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起眸光,看向了魏紫衣。
魏紫衣的臉上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更沒有往日裏那隐藏在嚴肅之下的跳脫。
沉穩便如同是千載的寒冰。
“當真有如此可怕?”
花前語有些意想不到,這樣的評價竟然會是從魏紫衣的口中說出的。
“有。”
魏紫衣眉頭緊鎖:“此人無論武功心智,皆屬……深不可測”
花前語笑了笑:“你少有如此高的評價過一個人。”
“那是因爲,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的人。”
魏紫衣低下了頭,看向了手裏的雞腿:“天下江湖,自持武功高,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的在所多有。可縱觀江湖數百載,又出過幾個天下第一?”
“一個都沒有。”
花前語重新開始修剪花枝,下手卻多了幾分輕盈:
“武功是行走江湖的根本依仗,卻絕非全部。你的武功越高,名聲越大,知道你的人就越多,而想要對付你的人,就不會隻是通過武功。
“他們的選擇太多了,研究你的喜好,習慣,喜歡和什麽樣的人結交……
“所有的一切将會被他們視若目标,反複捉摸,定制方案。
“他們會變成你的朋友,成爲你的知己,甚至是你的枕邊人。
“當你徹底相信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忽然從背後給你一刀,深入骨髓,讓你痛不欲生。”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微微一頓,笑了笑:
“天下第一……會成爲太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這個江湖上,不是沒人想擔這個名号,隻是,沒人敢擔而已。”
“所以說,縱觀江湖數百載,最厲害的從來都不是某一門武功,而是人心。”
魏紫衣輕聲開口:“他的心性,難以捉摸。”
“有意思。”
花前語笑着說道:“紫陽镖局,一個破落戶,竟然出了真龍。卻不知道這條龍,能夠飛到什麽樣的高度。”
“我也不知道。”
魏紫衣輕輕的撇了撇嘴:“此番他不願意來見你,未必就如同他所說的那般。更多的,或許是因爲我們這一番謀劃,雖然幫他找到了左邱楊這幕後之人,實則,也是爲自己謀事。這說出去固然無可厚非,卻終究有些利用的嫌疑。”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上門道歉。”
“然後呢?”
“告訴他一個秘密。”
“他未必會感興趣。”
“至少會讓他知道,我很有誠意。”
“他如此可怕,你還想利用他?”
“我想要真心與他結交。”
魏紫衣正色的看向了花前語。
花前語拿着剪刀的手,停在了半空之中,看着面前花枝,似乎被某些難題所困惑。
半晌之後,這才輕輕地出了口氣,看向了魏紫衣: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是。”
魏紫衣愕然擡頭:“你答應了?”
“開誠布公的交朋友,這很好……”
花前語輕聲說道:“我爲什麽會不答應?你也應該有幾個屬于自己的朋友了……”
魏紫衣忽然笑了起來:“那我走了。”
說完之後,轉身就走,不過片刻之間就已經沒了影子。
這房間裏,隻剩下了花前語一個人。
她輕聲開口,似乎是在對着那花枝說話:
“順遂心意,誠心結交……
“這樣的安排,你喜歡嗎?”
……
……
落霞城,紫陽镖局!
龍吟之聲淺吟低唱,煊赫之間,便有蒼龍隐現,劍芒橫空!
不過眨眼之間,就已經接連交擊數次。
招式各有精妙,卻也兇險萬分。
稍有差池,就有可能出事。
福伯站在一邊,看的是心安理得,全然沒有半點擔憂,因爲他看不懂……
如此又過了片刻之後,交手之中的兩個人這才各自收招而立。
楊小雲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小陌,你這天虹問心劍,當真是初學乍練?”
“這還能有假?”
蘇陌随手一甩,手中長劍淩空而起,卻是恰到好處的落在了旁邊的劍匣之内,嘩啦一聲收劍入鞘,匣子的蓋子咔嚓落下,鋒芒盡斂。
如今卻已經是他們兩個折返落霞城的第三天。
當日從天羽城返回,又用了兩天的功夫。
無事一身輕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是那麽着急趕路。
回到了落霞城,卻是先到的紫陽镖局。
福伯看到兩個人回來,一顆提着的心,也總算是放了下來。
主要是因爲這段時間以來,果然已經有傳聞回到了落霞城。
福伯出門買菜的功夫,都能夠聽到有人坊間議論。
說什麽紫陽镖局卷入了一場天大的陰謀之中,又是什麽魔教,又是什麽劍心的,傳的匪夷所思,神乎其神。
福伯完全沒有因爲自家少爺卷入這種事情之中驕傲,反而擔心蘇陌和楊小雲會出意外。
哪怕這傳聞之中,說蘇陌和楊小雲如何如何了得,卻也未曾讓老人放下心。
一直到他們回來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燒水洗臉,燒火做飯,自不待言。
隻不過楊小雲卻不能一直住在紫陽镖局了。
那會楊小雲之所以提出要留在紫陽镖局,是因爲蘇陌正被人刺殺。
處境極其危險,放任如此,楊小雲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不過現在……這一趟镖出去再回來,幕後之人已經成了幕後死人。
自己再住在紫陽镖局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雖然兩個人是有婚約在身,但畢竟沒有成親。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那是不得已而爲之。
這會還這樣,卻是于理不合了。
福伯不是不講道理的,也沒有強行阻攔,隻是可惜了自己專門爲楊小雲收拾的房間。
最後楊小雲隻是在紫陽镖局裏吃了一頓飯,就被蘇陌給送回了鐵血镖局。
隻不過那會時間不太合适,也就沒有進門拜訪。
而接下來這幾天,楊小雲卻是每日都會登門找蘇陌切磋武功。
雖然楊小雲的武功遠遜于蘇陌,不過這姑娘卻是個武癡。
論及資質,其實遠遠在蘇陌之上。
故此常有别出機樞的理解和論調,讓蘇陌受益匪淺。
隻是蘇陌感慨于楊小雲對武學的見解,楊小雲卻驚異于蘇陌的悟性。
天虹問心劍被柳随風大度至極的當做禮物,送給了蘇陌,報答了救命之恩。
而這短短的時日之内,蘇陌已經将這劍法練了一個似模似樣。
仿佛浸淫其中十餘年一般,讓楊小雲很是吃驚了一把。
“過去果然一直小看了你。”
楊小雲歎了口氣:“你這資質,若不是早年荒唐……紫陽镖局怕是早就已經發揚光大了。”
蘇陌領着她來到了案幾之旁,給她倒了杯茶。
“都說了,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你也知道荒唐了?”
楊小雲戲谑的看了蘇陌一眼,然後說道:“好好好,以後不提了,咱們的蘇大俠如今正是應該揚名立萬的時候。你是不知道,最近落霞城内三件大事之一,便是你蘇陌千裏迢迢,去給柳随風送匣裏龍吟。
“結果卻大破幽泉教,一震西南武林雄風。
“坊間對此事津津樂道,更有人說,你早些年之所以荒唐,實則是錦繡内藏,所謂十年不鳴,一鳴驚人……”
“這坊間的話,是越來越不能當回事了。”
蘇陌哭笑不得,卻有些好奇:“你說最近落霞城内有三大大事?另外兩件是什麽?”
“嗯……”
楊小雲微微沉吟了片刻,這才低聲說道:“天門镖局出事了。”
“哦?”
蘇陌一愣,紫陽镖局現如今隻有他一個光杆司令,對于消息方面确實是有些閉塞。
這天門镖局,乃是落霞城三大镖局之一,出事了他竟然到現在都不知道。
“怎麽回事?”
蘇陌開口詢問。
“聽說是因爲一趟镖。”
楊小雲說道:“具體的内情,我知道的也不多,天門镖局的人對此三緘其口,奈何……事情鬧的太大,終究還是有消息流傳了出來。”
說到這裏她微微一頓:“天門镖局總镖頭季萬裏……死了。”
蘇陌眉頭輕輕一揚:“天門飛刀季萬裏?”
“正是。”
楊小雲輕輕點頭。
“這……怎麽會?”
蘇陌有些驚訝,這天門飛刀四個字,可謂是一塊響當當的招牌,雖然近些年來,名頭已經越發不能跟鐵血龍槍楊易之相提并論,可是這季萬裏手底下卻是硬茬子。
此人名頭之中雖然說是‘飛刀’,實則并不是用飛刀的。
而是用的一把單刀,使了一套【飛流三千刃】的刀法,可謂極其了得。
此人年輕的時候,更是非同凡響。
曾經隻身一人,隻憑借了一把刀,就去了一趟天刀門做客。
最終安然無恙的返回,自此名聲大振!
當然,别以爲這真的隻是簡簡單單的去了一趟天刀門做客。
需得知道天門镖局這個名字,再加上這飛流三千刃的刀法,兩者結合,其實是跟天刀門有些犯沖的。
江湖上這也算是一個忌諱。
季萬裏并非是天刀門弟子,卻偏偏起名叫天門镖局,用的還是刀。
傳出去,總會讓人誤以爲他跟天刀門之間有什麽關系。
故此,天刀門自然是發了一封請帖給季萬裏。
請帖之上說的,雖然是邀請季萬裏前往天刀門做客,然而這卻是貨真價實的宴無好宴。
這一趟過去,要麽是季萬裏更改自己的名号,順勢改了镖局的名字。
要麽就得留在這天刀門。
結果,季萬裏硬是從這天刀門走了出來,镖局的名字沿用至今。
雖然江湖上沒人知道,當年季萬裏到底在天刀門遭遇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但是從這結果上就可以看出來,這人絕不是好相與的。
隻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死了!?
“貨真價實。”
楊小雲抿了一口茶水:
“我得到的消息說,當時有一單牽扯頗深的镖交到了天門镖局的手裏。因爲這镖比較麻煩,所以镖局之内大多數人都不贊成接着一趟镖。
“但聽說委托之人以言語相激,季萬裏受激不過,這才力排衆議,承擔起了這一趟镖。
“曾有言道,無論這一單镖到底是什麽,咱們隻是押镖的,東西送到不問是非,是非自然也就不會找上自己。
“這一單镖他送到了,他也回來了,然後死了。”
“确定是那一單镖的問題?”
“實在是找不到其他可能。”
楊小雲笑着說道:“所以,将來你接镖之前,最好得三思後行,不要任何來曆不明,或者是糾葛牽纏的镖都接……很容易尾大不掉,以爲埋起腦袋就天下太平,實則卻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蘇陌微微點頭,卻又歎了口氣:
“就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嗯?”
楊小雲看了蘇陌一眼,若有所思:“也對,聽說那一日那委托之人,親自找上了天門镖局,直言若是季萬裏不敢接镖,可以直接将這天門镖局的招牌拆下來。大家夥亂刀切碎拿回去生火,好過挂在這裏招搖撞騙,徒增笑耳。
“季萬裏成名數十年,如何能夠任憑這等話語流傳?
“這才接下了這一單镖。”
“天門镖局經營數十年,仍舊顧惜名聲。紫陽镖局百廢待興,若當真發生了這種事情……如今我這剛剛有點起色的名聲,恐怕轉眼之間就得付之東流。”
兩個人說到這裏,楊小雲忍不住看向了蘇陌。
“若是……我是說如果,當真有人如此逼迫你接這樣一單镖,你會接嗎?”
蘇陌略作沉吟,忽然笑了笑:“接。”
“當真接?”
“當真接!”
蘇陌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埋起腦袋就以爲天下太平,這本就是想當然。我雖然從來都不希望卷入麻煩之中,但是麻煩朝着你走過來的時候,卻不會跟你打招呼。
“身處江湖又怎麽可能事事皆由心意?于這旋渦之中立身,卻妄想不被卷入其中,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所以,能躲的話,就躲一躲。可如果躲不過去,那就應該迎難而上。
“我輩練武,厮混江湖,不正是希望憑借這一身武功,于這旋渦之中屹立不倒嗎?”
楊小雲看着蘇陌,眼神略有呆滞。
蘇陌說這番話的時候,雖然未曾加重什麽語氣,卻自有一番潇灑氣度在其中。
“嗯?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嗎?”
蘇陌回頭,看了楊小雲一眼。
楊小雲回過神來,輕輕搖頭:“你說的很好,隻是這樣的镖,接下來是不是會覺得心有不甘?”
“那是自然。”
蘇陌笑着說道:“如果我能前知,我大概會提前将此人扼殺,免得給我招惹麻煩。但如果不能,這一單镖送到之後,我總得去找這人要個說法。”
“會不會有些蠻橫無理?”
“我好端端在家中坐着,他沒來由的撩撥我一場,既如此,總得有承擔因果的勇氣吧。
“在這江湖上,不管做什麽,總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畢竟不是過家家,我跟你鬧着玩,你跟我嘻嘻哈哈,哪有這麽輕松?”
蘇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江湖,是會死人的。”
“哈哈哈。”
楊小雲哈哈大笑,忽然想到了什麽,笑着說道:“咱們出門的這幾天裏,爹一直都在镖局中。”
“哦?”
蘇陌微微點頭,下意識的掃了福伯一眼,這老頭卻裝模作樣的在那打哈欠,好像全然沒有聽到蘇陌和楊小雲在說什麽一樣。
隻不過這裝睡的手法頗爲粗鄙,呼吸都不均勻,一看就是假的。
“另外……”
楊小雲的臉上帶着絲絲笑意說道:“這兩天我倒是忘了跟你說了,當時咱們留下的那個小小尾巴,你還記得嗎?”
“尾巴?關于什麽的?”
“七絕堂。”
蘇陌一愣,表情有些驚愕:“真的來了?”
“來了。”
楊小雲搖頭感慨:“這人到鐵血镖局已經挺長時間了,隻不過我這幾日剛回來,每日又都往你這跑,手底下的人也沒顧得上跟我說這個。一直到昨天晚上,這才告訴我。”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笑盈盈的看着蘇陌。
“七絕堂沒有上門要人?”
“縱然他們有這樣的膽子,也沒有這麽厚的臉皮。”
“這倒也是。”
蘇陌感覺有些好笑,左邱楊将七絕堂掌劍使當了槍使,歸根結底卻是因爲青陽劍被毀。
掌劍使利令智昏,這才聽了展鳴的話,跑來白白送了性命。
現如今,左邱楊橫死,花前語收拾天羽城局面,偏偏一個七絕堂,莫名其妙卷入這事端之中,以至于時時坐蠟。
鐵血龍槍楊易之他們就很難招惹。
莫名其妙給左邱楊當了刀,花前語對他們的态度隻要稍微有些偏差,七絕堂就可能就此覆滅。
至于蘇陌……
玄機谷的事情傳回來之後,還不知道風無相是個什麽臉色。
仔細想想,這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如果此人可以前知,怕是不就饅頭就能把掌劍使給活活吃了。
正想着呢,忽然見到有小厮遠遠跑來,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福伯這會也不裝睡了,耳聰目明如同武林高手,一眼看到那小厮,歎了口氣:“這新人還是得多調教調教,過來,有話禀報,直說就是,莫要在雲小姐面前失了禮數。”
“是。”
那小厮到了跟前,也不敢擡頭,躬身說道:“總镖頭,外面有人拜訪,他們自稱……七絕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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