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碼頭邊上的這座小鎮子,已經是萬籁俱靜。
蘇陌正在房間裏盤膝打坐,内息行于體内諸穴之間,周而複始,搬運周天。
忽然,他耳根子微微一動,睜開了雙眼,略有詫異的擡頭看了一眼屋頂。
屋頂之上,有腳步落下,聲音極輕。
若非是蘇陌内功深厚,絕難分辨出來,可見此人輕功非同凡響。
那腳步落在屋頂上,隻是稍作停留,下一刻,便已經移動到了屋檐邊緣,緊跟着翻身倒垂而下。
就在對方垂下來的那一刹,蘇陌忽然翻身躺下,順手将被子蓋在了身上。
兩個人的動作幾乎同步,更是輕微不驚點塵。
卻見到窗外之人,懸挂在屋檐之上,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在嘴裏舔了一下,就探指到了窗前,浸潤之後,在窗戶上戳出了一個窟窿。
偷眼往裏面觀看,掃了一圈之後,似乎是将房間内的各個布局盡收眼裏,這才滿意縮回了脖子。
蘇陌眯縫着眼睛往窗口看,就見到一根竹筒被此人從窗洞間送了進來。
緊跟着一股煙霧,被徐徐送入。
其中似乎還夾雜了内力,那煙霧幾乎刹那之間,就已經彌漫了整個房間。
做完此事之後,那人收回了竹筒,身形一縮就回到了屋頂上,似乎要靜靜的等待片刻,等着那煙霧發生作用。
蘇陌此時則悄無聲息的翻身坐起,一晃身便已經到了門前,伸手開門,緊跟着掌風鼓動之間,内力霎時間在房間内轉了一圈。
将這房間裏的煙霧卷起,盡數送到了門外。
至此放開了屏住的呼吸,卻還是聞到了一點這煙霧的味道。
不禁一愣:“五迷散?”
這東西是江湖上一種下三濫的迷煙,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是要說不厲害,卻也不至于,縱然是内家高手若是不小心吸入了一定量的五迷散,也會被迷昏過去。
而一般使用這東西的都是什麽人?
溜門撬鎖的梁上君子,獨行千裏的采花大盜。
江湖自有一套自己的規矩,唯獨這兩者,總是爲人所不齒。
前者姑且還好,至于後者,且不說正道中人,縱然是邪魔外道也對這種人看不順眼。
蘇陌倒是沒想到,天刀門地界之内,自己這一行人是一路順遂,沒有任何波瀾,反而是過了繪河之後,竟然會有人用五迷散來對付自己。
他輕輕搖頭,重新返回床上,蓋上了被子。
五迷散這東西不會緻命,充其量讓人昏睡不醒。
索性躺在這裏稍微等上一會,看看來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此人輕功不弱,蘇陌沒有萬全的把握能夠擒下此人的狀态之下,隻能誘敵深入了。
屋頂上的這位倒是能夠耐得住性子。
前後大概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才重新行動,将自己挂在了屋檐之上,随手從懷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探入窗戶内,挑開了窗栓。
随手一推,這窗戶就此打開。
卻沒有貿然進來,而是随手拿出了一個東西,屈指一彈落到了桌子上,發出了啪嗒的響聲。
看蘇陌沒有絲毫動靜,這才飛身進了屋内。
提鼻子一聞,略感詫異:“這一次的五迷散怎麽這麽快就沒了味道?”
不過看蘇陌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倒是放下了心。
“少年英雄?蘇總镖頭?”
他輕聲開口,膽子竟然頗大,直接來到了蘇陌的床頭上坐下,掃了蘇陌一眼:“也不過如此而已,江湖可不僅僅隻是打打殺殺,不過是小小的手段而已,你就抵擋不住。可見,這一趟五方集之行,也不過是那些名頭大,膽子小的山賊,畏懼了你從玄機谷帶出來的名聲而已。
“偏生老子卻沒有把你放在眼裏,偏偏要在你這老虎的嘴上拔下一根毛。”
說話之間,伸手作勢要拔蘇陌的頭發,手掌盤旋片刻卻又收了回來:“算了,真給弄醒了,我就麻煩大了。五迷散這東西,對内功高強的人來說,效果終究不如普通人好。”
他說完這話之後站了起來,就開始在蘇陌的行李邊上翻找了起來。
卻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蘇陌已經睜開了雙眼,正站在他的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找。
讓他稍微有些困惑的是,這人穿着的夜行衣,竟然是一身白衣,不知道裏面又有什麽玄虛。
不過片刻的功夫,一個小箱子就被他給找到了。
箱子上有鎖,鑰匙在蘇陌的身上,此人卻并不回去找蘇陌,随手拔下了一根頭發,内力禦使之間,發絲頓時如同鐵絲。
戳入鎖孔之中,随意撥弄了兩下,就聽到咔哒一聲,箱子上的鎖頓時被打開。
那小賊的眸子裏一時之間滿臉喜色,将箱子打開,扒拉了一下裏面的銀票和珠寶,順手塞進了懷裏,然後就把那鴛鴦譜給拿在了手中。
借着夜色翻看了兩眼,卻是看的兩眼迷糊:
“什麽東西?有這麽重要嗎?竟然花大價錢讓我來找,結果,不過是一本曲譜而已,這幫有錢人,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搖了搖頭,還是将這曲譜收好,順手還将那箱子合攏,把鎖挂上,重新将箱子放回了原位。
争取做到一絲不差,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就要走。
然後……他看到了蘇陌,還見到蘇陌對他笑了笑。
“……”
那人想了一下,也對蘇陌笑了笑:“告辭。”
說完之後,腳尖一轉,滴溜溜的在蘇陌身邊打了個轉,就要往外走。
“何必着急,閣下夤夜而來,可見交情匪淺,若是不能留下喝杯茶,豈不是讓人笑話蘇某沒有待客之道?”
蘇陌探掌之間就抓,施展的是大開陽散手。
憑借他此時節的武功,不敢說放眼天下,至少這西南之地能夠躲開這一抓的人絕對不多。
卻沒想到眼前這個使用五迷散的江湖‘下三濫’卻是有着一身的好身法,蘇陌這一抓竟被他間不容發之間躲開,緊跟着腳步一錯,奔着窗口就要走。
一邊跑還一邊不忘回頭說道:“不必了,下次再說。”
結果回頭之間卻不見了蘇陌,一愣之下,猛然回頭,就看到一個鞋底到了跟前。
當即身形一軟,好似全然沒有骨頭一般的癱軟在地,卻偏偏如同一個滾地陀螺,兜兜轉轉,速度極快就要從蘇陌的身邊穿插過去。
蘇陌是何等人物?
已經見識了此人的身法,豈有小看的道理?
這一腳不過是虛招,實際上隐藏在之後的仍舊是大開陽散手的招式,卻不是對着對此人的本身,而是一把抓住了此人的後脖領子。
順勢一提,那人雙臂一擡之間,就要來個金蟬脫殼。
蘇陌哈哈一笑,腳下一絆,那人金蟬脫殼來不及施展,就已經被絆倒在地,當即索性滿地打滾。
一時之間,銀票和珠寶頓時掉的滿地都是。
蘇陌手中捏着他的脖領子,任憑此人如何作爲,蘇陌隻有一節,便是不讓他将身上的夜行衣脫去,反而是趁着此人脫到了半截,當即将衣服一抖,繃住了他的雙臂,牽扯之間順勢纏繞在了此人的腳踝之上,在兩腳之間纏繞了一個‘8’字,這才将手裏抓着的這一頭攏在了他的腦袋上。
那人至此算是被徹底制住,雙腳離地,雙手被攏在衣服裏,腦袋被套着,整個人呈現了反弧線,在地上隻能來回晃動。
蘇陌随手又點了他的穴道,隻不過指尖落下之後,卻又微微一愣:“好功夫啊。”
他感覺到自己指尖雖然是點在了穴道之上,然而内力透入之下,卻偏偏沒有點中的感覺。
“嘿嘿……還行,還行。”
那人聞言竟然還跟蘇陌謙虛。
蘇陌笑了笑,随手在此人的後背一拍。
他是什麽力道?
勢大力沉,這一把掌險些沒把這人的骨頭給拍散了,凝聚于周身之間的力道頓時一卸。
蘇陌順勢點穴,這人這才動彈不得。
“輕功精妙,竟然還精通閉穴之法,卻不知道尊駕究竟是什麽人?”
蘇陌随手拉過來了一把椅子坐下,居高臨下的看着此人。
這人眼見于此,算是知道自己徹底栽了。
當即歎了口氣,緊跟着竟然嚎啕大哭:“蘇總镖頭饒命啊!小的實在是走投無路,這才出此下策,您念在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兒,就把我當成一個屁,放了吧!小的給您發誓,發毒誓……再也不敢了!!!”
蘇陌的表情卻逐漸的陰沉了下來,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一抖手就給扯了下來。
這人頓時失去束縛,下意識的就想要翻身而起。
然而内息運轉之間,卻是空空蕩蕩,半點搬運不得,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被蘇陌點了穴道。
一時之間可憐巴巴的擡眼看向蘇陌,卻隻看到了一雙冷厲至極的眸子。
心頭一緊,不敢再胡言亂語。
蘇陌淡淡開口:“閣下輕功非凡,手段也絕非尋常毛賊可比,蘇某卻不知道是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夤夜之間,竟然跑到蘇某的房間裏行竊?常有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們這溜門撬鎖的也有祖師爺,同行之間自然也有自己的規矩。
“卻不知道,做事的時候被人生擒了,該當如何處置?”
“這……”
那人一時之間呐呐無言。
“你身負五迷散,溜門撬鎖的手段,可謂行雲流水,可見不是初犯。
“方才在我床頭說的倒是厲害,旁人不敢來我面前放肆,卻偏偏你敢到我的面前來拔根毛。如今,卻爲何不說話了?”
“我……我失手被擒,是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了。”
“不賣慘了?”
蘇陌一笑:“也罷,江湖上堂堂正道不走,你偏偏走這歪門邪道,蘇某也不與你多說,不去詳細問你究竟,今日斷你兩隻手的食中二指,絕了你這溜門撬鎖的手藝,你可服氣?”
“什麽?”
那人猛然擡頭看向蘇陌,想要從蘇陌的眼神裏找到哪怕一絲一毫的玩笑之意,可惜,他唯一能夠找到的便是冷厲。
“不……蘇總镖頭,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那人不住口的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您斷了我這四根指頭,那我以後如何謀生啊?”
“你有這一身武功,何處不能謀生?”
蘇陌蹲在了他的面前,伸出手來捏住了他的一根指頭:“做好準備了。”
說話之間,就要掰斷。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讓我來偷你東西的!”
那人這話忽然脫口而出。
蘇陌的動作頓了一下,輕輕一笑:“你以爲蘇某會信?”
“小的所言,句句屬實!”
那人連聲說道:“咱們各行之間确實是有自己的規矩,小的自行謀生,自然也有自己的路子。委托之人循着路子找到了我,人家不暴露身份,小的也不能強問。畢竟,咱們這行終究見不得光……”
這話倒不是沒有道理。
蘇陌點了點頭:“那你偷了東西之後,又該如何處置?”
“這……”
那人猶豫了一下說道:“河岸碼頭往西三裏有一片榕樹林,其中有三顆老榕樹在樹林正中。對方讓我得手之後,銀票和珠寶全部歸我,唯獨将這鴛鴦譜,投入中間那棵樹的樹洞之中。他們此後,自會派人來取。”
蘇陌眼睛微微一眯:“你既然幹這一行,自然會提前去看看交貨之所,是真是假。所以,那裏真的有三顆老榕樹?當中的一顆,真的有一個樹洞?”
“有。”
那人點了點頭。
“好。”
蘇陌笑着說道:“既如此……”
他說話之間,屈指一彈,一縷勁風頓時打在了牆壁之上。
牆壁微微一震,并不劇烈。
正當那人不知道蘇陌這是在幹什麽的當口,就聽到腳步聲匆匆而至,片刻之後房門被人推開,楊小雲提槍進入屋内,眸光一掃,就已經看到了那小賊。
“嗯?”
楊小雲眉頭一揚:“這是進來賊了?”
蘇陌一笑,随手一指落下,那小賊頓時昏了過去。
楊小雲見此立刻明白蘇陌有話要說,當即關上了房門。
蘇陌便将剛才的事情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
楊小雲臉色一沉:“這一單镖有問題?”
李斯雲他們登門托镖,這件事情隻有他們四個人知道,就算是镖局裏的夥計,護衛隊裏的弟兄,都不清楚具體情況。
怎麽會有人如此處心積慮,甚至派人來偷?
“現如今下這個結論尚且言之過早。”
蘇陌說道:
“小雲姐,一會讓小川過來一趟,換上我的衣服,背上劍匣,明日你們啓程出發繼續回返落霞城。
“我扮成此人去一探究竟,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究竟是有人見财起意,還是說這鴛鴦譜當真大有文章。”
“嗯。”
楊小雲點了點頭,倒也沒說要跟蘇陌一起去之類的話。
這種情況下,她貿然跟着去,不能成爲助力,隻能成爲負累。
而天門镖局前車之鑒不遠,如果押的镖真的有問題,而自己還不知道問題在哪,那就是在刀鋒上跳舞。
尤其這趟镖還是送個楊易之的,當然得慎之又慎。
一念及此,她看着蘇陌:“那你自己萬萬小心。”
“放心吧。”
言談已定,楊小雲當即就去叫來了小川。
蘇陌将自己的衣服換給小川,又随手将這小賊的衣服扒了個精光,給自己換上。
最後又把小川的衣服,給這小賊換上。
“明日裏,找個人跟他同乘一騎,免得漏了根底。”
小川立刻點頭答應。
蘇陌則又将地上的東西收拾好了,重新裝進了那箱子裏,唯獨那一本鴛鴦譜被蘇陌貼身收好。
讓楊小雲返回自己的房間之後,自己則飛身出了客棧。
此時此刻,白衣蒙面,多少也有了點做賊的感覺。
放眼望去,白雪皚皚,他忽然明白了爲什麽這小賊穿着一身白色夜行衣了。
黑夜濃重,一身黑衣自然是理所當然。
但是這冰天雪地的情況下,天地一片銀裝素裹,你穿着一身黑衣到處亂蹦,簡直就跟秃子腦袋上的虱子一樣鮮明。
搖了搖頭,不再多想飛身之間,直奔河岸碼頭西邊而去。
三裏的路程,在他神行百變之下,不過轉眼之間就已經抵達。
擡眼所見,果然有一片榕樹林。
他沒有貿然進去,江湖上慣有說法,逢林莫入。
當然,這不是說你走在路上,遇到了一片林子,千萬不要進去。
實際上是在追殺追擊敵人的時候,若是對方進入了林子裏,一定得小心不可輕率踏足其中。
林深茂密,視野不好,對方很有可能會藏在其中等待偷襲。
蘇陌這會不進去,也是擔心這一點。
這幕後之人不知道是誰,讓人偷取鴛鴦譜究竟有什麽意圖。
最終是否會如約完成交付,同樣也存了疑惑。
所以,蘇陌也擔心這裏會有人埋伏,埋伏的不是自己,而是原先那小賊。
側耳傾聽片刻之後,确定樹林之中沒人,蘇陌這才踏步其中。
這林子不算太大,很快便已經抵達了樹林中間。
這裏也果然有三顆老榕樹,中間一顆樹上有一個樹洞,樹洞不小,蘇陌來到樹洞跟前往裏面張望。
卻見到這裏面竟然有一個小包包裹。
拿起來稍微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輕,嘩啦啦的全都是銀子碰撞的聲音。
蘇陌一愣,頓時笑了出來:
“這還有意外收獲。”<!--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