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蘇陌等人就已經起床。
隐劍居士的手裏則是拿着一個包袱,臉上還帶着宿醉的迷糊。
将這包袱扔給了蘇陌之後,隐劍居士滿臉不耐:
“行了,已經收留了你們一宿了,今天就趕緊走吧。
“你們走了之後,我也得收拾收拾,準備離開這裏了。”
“居士要走?”
蘇陌一愣。
“當然要走。”
隐劍居士活動了一下肩膀:
“不走留在這裏幹什麽?等死嗎?
“計書華這笨蛋,送個東西都能出了岔子,既然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了,你們的行蹤又能瞞住誰?
“我要是不走的話,這裏很快就會被人找上門來。
“雖然我武功高強,天下難逢對手,不過……何必爲此多造殺孽?
“到時候将他們打的哭爹喊娘,跪地求饒,殺他們于心不忍,放他們又後患無窮,左右爲難還不如先走再說。”
蘇陌笑了起來:
“好,既然居士有此想法,那我等告辭就是。”
“嗯。”
隐劍居士點了點頭,好像又想到了什麽一樣,開口說道:
“那把匣裏龍吟,其實不太成樣子。
“如果将來遇到好一點的鐵匠,讓他給你重新鍛造一下……
“說不定也能夠補救一番我手藝上的不足之處。”
他說到這裏,忽然又滿臉都是不耐之色:
“行了行了,不說了,趕緊走吧,你們走的越早,我越安全。”
隐劍居士逐客令下的頗爲急切,似乎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這裏。
蘇陌一行人無可奈何,本來就客居一夜,主人家都這麽說了,自然不能賴着不走。
當即稍微收拾了一下之後,就離開了這隐劍小築。
而隐劍居士則一直将他們送出了青木林外,眼看着他們消失在了林木之間,這才重新回到了青木林中。
青木林中所布置的陣法叫【亂八門迷陣】。
是以八卦爲根基,颠倒乾、坤、坎、離、艮、兌、震、巽等八卦方位而成。
這陣法是隐劍居士多年以前所布置,如今之所以有了‘遇紅則右’四個字,卻是因爲他爲數不多的幾個朋友,對于陣法一道着實是沒有什麽精通。
如果沒有指引的話,陣法變化太多,他們就絕對進不來。
爲了避免他們狗急跳牆,放火燒山,隐劍居士就将這陣法之中的變化,幾乎盡數止住。
并且留下了一條最方便抵達隐劍小築的标記,好方便朋友們來找他喝酒談笑。
此時此刻,他随意踏足進入這青木林,卻又從地上撿了幾塊石頭,随手一抛,扔到了林子深處。
石頭消失于樹叢之後,刹那間無影無蹤。
他看了兩眼,點了點頭,又爬到了一棵樹上,伸手從一處竟然拽出了一根繩子。
咔嚓咔嚓兩聲響,樹後有機擴聲音響起。
他坐在樹幹上檢查了一會,确定沒有問題,這才下來。
一路往青木林深處走,他一直都在做類似的事情。
這個青木林中,本來機關遍布。
其内種種殺招,數不勝數。
可是這麽多年來,他始終都未曾動用過。
“老計說過,村民們偶爾會迷路過來,誤入青木林之後,把人送出去就好,都是些沒有什麽惡意的尋常人而已。
“嘿……我竟然也就真的聽了這麽多年。
“這人看似嘴笨,但其實很懂怎麽說服别人。
“讓人家押這麽兇險的镖,竟然就給二百兩……你是不是感覺二百兩不夠,所以就把自己的小命給押上了,你倒是痛快的狠了……
“但……不至于的啊。”
青木林彎彎繞繞的路途,其實走熟悉了并不難。
蘇陌他們不明所以,才走了将近一個時辰,按照隐劍居士的速度來說,有一盞茶的功夫,足以從這青木林内走出去。
結果,他硬是從天蒙蒙亮,走到了日上三竿。
此後走到了山體縫隙之間,也在這裏停留了許久,這才來到了那中空的山腹之中。
這山腹不知道是如何形成,周圍全部都是陡峭至極的岩壁,形成了天然的屏障。
擡頭仰望,可見日正當空,隐劍居士手搭涼棚看了兩眼,輕輕地出了口氣:
“幹活!”
開爐,點火,叮叮當當的聲音開始響徹整個山腹之中。
若是尋常人這會走到青木林外,确實是可以聽到金鐵碰撞的聲音。
時而密集如雨,時而半晌方才落下一次。
隻是這一次,這聲音足足響了三天。
三天之後,隐劍小築之内,隐劍居士深吸了口氣,拿着一塊暗沉沉的鐵塊,往一張桌子走去。
這桌子是新做的,精美華麗。
隻是隐劍居士看着這桌子,臉上卻全都是凝重之色。
放那鐵塊的時候,更是小心翼翼,似乎每一個方位都經過了嚴謹的計算。
一直到最後,那鐵塊穩穩的坐在了桌子的正中間,他這才松了口氣。
鈴鈴鈴!!!
草廬一側懸挂着的鈴铛忽然急促的響了起來。
隐劍居士擡頭看了一眼,輕輕點頭:
“這就來了啊,時間倒是剛剛好。”
……
……
就在隐劍居士的話音落下時,一群人已經走進了青木林内。
當先闖入其中的是四個人。
一個白面書生,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最後一個卻是一個老人。
跟在三人身後的,則是一個大紅袍子的中年人。
三人将這中年人護持在身後,顯然頗爲要緊。
而在中年人身後,卻是一排十個白袍劍手。
再往後,便是一群黑衣人了。
白面書生手裏拿着一把折扇,合上扇面之後,放在掌心輕輕拍打了兩下:
“果然是一處迷陣,應該是以八卦爲根基,這陣法不難破解,諸位随我進去就是。”
“诶?”
那老人輕輕一笑,搖頭說道:
“莫要冒進,此地既然有迷陣,便不可掉以輕心。
“我看這陣法布置,倒是頗爲奇妙,不如你指點方向,先讓手下的人探查一番如何?”
“散人這是不相信我?”
那書生笑着說道:“我雖然不如散人一般見多識廣,不過區區陣法之道,卻是不在話下,諸位隻需要跟在我的身後即可。”
他話音落下,腳尖一點,已經奔着一處行去。
當中的那個女子忍不住笑道:
“散人的好心,卻是被當成了驢肝肺了。”
那老人無奈一笑,正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卻發現那書生的身形忽然消失不見。
當即臉色一變,仔細觀察周圍之後,連忙說道:
“不好,問筆書生陷入陣法之中了,以咱們現在的位置,若當真是尋常的八門迷陣,他絕不至于消失不見……這陣法有古怪。”
他說話之間,忽然就聽到了空氣之中有破風之聲響起。
然而這聲音自何處而來,卻是難以分辨。
緊跟着便聽到了一聲慘叫。
衆人愕然相對,下一刻,眼角餘光一閃,就見到那問筆書生正在林中狂奔。
可是剛看到他沒兩眼,他就忽然消失在了一棵樹後。
那老人眉頭緊鎖:
“所謂的迷陣,便是借助八卦方位,欺騙人的雙眼。看似忽然消失,忽然出現,是因爲正好有東西,擋住了你的視線而已。
“彼此相疊,最終徹底迷失方位。
“他如今所在乃是巽位……諸位,姑且在這裏稍作等待。”
老人話音落下,猛然飛身而起,沖入林中,雙腳踏虛連點,驟然一伸手。
他手掌伸到樹後,恰好此時便又一人從這裏飛躍而過,正好被這老人一把抓住。
猛然用力一拽,直接從樹後拽出來了一個人。
正是那問筆書生。
文筆書生落地之後,回頭去看,就見到那老人雙腿在樹上接連踩踏兩腳,這才飛身而返。
可就在即将落地的時候,樹叢一側,忽然傳來了嗖嗖嗖三聲連響,卻是三枚冷箭驟然激發而至。
問筆書生連忙喊道:
“小心!”
這老人卻是哈哈一笑,袍袖無風而動,随手一揮之間,滿心以爲可以将這冷箭甩飛出去。
卻沒想到這三枚冷箭的力道卻是出乎預料之外的強猛。
憑借這老人的内力,勉強挪移了所命中之處,卻還被這三枚冷箭穿透了衣袖。
“好厲害!”
老人也是一驚,卻是不再多留,伸手拿住了問筆書生的肩膀,便朝着衆人所在的方向趕去。
片刻之後,兩個人重新落定,衆人則看向了問筆書生。
準确地說是看向了他的肩膀。
問筆書生臉色一紅:
“大意了……”
說話之間正要将這冷箭拔出來,就聽到那個大紅狍子的中年人冷冷開口:
“如果我是你的,我絕不會這麽拔。”
“嗯?”
問筆書生一愣:“大師有話教我?”
這紅袍子中年人,宛如一團耀眼至極的火焰,兩步之間到了這問筆書生的跟前。
他凝視這冷箭。
冷箭不長,對比于正常的箭矢至少短了一半。
箭身并非是竹木所制,而是金屬打造。
更比尋常的箭矢要粗,約摸着有成年人食指粗細。
這紅袍子中年人到了跟前,伸出手指輕輕一彈,裏面隐隐傳出細微聲響。
衆人看的啧啧稱奇:
“這裏面,有東西?倒是有趣,從未見過這樣的箭。”
縱然是那老人,号稱是見多識廣,這會功夫也略顯迷茫:
“大師,這箭莫不是有什麽問題?”
“嘿嘿……”
那大師卻是笑了起來:
“你們未曾見過這箭,倒也應該。隻因爲,見過這箭的人,多半都已經死了。
“沒想到竟然在這裏見到了猝心箭,在這繼峰山内隐藏的……難道是他?”
他臉上現出了遊移不定之色,然而更多的卻是隐藏在眸子深處的驚喜。
隻是下一刻,他不等旁人發問,忽然一把拽過了那問筆書生的手腕,擒住了那冷箭箭身的一處,用力一捏。
這人指力倒是非凡,而随着他兩指捏下,箭身之中忽然發出了輕微聲響。
紅袍中年人窺準那聲音響起的一刹,随手往外一拔。
問筆書生發出一聲悶哼,冷箭已經脫離了他的身體。
紅袍中年人隻顧着手中的冷箭,那女子則飛快的給問筆書生點了穴道止血。
老人看了看問筆書生知道箭上無毒,不禁開口問道:
“大師,這猝心箭可有什麽說法?”
“說法?”
那大師想了一下,輕輕搖頭:“也沒有什麽說法,隻是有些機關。這箭身是中空的,裏面藏了三枚細如牛毛的軟針。中箭之人,倘若不死,貿然拔箭,那牛毛軟針就會從中竄出。
“那針又細又軟,傷人自然是做不到的。
“但是卻可以循着經脈運行,逐步朝着你心脈走去。
“當它到了你的心脈之後,會發生什麽,應該也就不用我說了吧?”
這番話并非隻是說給那老人聽的,問筆書生那女子同時聽在了耳朵裏,一時之間臉色都是大變。
“竟然……如此陰毒?”
問筆書生吃驚不已。
“陰毒?”
那大師搖了搖頭:“不過是仗着有點本事,于人前顯聖罷了。猝心箭制作方法極爲困難,可若是知道了根底,想要破解卻也完全不難。想要殺人,還不如在箭尖上淬毒來得快。
“如此脫了褲子放屁,簡直多此一舉。”
說到這裏,他回頭看向了這一片青木林,眸子裏閃爍光彩:
“不過,如果是他的話,那這一片陣法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依我看,諸位最好也不要按照尋常的方法來破陣了。
“見樹砍樹方才是正經,否則的話,這亂八門迷陣,或許會一點點的将咱們這裏所有的人全都留在此處。”
衆人聽他這麽說,微微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點了點頭。
“既如此,那大師你跟在咱們後面。”
“嗯。”
這一行人計議已定,自然也不用再說,當即向前,砍樹推樹一類的事情,自然是交給了身後的手下。
這過程之中,難免仍舊有所傷亡。
不過他們人數衆多,這點傷亡卻也不被他們放在眼裏。
一路橫推之下,大概兩三個時辰之後,衆人方才勉強走出了這青木林。
但不是按照正常道路過來的,所面對的卻是一側山壁,而并非是那山峰。
循着山壁又找了一會,這才抵達了山縫所在。
到了此時,天色都已經暗淡了下來,可衆人哪怕是迫不及待,此時此刻卻也不敢貪功冒進。
先讓手底下的黑衣人們在前面探路,白袍劍手護衛四周。
那三個人則是将那位大師拱衛在最中間的位置。
這一路前行,卻是頗爲順利。
可當走到這山縫中間的位置時,一個黑衣人忽然伸出手來,讓後面的人盡數止步。
他蹲下身子,輕輕地将跟前的雜草撥開,就見到地面上竟然橫着一條細線。
輕輕搖頭,跟身邊的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後,都覺得有些好笑。
雜草掩埋,看起來是隐藏的很好,實則更加吸引人注意。
他一步跨出,從這細線上邁過,安然無恙。
身後的人頓時紛紛效仿,依次越過細線繼續向前。
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當他們過半的人越過了那條線之後,頭頂上忽然有東西跌落下來。
等到聽到風聲,這才擡頭往上看的時候,卻已經晚了。
落下的東西是一個個黑色的酒壇子。
一個黑衣人眼見于此,猛然飛身而起,探手一擊。
他想要将這酒壇子打飛出去,所用的自然是巧勁,卻沒想到,當手掌跟這酒壇子相觸的那一刹那,劇烈的火舌忽然從中噴薄而出,一瞬間那黑衣人就已經慘嚎一聲,化爲一個火球從半空之中跌落下來。
而天上落下的火焰,更是瞬間将數個黑衣人全部點燃。
哀嚎之聲瞬間響徹整個山縫。
被這火焰點燃的人,則是慘叫不過片刻,便已經徹底化爲灰燼。
這火焰的厲害,可見一斑。
這一次不用那大師開口,那位老人就已經臉色一沉:
“這是西州火神油,此物珍貴,必不多得,與着火之人拉開距離,莫要牽連自身。”
西州火神油如何厲害,可以容後再說,如今自然得先說解決之道。
尚且幸存的黑衣人們當即點頭,頭頂上到了此時也确實是沒有酒壇子落下。
隻是面前的道路,卻已經變成了一片火海。
着火的人慘嚎不止,撲擊之間,卻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忽然撲斷了地上的細線。
下一刻,山壁兩側頓時有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
這山壁竟然被人挖空了一塊,内中另有玄機!?
幾個人臉色通時大變,來不及細想,更容不得他們發出喊聲,當即飛身而起,沿着山壁縫隙,往上竄。
此時再低頭,這山縫短短不過數百米的路途,卻宛如人間煉獄一般。
西州火神油烈烈灼燒,兩側山壁之中更是千萬枚細針攢射而出。
其間來不及躲避之人,紛紛慘嚎不休。
“無常孽雨針!?
“怎麽會有這麽多?”
那老人臉色大變,可此時此刻,除了臉色大變之外,他也什麽都做不了。
下面的無常孽雨針不平息,西州火神油不熄滅,他縱然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隻能在這裏等着。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直到下面的黑衣人盡數化爲灰燼之後,幾個人方才從上面跳了下來。
一時之間面面相觑。
他們來的時候,人多勢衆,現如今就隻剩下了爲首三人,還有那紅袍大師。
縱然是從隐殺樓請來的白袍劍手,如今也死了七個,隻剩下了三個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衆人一時之間怒發如狂,問筆書生再不多說,身形一晃,餘下的百十米距離眨眼越過,已經到了山壁之内。
其他人紛紛趕上,卻是再也沒有見到什麽機關。
尋路往下,不過片刻就已經進入了隐劍小築。
就見到一個鐵塔一樣的漢子,正坐在一把搖椅之上,輕輕搖晃。
手裏端着的是一壇子美酒,正是前幾天晚上,拿來招待蘇陌他們的另外一壇。
見到有人來了,那漢子看都沒看他們一眼,隻是舉起了手裏的酒壇子,朗聲笑道:
“老計,久等了吧。
“今日,便以他們的性命與此酒,爲你祭奠一場,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