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是在紫陽镖局之内了。
房間裏,這會功夫就蘇陌和楊小雲兩個人。
楊小雲提着茶壺正給蘇陌倒茶呢,聞言手下微微一頓,有些驚訝,也有點好笑的看了蘇陌一眼:
“怎麽還做小兒女姿态,這模樣倒是癡纏的緊。
“雖然我聽了之後,心裏頭也是歡喜,隻是……你這突然之間一反而常态,倒是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魏如寒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接了一單買賣。”
蘇陌斟酌了一下說道:“我這一次恐怕得從冷月宮繞一下了。”
“魏如寒的買賣?”
楊小雲點了點頭:“落鳳盟從來都不在這種事情上進行任何傾斜,縱然是吳道憂跟爹……”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這才低聲說道:“跟爹演戲那會,也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合作。固然說,爹那會是在故作姿态,吳道憂則也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意圖。
“由此也可見一斑了……如今落鳳盟找镖局護送他們的東西。
“對咱們來說,隻要不擔心卷入落鳳盟内部傾軋,便是一個最好的信号。
“镖局之内如今固然是一片兵荒馬亂,镖局之外更是在靜觀風向。
“有了這一單镖,倒是會讓镖局這邊,又有不同氣象,可定八方風雨。
“是件好事……不過,這也不需要我随車吧?”
楊小雲看了蘇陌一眼,笑了笑,坐在了他的身邊:
“兩家镖局這會剛剛合二爲一,我留在镖局本就是處理這些千頭萬緒。
“這會正是一個非常時期,你若是沒有特别的理由跟我說,那我肯定是不會走的。”
“……”
蘇陌嘴角一抽,這理由自然是有的,隻是擔心跟楊小雲說了之後,反而會起反效果。
微微沉吟之後,他倒是搖頭一笑。
感覺自己對這件事情的緊張程度,似乎有點沒有必要了。
這天下間最讓人爲難的事情,便是情之一字。
倒也不怪自己自亂陣腳……
隻是這東西剃頭挑子一頭熱是沒有用的。
更何況現在是哪一頭都不熱。
魏紫衣那邊全然沒有半分這方面的念頭,自己也是對此避之如蛇蠍。
如此一來,魏如寒說的那些話,本身就很難成立。
自己這算是被他的言語給影響到了嗎?
想到這裏他笑了笑,拉過了楊小雲的手說道:
“自從那一日,我被人刺殺,你來尋我之後,這許久時間以來,我們還從未分開過。
“驟然之間,有此變化,也确實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
“畢竟你别看我武功蓋世,天下難尋對手,卻也終究肉體凡胎,心中不是個滋味。”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楊小雲聽他這麽說,眸光之中隐隐泛起光華:“今生今世,我早就已經認定了你,那會我在爹面前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自然不會忘記。”
“那便是了。”
楊小雲笑着說道:“你盡管去行走江湖,家中這一畝三分地,我會替你守得牢牢的。你我二人齊心,必将讓紫陽镖局之名,再次傳遍東荒……不,說不得,便是傳遍天下!!”
“好,小雲姐豪氣萬丈,我卻是不能甘于人後。”
蘇陌點了點頭:“那你我合力,共振紫陽镖局!”
“這才對。”
楊小雲靠在蘇陌的肩膀上,平靜片刻之後,忽然想起了什麽:
“你這一趟什麽時候出發?”
“應該便在這幾日之間。”
“目的地是冷月宮,這一點先前的路徑卻是用不上了。自即陽渡口之後,路線有所改變。
“來,你我規劃一下路線。”
“好。”
兩個人當即也不在多說,準備好筆墨紙硯,蘇陌給楊小雲研墨,楊小雲提筆蘸墨考慮行徑之處。
隻是偶爾擡頭,燈下看蘇陌,眸中光彩卻是一閃一閃:“我想到了一個詞。”
“嗯?”
蘇陌一愣。
“紅袖添香。”
楊小雲掩嘴偷笑。
蘇陌張了張嘴,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這是白色的,你挑的嘛。”
“那你就是白袖……嗯,白字不好聽,文袖又如何?文袖挽墨……”
“畫江湖?”
蘇陌随口接道。
然後兩個人都是一愣,看了看紙上文字,相視一笑,發現這一句結合此景卻也貼合的緊。
兩個人花了點時間,将路線規劃的七七八八,餘下的二二三三,卻是楊小雲也未曾到過的地方了。
那會則隻能是蘇陌跟随行的镖頭商量着來了。
“張李兩位镖頭都是可以信任的,你可以都帶去。”
“還是留下一位,幫着你處理镖局内的一應事務。”
蘇陌說道:“這兩位在你這裏,卻是如何評價?”
楊小雲想了一下說道:“張镖頭行事有法度,心中有溝壑,出門在外能助你良多。李镖頭性格直率,武功卻是比張镖頭要高一線,謀劃方面或許有所不如,卻可聽命行事。”
“既如此……那就李镖頭随我走一趟吧。”
蘇陌說道:“镖局之内的諸多事由,有張镖頭幫你處理,你能省下不少的心思。”
“嗯,好。”
楊小雲點了點頭,蘇陌智計不缺,謹慎更是遠超旁人,張镖頭跟他尚且不算熟悉,遇到事情可能會産生相左的意見。
雖然蘇陌可以獨斷專行,然而終究得照顧身邊随性之人的想法和感受。
若是楊小雲随行的話,自然又有不同,所以這會李镖頭跟着,必然會省心不少。
“另外,萬鑫商号往五方集又有一單,這一趟讓誰去?
“現如今镖局發展壯大,你已經不是事必躬親了,五方集我們走了一趟,雖然路上遇到了一些波折,卻也算可以應付。
“再有紫陽镖局這大旗一展,縱然你不親自帶隊,應該也不會出現什麽岔子。”
“這個……”
蘇陌笑了笑:“劉默自然是不二人選。”
“跟我想的一樣。”
楊小雲點了點頭:“隻是還有一節……”
“押镖的經驗略顯不夠。”
蘇陌說道:“再找兩位镖頭同往,這兩位其中一位可以從鐵血镖局原班的人馬之中,抽調一位。另外一個……讓小川跟着去。”
“小川和劉默一起走過一趟,不能說感情多深,卻也算是有了交情。
“正是劉默和其他镖頭之間最好的緩沖。
“而路線來看,劉默可爲此趟領頭之人,再選的镖頭充當副手。
“遇事需要商量的時候,有小川在不至于激化矛盾。”
楊小雲點了點頭說道:“确實是萬全之策,人手方面倒是好說……對了,傅寒淵和甄小小你準備如何安排?”
“小小留在镖局,雖然說我這一趟去東城其中一個目的,便是尋找一下紫陽門内關于鲸吞功的記載。
“但是這事不急于一時,而且處理起來會不會很麻煩也未可知。
“若是跟着去的話,總不能爲此在紫陽門内耽擱十天半個月之久,可以讓她在家中等待,等我回來之後再做定奪。
“而有她在家中助你,這姑娘武功高強,神力驚人,打架是一把好手,不至于擔心有人上門挑事。
“至于傅寒淵……我帶走。”
蘇陌輕輕搖頭:“傅寒淵還是得找一個能夠壓得住他的人,先前他跟着風百川劉默他們去那一趟東城,是靠‘毒’來壓制。
“如今這一趟,卻得我來壓制了。
“這人的性子還是得磨一磨,而整個镖局裏,他對我最是懼怕不過,自然也是最好的人選。”
“痛人經讓人望而生畏啊。”
楊小雲忍不住笑着說道:“你這一番際遇之奇,也是讓人意想不到了。”
蘇陌一時無言,痛人經确實是在計劃之外。
而紅雲大師這樣的人,能夠結識到,則隻能說是幸運了。
兩個人就人手方面的事情,又安排了一下之後,蘇陌這才站起身來:
“行了,就到此爲止吧,我明天帶人去一趟城主府,清點貨物,跟魏如寒落下文契。
“另外還得再走一趟萬鑫商号,大掌櫃雖然不急,卻也不好一直拖着。”
“嗯。”
楊小雲點了點頭,将蘇陌送出門外,兩個人一個在門内,一個在門外,夜色之下,對望之時。
就見到楊小雲忽然臉色一變,伸手一指:
“什麽人?”
“什麽?”
蘇陌心頭一緊,憑他的武功,在能夠被楊小雲看到的距離之内有人,自己卻沒有察覺,那此人武功之高,可謂是匪夷所思。
當即猛然回頭,然而身後卻空空如也。
正愕然之間,就覺得臉上溫潤一觸,一愣之間,再回頭,就看到楊小雲滿臉通紅的狠狠關上了房門。
蘇陌呆了呆,伸出手來想要摸摸自己的臉,然而到了一半,卻又覺得心頭炙熱,鬼使神差的按在了楊小雲的房門之上。
“不許開門,不許胡思亂想,回去睡覺!”
楊小雲的聲音低低的從門縫裏傳出。
“……”
蘇陌深吸了口氣:“小雲姐,此事……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可三不可四,可四……”
不等蘇陌說下去,門内就傳出楊小雲惱怒的聲音:
“你想得美!睡覺去!”
蘇陌這才咧了咧嘴,轉回頭,步履輕快的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聽到蘇陌腳步聲遠去之後,楊小雲這才輕輕地按了按胸口,隻覺得一顆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裏竄出來了一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忽然之間就如此膽大,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這一切已經做完了。
而且行雲流水……
全然沒有任何心理建設,反而是等完成了這件‘大事’之後,才後怕不已。
隻是當這股勁過去了之後,卻又下意識的砸了咂嘴,眨了眨眼睛,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
這笑意刹那擴大,她連忙捂住了臉,似乎覺得還不夠,又奔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腦袋,這才有低低的笑聲從被子裏傳出來……
……
……
次日一早,飯廳用飯。
楊小雲正襟危坐,眼角餘光都不敢瞟一下蘇陌。
蘇陌則是渾然無事,這倒是讓楊小雲略感失望。
旁人不知道這兩個人發生了什麽,有覺得氣氛似乎怪怪的,也有人全然沒有這根神經。
倒是福伯在一邊欲言又止,幾次之後,終究是忍不住湊到了蘇陌的耳邊:
“少爺,早上怎麽也得洗把臉啊……這是在家裏,又不是出門在外。”
“噗!”
楊小雲正在喝湯,這一口好懸沒壞了一桌子的飯菜。
福伯固然是壓低了聲音,爲了保全總镖頭的顔面。
然而在場哪一個不是身懷内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之輩?
自然是盡數收入耳中。
不過……不洗臉其實也不算什麽。
隻是納悶,這楊小雲的反應爲什麽這麽大?
一時之間除了站在那裏,抱着海碗賣力幹飯的甄小小之外,多數的目光卻都聚攏在了楊小雲的身上。
楊小雲紅着一張臉,狀若無事的給剛剛吃下一個大白面馍馍的招娣,又遞了一個過去。
招娣拍了拍自己已經撐得鼓鼓的肚皮,糾結了一下之後還是接了過來,考慮要不要讓這大白面馍馍再跟自己的肚皮較量較量?
蘇陌則悠悠然的說道:
“我決定了,今後都不洗臉了。”
“!!!”
福伯瞠目結舌,隻覺得蘇陌這是故态複萌,又有點過去那混不吝的味道了。
楊小雲則偷偷摸摸的将一隻手放到了蘇陌的大腿上,狠狠地擰……翻過來,複過去,似乎怎麽都不解恨。
整個飯廳裏的氣氛,變得更加古怪了。
早飯便在這古怪的氛圍之下結束,蘇陌點了劉默,李镖頭,小川,傅寒淵的将。
在镖局裏點了二十多個人,跟着就出了門。
先是去了一趟萬鑫商号,再見大掌櫃的自然又是一番熱情。
本以爲大掌櫃的見到劉默之後可能會有些尴尬,沒想到這兩個人倒是安之若素。
清點貨物,登記在冊,一系列準備完了之後,大掌櫃支付了一千兩的訂金,然後落下文契,這一單買賣就算是接下來了。
蘇陌照例讓小川他們守在貨物之旁,封上了箱子,看守好,确保萬全。
繼而又帶着劉默和傅寒淵他們奔赴了城主府。
跟昨夜不同,今天登門有事情處理,所以蘇陌他們走的是後門。
迎接蘇陌的卻是魏紫衣和黃遠。
見面之後,魏紫衣跟過去沒有什麽不同,蘇陌倒是覺得有點奇怪。
昨天晚上莫名奇妙的被大盟主給安排了一場談婚論嫁,今天又看到了當事人……
這大盟主,故意的吧?
“蘇總镖頭。”
魏紫衣對蘇陌抱了抱拳:“久候多時了。”
蘇陌點了點頭:
“前頭帶路。”
“得嘞,跟我來。”
魏紫衣走在前頭,随手抽出了一把折扇,啪嗒一聲打開,晃蕩了兩下。
那折扇上還寫着君子如玉……
“羅真這扇子你還沒還回去?”
蘇陌看的一呆:“說起來,那醜君子人呢?”
“早就走了。”
魏紫衣搖了搖頭:“這人其實是個妙人,外表雖然醜,但是心地确實是挺好的。所以,我那會是打算把他收進落鳳盟的……隻不過他鍾情于江湖,不喜歡被幫派所束縛,人各有志,終究不能強求對不對?
“不過他說,我不能白幫他一場,就把這扇子送給我了。
“我當時還挺不好意思的,畢竟這也算是他的招牌了……
“結果人家說,這扇子是他自己寫的,想要的話随時可以自己寫個十幾把,那我也就卻之不恭了。”
她說到這裏,回頭對蘇陌露出了個大大的笑臉:“說起來,爺爺的這一趟镖,其實真不該交給你。”
“哦?”
蘇陌一愣:“爲什麽這麽說?”
“冷月宮最近跟紫陽門有些不對付。”
魏紫衣表情有些古怪的說道:“你雖然多年未曾跟紫陽門産生牽連,可終究還是紫陽門人。這趟镖,我怕你進不了山門。”
“是因爲你冷月宮中那位冷雨飛星劍?”
“你怎麽會知道?”
魏紫衣愣了一下。
“實不相瞞……”
蘇陌說道:“我上一次前往東城的時候,曾經有緣跟冷月宮的幾位女俠結識。”
“哦?”
魏紫衣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回頭看向了蘇陌:“誰啊?”
“……楚秋雨。”
“楚師姐!?”
魏紫衣頓時露出了笑容:“楚師姐爲人最是和善,沒想到你們竟然能有這一面之緣,快跟我說說是如何認識的?”
蘇陌卻歎了口氣:“未必是你喜歡聽的故事。”
他随口将遭遇楚秋雨的一番經過說了一遍,當聽到饕餮一門的時候,魏紫衣的表情就已經難看至極。
這故事裏,最初的時候就出現了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
再加上饕餮一門,以及遭遇冷月宮門人,這些東西串聯在一起,魏紫衣就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
蘇陌簡單的将遇到楚秋雨前後的經曆說了一遍,一直說到了蛟龍水寨。
最後将乘船東渡,楚秋雨跟他講述了紫陽門跟冷月宮的這一段恩怨也盡數說明。
魏紫衣聽完之後,雙手抱拳,一揖到地:
“冷月宮魏紫衣,拜謝蘇總镖頭仗義援手,此恩此德,冷月宮上下畢生不忘!!”
“你我之間是至交好友,何必如此?”
蘇陌伸手将她扶了起來。
魏紫衣卻歎了口氣:“你我的交情是你我的交情,可你出手之時,看的卻并非是我魏紫衣的面子,而是出于一腔俠義。這一點,卻是不能不謝的……”
隻是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卻又苦笑了一聲:
“隻是沒想到,楚師姐竟然被你連翻相救,這一份恩情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
“更沒想到……楚師姐因此,竟然将我師傅的那些陳年往事,說給你聽。”
“……師傅?”
蘇陌一愣:“冷月飛星劍,是你的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