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修長的指尖,頂在洛千羽毫無生氣的額頭:“你若不想死,可别忘了今日之辱今日之恨。”殘杆斷垣,皆是魑魅魍魉姽婳叢生。
須臾間,火光之中那人,已輕盈的起身,衣袖翻飛,踩着火光月色走遠。隻留下微風徐徐,星宿半兩。
虛空之中仿佛有一條星芒之路,任他于半空中踏月而去。而火焰炸裂之聲,似一古存的咒文,又似異世的朝拜。
聖貞元年,僅在位一日的皇後洛氏喪命于忽起的火災,年僅二十六歲。
一直到死,洛千羽都沒有閉上雙眸。她本以爲她與褚安澤之間至少并沒有别的女人插足,他們之間無法跨越而過的那道天塹,名爲權力與皇位。
可之後不久,褚安澤便明媒正娶了洛遷羽的庶妹洛長安,十裏紅绫豔酒,不負佳人。封了洛長安爲長卿皇後,一時風光無量。
到頭來,洛千羽甚至連最廉價的愛情都沒有得到。
于是她發誓,若有來生,她定要親手奪走褚安澤唾手可得的一切,才算不白活一場。北辰暗淡大妖星逆位,未來如何,怕是誰都不可預測。
轉而晨霭初融,朝雲似雪,本該是悠然甯靜的皇家别苑的小花園卻是吵鬧成一團,丫鬟嬷嬷人仰馬翻的呼喊聲傳的老遠。
“出事兒啦,快來人啊,救人啊……”
“出人命啦,哎呦,這可如何是好啊。”
本是被火燎的渾身灼熱疼痛的洛千羽隻覺得自己此時的骨髓裏都泛着涼氣,不斷有冰涼如刀鋒般的氣息撲進她的肺子裏,嗆得她一陣窒息。
從前隻聽人說那奈何橋不好過,卻沒想竟是諸多痛苦,折磨的她恨不得再死一次。身子越發的沉重,隻覺得整個人都往下墜去,可腰上又似有道繩索拽着她讓她不至于完全沉下去。
忽的小腿好像是撞到了什麽尖銳的硬物,劇烈的撕裂感讓洛千羽迅速的清醒過來,張開眼睛四處查看,卻發現自己竟與好幾個穿着華麗的女子一同跌在冰涼的池塘中。
而她身邊不遠處那個身着明黃色便袍的女子,可不是早就已經駕鶴仙去的先皇後娘娘又是誰?
她大腦一片空白,怎地剛剛經曆了火災如今又跌入水裏?
洛千羽自诩水性不錯,她往上遊了遊,隻想着這裏莫不是陰曹地府的皇後池,專門用來淹皇後的?
畢竟她也曾是皇後,而眼前這位也是。正糾結如今老熟人在地下見面要不要打個招呼,轉過臉便看到後面還有狼狽不堪的宸妃娘娘和一衆貴女。
七八個的湊成一池,如那年關底煮餃子似的,看着可不壯觀。
“你說這來看個蓮花,可是造了什麽孽啊,娘娘,娘娘您沒事兒吧!”
恍惚聽聞岸上有那聲音尖銳的嬷嬷這樣呼喊,擡起頭便見着身後的四妹妹洛長安已經生拉硬拽着宸妃娘娘爬上岸了。
撕扯之間将宸妃原本梳着精緻的堕雲鬓都弄到散亂不堪,妝容也是糊了一臉,顯得異常滑稽。
洛千羽記憶轉瞬回到十五歲那一年,那時據說是南疆進貢來的早荷開的正好,皇後與其她同來别苑賞花的宮妃貴女們約好清晨一同來賞悅。
卻不曾想本是牢固的浮橋突然斷掉,連同皇後宸妃在内的好幾個貴女都跌入池中。難不成這便是走馬燈?倒很是真切。
眼見着不遠處的皇後要沉了下去,洛千羽也來不及多想,幾下遊到皇後身邊托起她,将她拖上岸。
這處本是偏遠,有單獨的是一個死角,丫鬟婆子們多不會水,也不敢貿然下水添亂,守着的侍衛又在園口一時來不及趕過來,等一衆守衛到了之後池裏早有幾個孱弱的女子已經陷入了昏迷。
“娘娘,娘娘您可有大礙?”皇後身邊圍了一大群人,洛千羽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忽冷忽熱,頭疼得厲害。
看着皇後越發青紫的臉色,她提起力氣撥開人群,蹲在皇後面前,狠狠地壓了兩下胸口。皇後劇烈的咳嗽起來,估摸着肺子裏應是嗆了不少的水。
“還不給娘娘拿身幹爽的衣裳,傳禦醫啊,都在這愣着嚎什麽?準備轎辇送娘娘回居所,再派人去通知聖上。
其餘的娘娘夫人小姐一同去皇後娘娘的側殿等待醫治,也省着太醫多跑不甚方便耽擱了。”
洛千羽曾經那些年久居高位,又身爲褚安澤身邊的第一謀妃,早已經習慣了如此吩咐他人。
事态緊急,到底也沒個拿主心骨的,如今有人出來主事兒,下人們哪敢不從,趕忙按照吩咐各自忙碌去了。
這出來也沒準備備換的袍子,隻得将皇後貼身嬷嬷的外袍先勉強給皇後披上。忙忙碌碌之中,洛千羽一個扭頭的瞬間卻見得假山之上仿佛是有一紅影掠過,不由記起當時在水裏之時似乎是有繩索纏住自己的腰身不讓自己往下墜。
說不定倒是與這身影有關。
隻是若她沒記錯的話,原本賞花宴上出了那浮橋斷裂入水的事故之後,救了她的人本是同在園内的太子褚安澤,也沒有這什麽舍身救皇後的戲碼。
一切似乎是發生過的記憶,卻又與記憶中頗有不同,她倒是拿捏不好如今究竟是怎麽回事。
先随着轎辇一同去了皇後所居的鳳栖殿,太醫院的主院判已經候着了。仔細診了脈,還好隻是邪風入侵染了些風寒并無大礙。
當朝天子衛帝帶人一起趕過來的時候,偏殿的貴女也都差不多安頓好了。
皇後昏迷之中一直抓着洛千羽的一隻手,也就隻還有她穿着浸濕的長裙披着個披風陪在皇後身邊。
見皇帝進來,才費勁的施了一禮。衛帝看着頗爲狼狽的洛千羽皺了皺眉,揮了揮手讓她先下去換套幹淨的衣物。
洛千羽領命出去時,在镂空雕花的長廊之上遇上了剛剛趕來的太子。
褚安澤還是如她最初所見時的那個樣子,一襲白色蘇繡長袍,衣袂上用淺灰色絲線繡着三爪麒麟纏紋,輕毅俊朗恍若谪仙。
他的嘴角總是帶着優雅且得體的笑容,就如那九天之上的仙人,令人傾心。
一陣鋪天蓋地的痛意襲上洛千羽的心髒,她隻覺得自己竟恨到如同窒息。這個曾牽着她的手許諾給她三世的男人,如今再見心裏縱有萬般波瀾,卻再無愛意。
許是因洛千羽的目光中帶着不善,又或者是因爲眼前這丫頭臉色過于蒼白,從不願過多親近女色的褚安澤多看了兩眼面前這丫頭。
她身上緊緊的裹着個淡紫色的杭繡披風,上面繡着繁花春景圖。不知爲何怒氣沖沖的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