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城到水月庵實際上還是需要浪費差不多一個時辰的功夫的。
越往水月庵走，沈遷羽的表情就越是沉默。她其實很感慨，畢竟她來大律真正的生活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也是在水月庵第一次初遇洛扶蒼。
這一次同行的隻有千金和判官沒有旁人，所以沈遷羽也完全不用在意隔牆有耳這句話。她掀起轎簾看了看外面的雪景，然後才扭過頭，看着調節靜脈壓制煞氣真氣的洛扶蒼。
絲毫不怕打擾到對方，她的聲音軟軟的。
“哥哥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樣子嗎？”
洛扶蒼睜看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輕的嗯了一聲。初見她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察覺到這是個很奇怪的孩子了。
那時他們第一次見面，沈遷羽挽着粗布袖子從驢夫的院子裏走出來，胸口帶着猙獰的傷，将粗布麻衣染上了斑駁血迹。
洛扶蒼就站在距離驢夫院子不遠處層層疊疊的海棠花林裏看着這一切。
沈遷羽與洛扶蒼說的第一句話，是輕聲淺笑：“王兄可看夠熱鬧了？”
她分明的還記得第一次見洛扶蒼的時候，曾經被這個人妖美的皮囊而傾倒。
這個人一雙眸子深邃幽黑，如寂寂深淵中的嗜血的巨妖。皮膚蒼白，不見一絲血色。額心有繁複的殷紅圖騰，讓他看上去詭谲又絕美。
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再看洛扶蒼這個人其實幾乎一點沒有變化。
他還是習慣穿着深紅的料子，通常是千兩白銀一尺的水錦。袍子上時常繡着連皇子都不敢穿的、繁複的繡着麒麟的圖騰，不怒自威。
從前是乾王九千歲，現在是執政王。從前她将這個人當成敵人，現在這個人卻已經變成她最親近的存在了。
“不知道孫姑姑怎麽樣了！”這句話似是感歎。
孫姑姑便是沈遷羽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個見到的那個人，是她‘好妹妹’沈長安的乳娘，淑妃的陪嫁丫鬟。
曾經仰仗着千氏權重，沈長安和淑妃又受聖文帝寵愛，在宮中橫行霸道，真正的沈遷羽當年被沈長安陷害禁足時，這位孫姑姑曾連着扇了沈遷羽幾十個耳光，活生生将她左耳打到穿孔失聰才肯罷休。
沈遷羽剛剛在水月庵重生之後，她被孫姑姑抓着從驢背上甩了下來，撕撕扯扯的進了驢夫的門，臨進門前孫姑姑還給了傻驢夫兩粒藥。
隻可惜後來孫姑姑自作自受，自食其害。
當年傻驢夫和孫姑姑的婚禮，還是洛扶蒼親自賜下的。沈遷羽回宮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這件事在沈長安的耳邊惡心了她。
如今再想想，這一大圈子繞過來，終于物是人非了。
一行四個人終于平安的到了水月庵，雖然日子過去很久了，但時光在這裏就好像是停住了一般，一切都是曾經的模樣，根本沒有變化。
沈遷羽攙扶着‘生病’的夫君下了轎子，往台階上面走。
因爲是冬季，庵裏的香客并不多，兩個人進去之後，就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兩個師太正在門口不遠的地方不知說些什麽，見有人進來，這才匆匆忙忙的迎了上來，雙手合十的行了禮。
“施主可是來進香的？”
沈遷羽微微露出了個笑容，看上去并不認生：“這位師父，我與夫君是從遠處來的，這次來一爲祈福二爲還願。
家裏老祖宗與貴庵也算頗有緣分，不知雅安大師太是否還在？”
這個雅安大師太就是水月庵的管事的人，沈遷羽跟她也算是很熟悉了。更或者說，當年這位大師太也沒少欺負沈遷羽。
不過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她也沒有那心情再去惦記了。
見來的這個小姑娘目标非常明确，聊天的兩位師太互相對視了一眼，這才彼此交換意見似的點了點頭：“這位夫人請暫且等一下，貧尼去知會雅安師太一聲。”
另一位師太引着沈遷羽一行人往内堂稍作等候，剛走過前院，便看到了另一個熟人。拉着驢車的那個衣衫褴褛的婦人不是孫姑姑又是誰，她看上去好似老了十多歲，鬓角一有了白發。
見到沈遷羽的目光看向那邊，領着他們往裏走的師太小心翼翼的詢問沈遷羽：“施主可是認識驢婆？”
這驢婆說的自然就是孫姑姑了。
沈遷羽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并不認識，隻是看着與我家老祖宗的一位舊日好友倒有幾分相似，不過也有些年沒有見過了，想是我認錯了也不一定。”
聽了沈遷羽的話，那師太點了點頭：“想必是施主認錯了，這驢婆恐怕也并不認識什麽富貴的朋友。不過是咱們這兒山頭那個瘋驢夫的房裏人。
扯家帶口的，哪能認識施主的長輩。”
聽師太這意思，孫姑姑現在恐怕是連孩子都有了。以前也不是沒聽說過，她在後宮用孫姑姑的事情氣過沈長安之後，淑妃就已經命人來處理過孫姑姑的事。沈遷羽本以爲到底她與淑妃主仆一場、多年情分的。
不管怎樣，淑妃至少也該給孫姑姑一筆錢，讓她脫離困境。沒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抹殺了孫姑姑一切的從前，倒讓她真的變成了驢婆。
或許對于沈長安與淑妃來說，她們沒有對孫姑姑痛下殺手，已經是對這幾年主仆感情的最好诠釋了吧。
也不知道孫姑姑若是知道了沈長安與淑妃最後的下場，是該拍手稱快，還是感覺到唏噓呢。
不在看向那個老婆子，沈遷羽扶着她的‘夫君’進了内堂候着。她笑的很是嬌俏，四處打量，然後跟領着他們進來的師太閑聊。
“師太可能有所不知，咱們本不是杭城百姓，這次也是從北方過來，特意爲老祖宗先置辦房産。老祖宗年輕的時候受過貴庵的恩惠，這些年身體變好稍有精力了，打算天氣暖了來杭城住一段時間。
老祖宗說想要爲貴庵重塑菩薩像，捐些香火錢以示謝意。”
無論如何，至少先表明了自己是個冤大頭的身份。正聊着的時候，一身素色袍子的雅安大師太從外面進來，先是雙手合十行了佛禮，然後才看了看沈遷羽。
“聽聞小夫人此次前來是爲了幫助家裏人還願，不知當初您家的長輩是否是貧尼的舊友，才特意要找貧尼？”
沈遷羽先是垂下眼睛滿懷深意的冷哼了一聲，這才擡起頭眨了眨眼睛：“我家老祖宗說，那時候她常常聽雅安師太與玉師太普及佛法，多有收獲。”
這份玉師太，就是顔如玉了。
果然此話一落便看到雅安大師太明顯的愣了一下，臉上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情緒。沈遷羽勾唇，大魚這是上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