瞞。
“總歸來說,還是時間不夠,還請蘇總镖頭原諒則個。”
“嗯嗯。”
蘇陌點了點頭:“言之有理,确實是蘇某考慮不周。”
聽他這麽說話,姐弟兩個的臉都白了。
他每一次和顔悅色,說出來的話都絕不會好聽了。
他們還記得一年前,蘇陌便是用這種和顔悅色的口吻,讓他們自裁……
果然下一刻就聽到蘇陌笑着說道:
“既如此,那兩位便在我這艘小船上,多住一段時日可好?
“我也好時時就南海之上的事情,跟二位好好請教請教。”
“……住多久?”
兩個人試探着詢問。
“一年半載不算短,十年八載不算長。
“自然是得看二位如何表現了。”
蘇陌一笑:“好了,還是先說說這虎蒼旗是怎麽回事吧。”
“……”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可奈何,隻好歎了口氣說道:
“虎蒼旗是一支海上大盜所率領的隊伍。
“這位大盜本部自稱禦海王船。
“旗下設有禦海四部,分别是虎蒼旗,獅蒙旗,蛇鬼旗,以及龍血旗。
“四部所屬,其後都有船隊,少的幾十艘船,大的上百艘船。
“橫行于南海之上,有些時候縱然是南海三大勢力,對他們也得禮讓三分,可謂是兇威陣陣,非同凡響。
“不過……禦海王船往往隻在南海深處。
“如今這地界,從落霞城出發至此,不過十幾天的光景,按航程來看,隻能算是初入南海。
“怎麽也不應該跟他們碰在一處才對。”
“沒錯……”
那女子也點了點頭,接口說道:
“而且,這艘船既然屬于禦海四部,虎蒼旗所屬,那其他的船隻又在何處?
“怎麽獨獨隻有他們出現在這裏了?”
蘇陌一時啞然,明明是自己問他們,如今倒是被反問了。
不過從他們口中所描述的這個禦海王船來看,這夥人的勢力和武功,皆屬非凡。
能夠讓龍王殿,歸墟島,南海盟三大勢力在某些時候,都不得不禮讓三分的存在,也确實是非同凡響。
心中想着的時候,倒是對這艘船的情況越發的好奇。
而此時此刻,兩艘船已經靠近。
宋元龍當即着人準備,免得這艘船内,當真有人暗藏。
不過這番準備,顯然是白做了。
一直到兩艘船輕輕地碰在一處,這艘船上仍舊是靜悄悄的。
竟然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陌微微沉吟:“魏盟主,傅寒淵,你們随我走一趟,其他人留守。”
衆人當即應諾,蘇陌便拉過了楊小雲的手,腳尖一點便已經到了那艘船上。.
剛剛站定身形,楊小雲便眉頭皺起:
“好重的血腥味。”
蘇陌聞言歎了口氣:“果然如此。”
剛說到這裏,魏紫衣和傅寒淵也到了。
他們兩個如今也是久曆江湖,聞到這血腥味便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魏紫衣眉頭輕輕一揚:
“這禦海四部從那兩個人的口中聽來,倒是非同凡響。
“如今莫不是讓人全都給殺了不成?”
“都小心一些,先看看再說。”
衆人當即不在多言,開始在船上探查了起來。
其實也不用如何探查,隻是打開艙門,便能夠看到堆積如山的屍體。
這些顯然就是船上的賊寇。
卻是不知道被什麽人所殺?
這殺人者,順帶着還将他們的屍體,全都堆積在了船上的倉房之内,可能将甲闆都給打掃了一下。
隻是現如今,鮮血沿着地面流淌,尚未徹底幹涸,可見死去時間不算太久。
蘇陌随手翻開了一具屍體,卻見到這屍體上并沒有過多的傷痕。
唯有心口一處緻命,乃是劍傷。
當即跟楊小雲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沉吟之後,便将屍體又翻開了幾具,發下每一具屍體的緻命傷,都在心口。
這幫人全部都是被人以高明的劍法,一劍取走了性命。
但是屍體太多,想要完全扒拉開,憑蘇陌他們幾個人卻是做不到的。
索性先不去理會,先看看這船上的情況。
一間倉房一間倉房的挨個尋找,除了屍體之外,這船上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東西。
倉庫裏還有食物飲水,船上的财物也未曾丢失。
雖然不多,卻也有幾個箱子的白銀。
隻不過不是滿箱,一層層擺上去的,看上去好看,實際上卻并不多。
可饒是如此,粗粗打量也有幾百上千兩之多。
“如此看來,到這船上殺人的人,并非是爲了錢财。”
楊小雲看着這些銀子,得出了一個結論。
蘇陌想了一下,微微點頭。
而再往下看,卻又在船艙底部看到了另外一群人。
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是女子。
手上脖子上都帶着鐐铐。
被關押在船艙的最底層。
身上衣着褴褛,有些更是破爛不堪,衣不蔽體。
楊小雲臉色不禁一沉。
然而讓蘇陌有些意外的是,殺人者連她們也沒有放過。
“不是爲了錢财,也不是爲了俠義……
“這人到底是爲了什麽殺的人?”
兩個人在這船上轉了一圈,重新回到了甲闆,就聽到魏紫衣說道:
“蘇老魔,這邊看看,有所發現。”
蘇陌嘴角一抽。
他堂堂東荒第一高手,總被人稱之爲蘇老魔可還行?
江湖人稱義薄雲天,到了魏紫衣的嘴裏,卻好像是一個魔道巨擘一般。
搖了搖頭,也懶得跟她多做計較。
領着楊小雲就往她那邊去。
打開門之後,這房間的布置卻好像是一間書房。
書桌後面,正坐着一具屍體。
同樣是心口中劍,死的毫無波瀾。
“此人能夠坐在這裏,說明身份非同尋常。
“然而殺人者仍舊一劍便将其斬殺,可見武功之高。”
魏紫衣看了蘇陌一眼:“蘇老魔,你是劍法大家,這樣的劍法,你可曾見過?”
蘇陌搖了搖頭:
“此人的劍法路數跟東荒絕不相同。
“劍法之中不存絲毫匠氣。
“每一次出劍,隻爲了殺人……
“這樣的劍法,你問我見沒見過,實則卻是見過的。”
“哦?”
魏紫衣頓時一愣,且不說她就算是楊小雲也是一呆:
“何時見過?”
“……玄機谷的時候。”
蘇陌說道:“我殺那幽泉教三令,所用的劍法,不也是招招奪命嗎?”
“原來這些人都是你殺得!”
魏紫衣頓時點頭:“果然不愧是蘇老魔,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你給我滾。”蘇陌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
魏紫衣不禁放聲大笑:“誰讓你往自己的腦袋上安了,你都這麽說了,那我隻好順水推舟了。”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眉頭卻又皺了起來:
“這幫人當然不可能是你殺的,你蘇老魔雖然無惡不作,卻也不會殺他們這些無冤無仇之人。
“而且,這人殺人,卻又對這書房之内的東西視而不見。”
她環顧周圍,書房裏的東西雖然不多,卻都頗爲珍貴。
此人對于财物秋毫無犯。
楊小雲也點了點頭:“底層船艙之内,還有被這虎蒼旗擄來的女子,也被此人一一誅殺。這位,才是真正的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不爲财,不爲俠,若是仇恨……
“此人殺了虎蒼旗的人,便算是報了仇,又何必多造殺孽?”
魏紫衣有些不明所以。
蘇陌卻看着地上的血迹,沉聲說道:
“你們注意到沒有……
“這些人的血,流的太多了。”
楊小雲當即點頭。
魏紫衣也跟着點了點頭。
他們都殺過人,用劍殺人也好,用拳腳掌力殺人也罷,殺人總是難免見血。
然而此人出手殺人,隻點心口一處。
血液流淌,何至于多到了這個程度?
簡直半個身體的血液全都流幹了。
隻不過,這個疑問提出來之後,幾個人一時之間也是沒有解答。
正想着呢,忽然聽到傅寒淵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總镖頭,副總镖頭,魏盟主……”
他上前一步,将一個東西遞了過來:
“這個是屬下在一處船艙之内發現的,被一具屍體死死地握在手中,應該是這虎蒼旗所屬部下,手書的筆記。”
蘇陌不禁一愣:
“還真有人寫日記?”
當即拿過來将其翻開。
第一頁就給了蘇陌解釋。
【自今日始,行于海上,孤舟茫然。】
【未免渺然無聲,寂寂而死,故此留書于此,以記錄平生。】
【若我死後,此物得傳,當可讓人知道,世上曾存一人,名曰藤秋丙!】
藤秋丙……
蘇陌若有所思,當即翻開這筆記繼續往後看。
隻不過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這藤秋丙着實是沒有什麽特别之處,非要說的話,就是一個海盜的平生。
筆記之上記錄的,要麽是如何爲非作歹,要麽是如何酷刑折磨旁人。
再不然,就是揣測一下自己的未來,會因何而死,死的時候會不會特别痛苦之類。
一路翻看,終于,讓蘇陌感興趣的東西出現了。
這筆記之中先前提到,虎蒼旗受命于禦海王船,從王船之上,曾經傳出一道密令。
讓虎蒼旗全員前往一處所在。
而此時,筆記之中寫的正是:
【旗主有令傳下,虎蒼旗全員展開船陣。】
【我于甲闆之上偷眼觀望,就見到一艘大船被咱們包圍在了其中。】
【此船之奢華,實乃平生僅見。】
【縱王船之偉岸,亦無法望其項背。】
【料想,便是近年來,傳說自東荒入南海的那一艘吧。】
【旗主發下号令,群起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