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無生堂小公主萬倚蘭的住處。
此樓位置絕佳,其内布置極爲雅緻,于二樓一處,有一扇大窗戶。
打開窗戶可見悠然青山,淙淙流水。
萬倚蘭閑來無事,最喜歡于此撫琴,亦或者是提筆作畫。
每當坐在這裏,看着這翠翠青山,都會覺得心中安甯。
隻是今日卻不知道怎麽的,自從那響鼓敲響之後,便覺得心中難安。
有心想要去大堂之内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先是有娘親不許。
這會娘親雖然已經不在,卻又有幾個丫鬟守在邊上,寸步不離。
這幾個雖然說是丫鬟,但其實都是母親身邊的高手。
想要脫出她們的目光強闖,憑借自己一人之力是絕難做到。
一時之間眉頭緊鎖,悶悶不樂。
“還不如竹秀呢……
“竹秀雖然是個叛徒,是爹的人。
“但是隻要有所防範,反而是好糊弄的多。”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爹娘在書房之中的談話,面上不禁浮現出了幾許哀傷之色。
正輕歎之間,忽然心頭一動。
這感覺極爲熟悉,當即朝着門外看去,不過片刻,房門被人輕輕敲響。
“……師兄,進來吧。”
萬倚蘭看了那放眼一眼,多少有些無奈:“這把戲你都玩了多少次了,你又瞞不住我。”
房門推開,外面站着的人正是李雪純。
他随手提劍,臉上有些憊懶,一邊搖頭一邊走進了房間:
“無趣無趣,每一次都是如此,你這根本就是耍賴皮嘛?”
“什麽叫賴皮?這是我的本事。你技不如人,能夠怪的了誰?”
萬倚蘭見此不禁一笑:“你要是想要做到,那就好好努力練功。”
“……輪得到你來說這話了?”
李雪純一時無語,随手關了房門,來到了萬倚蘭的對面坐下:
“不過話說回來,你真的不打算嫁給我試試?
“你看啊,咱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
“我對你寵愛有加,你對我也是關懷備至。
“而且,你這甚至對我都有點心有靈犀。
“隻要我到了你這十丈範圍之内,必然被你察覺。
“這簡直就是天降的神通啊。
“咱倆湊成一對,也确實算是天作之合。
“雙方父母對此更是贊成,何樂而不爲呢?
“區區萬藏心,何必總是挂在心上?”
“……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我就去告訴幼娘。”
萬倚蘭一雙大眼睛裏閃爍着躍躍欲試之态。
“錯了,錯了!”
李雪純趕緊投降:“我就是随口一說啊,你可千萬不能去幼娘的跟前亂嚼舌根子啊。”
“那得看你敢不敢再胡言亂語。”
萬倚蘭白了他一眼。
“不敢了不敢了,怕了怕了。”
李雪純歎了口氣。
他跟萬倚蘭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确實是感情甚笃。
隻不過這份感情,卻不是愛情。
原先的時候兩個人對此都不清楚,以爲心中都有對方。
但後來先有李雪純遇到了幼娘,後有萬倚蘭遇到了萬藏心。
這才明白,兩個人之間不過是兄妹之情罷了。
此時玩笑之後,李雪純瞥了萬倚蘭一眼:
“不生我的氣了?”
“哼。”
萬倚蘭眉頭微微蹙起。
當萬藏心之事發生之後,李雪純是知道消息的。
隻不過他從來知道自己這位師妹是個什麽性情。
她看似柔弱,可心中卻又有着極強的主見脾氣更是倔強。
若是知道萬藏心已經死了,這位小公主八成也會随之而去。
這才不忍心告訴她。
再加上那段時間,萬玉堂和萬夫人都不許他來見萬倚蘭。
他也就順勢将這事瞞了下來。
後來事發,他再來見萬倚蘭,萬倚蘭卻已經不願意跟他說話了。
今日能夠交談這許多句,着實是讓李雪純心中驚訝。
萬倚蘭卻不想就此事多提,轉而問道:
“你今天怎麽來了?響鼓都響了,你不去看看熱鬧,跑到我這裏幹什麽?”
“小沒良心的。”
李雪純瞪了她一眼:“這麽大的熱鬧,我豈能忘了你?來這裏,當然是爲了帶你也去看看那熱鬧的。”
“!!!!”
萬倚蘭聽到這裏,這才反應過來:
“等等,你是怎麽進來的?娘親可是讓她座下的十二金環守在樓下的。”
“十二金環固然是厲害,卻又如何攔得住我風中雲龍李雪純?”
“胡吹大氣也就算了,現在還開始給自己胡編外号……師兄,咱們能不能要點臉?”
萬倚蘭蹙起眉頭:“不過你一個人摸上來倒是容易,可是咱們兩個離去的話,多半還是會讓她們發現……”
“所以……”
李雪純伸出手來:“再來一次?”
“……”
萬倚蘭看着李雪純伸出來的手,卻有些猶豫。
他們兩個人所學的武功雖然多,萬倚蘭更是曾經跟着第十殿副殿主任雄飛學習他的招式。
不過根基卻都是萬玉堂給打下的。
一個練的是【大日引元功】,一個練的是【輝月玄心錄】。
初時尚未覺得如何,而随着兩個人内功逐漸深厚,才發現這兩門武功,實則還能夠做到日月同天。
隻要兩個人手掌扣在一處,彼此的内力便可以跟對方相通,發揮出極大威力。
萬倚蘭能夠感知到李雪純,便是得益于此。
隻是不知道爲什麽,論及内力,明明是萬倚蘭遠遜于李雪純,卻偏偏她能夠感知到李雪純,而李雪純卻感知不到她。
如今李雪純伸出手來,正是爲了施展那日月同天。
隻不過,當李雪純有了幼娘,萬倚蘭有了萬藏心之後,兩人對這一招都有點避之唯恐不及。
畢竟拉手也算是肌膚相親,都感覺有些别扭。
不過萬倚蘭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點了點頭。
她現如今被困在居所之内無法外出一步。
響鼓的熱鬧姑且可以不看,但是無盡獄卻不能不查。
當即深吸了口氣之後,就抓住了李雪純的手。
緊跟着兩個人周身都是微微一震,下一刻,腳步變化,轉眼便已經離開了這一處房間。
卻不知道,就在他們離開這院落的時候,遠處另外一處小樓的閣樓之上,正有一雙眼睛靜靜地看着這一幕。
“挺好的兩個孩子,天時地利人和也都齊了,爲什麽就湊不到一起去呢?”
萬夫人輕輕地歎了口氣,斜靠在軟塌之上,面前是一個小幾,上面放着點心和酒水。
而在她的身側,恭恭敬敬的站着一個人。
那人聞言輕聲笑道:“緣分這種事情,總是強求不來。越是用力,逆反也就越強。”
“所以,你從來都是放任自流,水到渠成?”
萬夫人随手拿起了一塊糕點,伸出舌尖,點了點上面的碎屑,眸子一轉,看向了身側那人。
卻發現這人并沒有看着自己,一時之間隻覺得無趣。
就聽到那人淡淡的說道:“不過是因勢利導,所以恰如其分。”
“屁。”
萬夫人活動了一下腰肢,她的衣服有些緊繃,将她的曲線凸顯的凹凸有緻,很是奪人目光。
“如不是給李雪純找了一個女人,若不是又多了一個萬藏心。
“這兩個孩子早就成了!
“現在又跟我說這些屁話,真以爲我會相信?”
“李雪純的那個女人,不是我安排的。
“不過是在恰當的時間,出現了一個恰好的人。
“若是着意安排,終究難免露出破綻,一旦破綻生出,一切也就再難挽回了。”
他說到這裏,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一局至此,可謂是大局已定。
“接下來,就想看看大堂主這些年來,究竟練成了什麽神通絕學吧。
“是否真的能夠擋住這東荒第一人!?”
萬夫人卻歎了口氣:“終究不免下場一搏……你可做好隐姓埋名的準備?”
身側那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半晌之後,這才微微一笑:
“我什麽時候有過自己的名字?”
……
……
無生堂正堂之内!
“影子戲法!?”
蘇陌這四個字出口之後,整個大堂頓時再一次嘩然。
怎麽會是影子戲法?
這四個字若是落到了其他西南江湖人物的耳中,甚至未必知道是什麽。
然而在座的畢竟不同。
無生堂之人雖然少有涉足東城者,卻也知道這影子戲法乃是東城永夜谷的絕學。
詭異絕倫,難防難測。
不過過去隻是聽說過隻言片語,沒想到今日眼前就有人會這門武功。
可問題是……
這刺客的大化往生心羅經是大堂主萬玉堂傳授的。
這樣說沒問題。
但影子戲法必然是出自于永夜谷。
一時間所有人再看那刺客的目光,就更有不同了。
那北長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轉身看向了蘇陌:
“敢問蘇總镖頭一句,此人當真會永夜谷的影子戲法?”
“是。”
蘇陌點了點頭。
北長知眉頭緊鎖,似乎陷入了糾結之中,半晌之後,這才深吸了口氣問道:
“蘇總镖頭,恕北長知無禮,有一件事想要得到蘇總镖頭的親口答複。”
他這話立刻将在場衆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這影子戲法都出來了,北長知是想問蘇陌什麽?
蘇陌斜靠在椅子上,笑着說道:“北殿主太客氣了,有事盡管問就是了。”
“多謝蘇總镖頭……”
北長知先是道一聲謝,其後方才開口說道:
“衆所周知,大半年之前,我無生堂内出了一件大事。
“門中弟子不肖,竟然觊觎大小姐美貌,做起了那癡心妄想的美夢。
“然而我門中大小姐跟……李殿主之子李雪純感情甚笃,自然不爲所動。
“卻沒想到此人包藏禍心,求肯不成,竟然于我無生堂内放了一把火。
“更有甚者,放完了火之後,直奔藏經樓,竊取我門中絕學大化往生心羅經。
“幸得鄧殿主,榮殿主,以及第四殿前殿主裘成禮裘殿主三位及時趕到。
“與此人惡鬥一場,卻沒想到……這人武功高強,先是将裘殿主一掌打死,又分别重創鄧殿主和榮殿主。
“此後揚長而去,直奔東城。
“這人便是天衢論劍的主角之一,萬藏心!”
衆人聽這番話,都是眉頭微微皺起。
一個寂寂無名的弟子,忽然之間有這麽一身高妙的武功。
活活打死了一位殿主,重創了兩人。
這對于無生堂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所以平日裏根本不想多提,現如今聽着北長知将這事當衆說了出來,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鄧峰柏更是臉色鐵青:
“北殿主有話直說。”
“……好。”
北長知自然不怕他鄧峰柏,聞言朗聲說道:
“天衢城内一場天衢論劍,世人皆知,這所謂的無名弟子,實際上并非無名,而是大大的有名。
“一身兼修正邪兩道絕學。
“雖然年輕,可是武功之高已經是江湖少有。
“隻可惜,他命數不好,一生爲人所算。
“于我無生堂内種種行徑之後,便直接趕赴東城和永夜谷之人聯系。
“卻也因此被永夜谷的五鬼天羅暗算,身受重傷流落江湖。
“其後爲蘇總镖頭所救……
“這些話,都是他在天衢論劍當日,當着天下人的面說的。
“北長知鬥膽一問,蘇總镖頭當日救人之時,此人的身上可有大化往生心羅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蘇陌。
不過也有人偷眼去瞥北長知,感覺這人膽子簡直長毛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若蘇陌說當時這門武功就在萬藏心身上又如何?
若說不在……又當怎樣?
李忠銘更是眉頭緊鎖,一時之間卻也無話可說。
畢竟北長知隻是問問而已。
蘇陌則是一笑:
“沒有,當時他的身上,身無長物。”
聽到這話,衆人當即又将目光轉向了北長知。
就見到北長知連連點頭:
“萬藏心偷走了大化往生心羅經是事實,此事有鄧殿主等人親自作證,當不得假。
“而蘇總镖頭既然未曾在萬藏心的身上見到這本秘籍……那隻有一個解釋了。
“五鬼天羅搶走了大化往生心羅經!
“這門武功是真的落入了永夜谷的手中。
“如今蘇總镖頭又說這刺客會永夜谷的絕學影子戲法。
“原本不相幹的兩件事情,卻就此連在了一起。
“由此……容不得人不懷疑一番,此事,是否乃是永夜谷栽贓嫁禍!?”
“不可能!!”
北長知話音剛剛落下,門前就傳來了一聲嬌喝。
殿内之人當即朝着大堂門前看去,就見到兩個人聯袂而至。
走在前面的,正是小公主萬倚蘭。
而當看到萬倚蘭身後的李雪純時,李忠銘不禁眼前一黑。
這個不孝子……怎麽将大小姐給領來了?
諸位殿主也是面面相觑,當即還是站起身來:
“見過大小姐。”
“可不敢當。”
萬倚蘭連忙回禮,然後又重施一禮:
“萬倚蘭見過諸位叔叔伯伯。”
她雖然貴爲無生堂小公主,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但在場的這些卻是無生堂真正的中堅力量,平日裏能夠在他們的面前任性胡鬧。
這會功夫卻得注意場合。
這一禮之後,李忠銘眉頭緊鎖,瞥了李雪純一眼,忽然一拍桌子,怒聲喝道:
“混賬東西,還不跪下!”
這話當然不是說萬倚蘭,就聽到撲通一聲,李雪純二話不說跪在了地上。
隻不過他雖然聽話,可臉上卻全然沒有在意的模樣。
說是跪在那裏,卻又好像是坐在那一處,大有惬意之感。
“大小姐是何等樣人?豈能如此抛頭露面?
“你這小畜生,竟然将大小姐帶來此處,簡直豈有此理!”
說到這裏,還忍不住看了蘇陌一眼。
心說昨天晚上這蘇陌跟大小姐在月下談心,偷偷私會……其中莫不是也有一些因由?
現如今這狀況已經是火上烹油,大小姐再卷入其中,那更是麻煩到了極緻。
當即不等在場衆人說話,便已經喝道:
“來人啊,送大小姐回去。”
“且慢!”
兩個聲音交織在了一處,幾乎是同時開口。
一個是蘇陌,另外一個自然是萬倚蘭。
不過萬倚蘭的話并未被如何放在心上,可蘇陌開口,卻不得不讓他們斟酌一下。
一時間往大堂之中走來的無生堂弟子的腳步,都慢了三分。
蘇陌面帶微笑的看了一眼李忠銘:
“李殿主,這是什麽意思?萬大小姐既然來了,那必然是有話要說。
“何必立刻就将人送走?”
“就是!”
萬倚蘭也不免惱怒:“李伯伯,我從小敬重于你。你何至于如此?難道這偌大的無生堂不是我的家了?我連在堂内走動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哈哈哈。”
麒麟劍客見此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殿主你這就全然沒有道理了,大小姐所言不錯,這裏畢竟是無生堂。而她則是無生堂的大小姐。
“其他的地方不敢說,這無生堂内自然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如今李殿主你尚未成爲大堂主呢,豈敢替大小姐做主?”
“混賬話!”
李忠銘一愣,頓時勃然。
“對對對,混賬話,混賬話。”
麒麟劍客又是哈哈一笑:“應該說,你尚未成爲大小姐的公爹呢,這會就着急給大小姐做主,也不怕大小姐忽然就惱了你,不想嫁給你兒子了?”
“……”
李忠銘這頭一次發現,‘刑岚’這厮嘴巴怎麽這麽毒啊?
三言兩語不長,幾乎每個字都在戳人心窩子。
過去這混賬東西也就是莽撞耿直了一些,現在這多少有點不當人了。
隻是這話說出來之後,自己反而不好再說什麽了。
萬倚蘭看向麒麟劍客的眼神,都有些感激了:“多謝邢叔叔幫我說話。”
“無妨無妨。”
麒麟劍客擺了擺手:“你先說說,你剛才這話是什麽意思?北殿主的話,哪裏不可能了?”
“北殿主的話……”
萬倚蘭擡頭看向了北長知,微微沉吟之後,卻是吐出了一口氣:
“大錯特錯!
“首先,萬藏心從來都不是什麽惡人。
“其次,我更不相信他會在無生堂内放火。
“至于說偷秘籍,這就是無稽之談。
“大化往生心羅經藏匿之處,除了我爹之外,又有幾個人知道?
“他不過是一個尋常弟子而已,又怎麽會打探到如此機密?
“你們都知道藏經樓,可是……我問你們,你們又有誰知道,大化往生心羅經存于藏經樓何處?”
一番話說到這裏,雖然不足以服衆,可是最後一句卻是讓不少人點頭。
大化往生心羅經既然是無生堂的鎮派絕學,自然不能等閑視之,存放之所必然機密。
說萬藏心能夠将此物偷走,确實是有點不合情理。
當然,如果萬藏心當真包藏禍心,一直都在暗中調查秘籍的下落,也算是一個解釋。
而萬倚蘭說到這裏,忽然聲音拔高,大聲說道:
“最重要的是,萬藏心于我,從來都不是癡心妄想!
“我與他,是真心相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