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死!”一開始就是這哀鳴。
一鳳袍加身的女子雙手被反綁于雕金的後榻之上,因過分用力的掙紮,雪白的皓腕上被勒出一道道深刻青紫的痕迹。修剪精緻的指甲使勁的嵌在了繩子裏,有的翻了起來,露出血迹斑斑的傷口。
“褚安澤,若我不死,你給我等着……”
初春的夜沉寂如在宣紙上炸裂墨色,唯獨蒼穹最東方唯一一顆星辰異常的明亮。妖星正位,必有異象。皇宮内正宮皇後所居的鳳銮殿突起火光沖天,把那沉寂的黑夜都染上幾分妖冶之色。
火燒了差不多大半個時辰,才有那奴才下人匆匆忙忙前來救火。奔跑呼喊嘈雜成一團。
大殿之内,好不容易掙脫開繩子的洛千羽被壓在傾倒下來的橫梁下瞪大了雙眼,此時她修長的十指已滿是血污,鬓角的青絲也都散亂着,看上去狼狽至極。鳳袍被火焰燎出了醜陋的傷痕,像極了她那顆冷若寒冰傷痕累累的心髒。
洛千羽終于用力從橫梁下掙紮出來,竟是硬生生的被砸斷了雙腿。她仰面躺在灼熱的地闆上,燎煙嗆得她喉嚨被撕裂般的疼痛,皮膚上滿是被火光燙出的傷,本是嬌豔如花的美人,如今看着卻是觸目驚心的如地獄修羅惡鬼。
鳳銮殿裏羅列着各種稀世珍寶,雕梁畫棟,都是褚安澤曾親自陪她一點一點布置的。南邊牆壁上挂着的她的彩墨圖,也是褚安澤費了無數的夜晚一筆一劃細細描繪的,現下卻被火焰熏得異常醜陋。
洛千羽凄厲的冷笑,費力的擡起流着血的雙手,使勁兒的拽着身上的後袍。用力之大竟将反複釘了幾十針異常細密牢固的龍鳳纏紋盤口都拽斷了。掙紮之中長腳桌上的彩瓷花瓶砸了下來,正砸在她額角,将鳳冠砸落下來。
九尾的金鳳靜悄悄的躺在翻毛的地毯上,仿若嘲笑。
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洛千羽還是當今大律皇帝褚安澤專房之寵的皇後。她十六歲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褚安澤,爲他籌謀爲他算計,爲他傾覆了所有心血,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會落得如此地步。
她還記得那時年少,恍若谪仙的太子在扶柳之後牽起她的手對她承諾——若他日我爲帝王,你便永生爲後。
永生爲後,洛千羽冷笑。褚安澤并未騙她,卻到底是辜負了她。
洛千羽本是信國公洛越不受寵的嫡女。國公屬從一品官職,洛千羽雖不受寵,但到底是嫡女,又因少年時上書谏言有功而被先皇衛帝禦封爲嘉敏縣主,從而落得個佳女有謀的稱号。
本該是個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但洛千羽卻偏生得個不夠福氣的命格。
出生時十裏風雨,響雷三日不絕,許多百姓佃戶因不慎引雷而亡,而其生母在生了她不久之後也因身體虛弱而亡了。
滿月之時曾有一遊僧經過國公府上,算得洛千羽本是命犯孤星的命格,誰若與其結緣,注定會失去一切,從此煞星的名聲便被傳了出去。
及笄之後,就連庶出的二妹妹都遠嫁洛陽了,卻始終無人敢來爲她提親。
許是命中注定,他年偶然一瞥,身爲太子的褚安澤在宴會之上對洛千羽一見傾心,最後竟不顧皇後的反對而娶了她。
那一年十裏紅绫明媒正娶,洛千羽嫁到東宮成了太子妃,不知羨煞多少閨閣少女。之後的十年裏,褚安澤對她更是金屋藏嬌專房之寵。
他疼她寵她,信她愛她,洛千羽自然相信這是愛情。這十年,她陪着褚安澤相濡以沫,爲他出謀劃策嘔心瀝血,甚至年紀輕輕便白了鬓角。
昨夜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哪曾想她這皇後做了不到一日,便落得如此下場。
描金雕花的窗牖轟然倒下,外面冰涼的風吹進室内,讓洛千羽稍微有了些清醒。她翻身脫下鳳袍,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把它丢開。
她原以爲有了褚安澤,便可以逃脫犯孤星的命運,卻不曾想終于還是敗給了天算。褚安澤終究還是忌憚那個謠言。
她能陪他奪得了天下,卻終究威脅到了他的權勢。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見白頭。她是美人,卻更是謀臣。
會相信一個爲權所傾的人,會相信他能爲自己做到隻慕美人不顧江山,她簡直就是個笑話!
“千羽,是朕對不住你。朝堂之上的言官都說,若讓一個不吉之人做了一國之母,我大律早晚有一日會被傾覆。
你若不死,朕這個位置總是坐的不夠安心。”片刻之前整個大殿之中就隻有褚安澤與洛千羽兩個人,空蕩冰冷而寂寥。
“不過你放心,從今日起,我大律後位将會爲你而懸。”
褚安澤看似深情的撫摸着她的鬓角,語氣溫柔卻殘忍無情:“所以,你若愛真朕,便爲朕去死吧!
用朕對你的十年專寵,換你還朕的江河永安,我們互不虧欠。”
“我不能死!”思及這裏,洛千羽手心扶在自己的心髒上,那裏有一道早已愈合的傷痕,是曾在戰場上爲保護褚安澤中了一箭所留。
曾經滿身傷痕、幾次瀕臨死亡她都沒有後悔,可是今日她卻痛了悔了,她閉緊雙眼,腦海裏回蕩的全是剛剛褚安澤離開大殿時那個殘忍決絕的身影和冷酷無情的說辭。
十年夫妻風雨同舟,又怎有他的江山他的權力重要。洛千羽滿腔凄然,卻沒有一滴眼淚流下來。
她這一輩子過的肆意,隻爲褚安澤一人刀山火海出謀劃策幾番生死,卻落得如今這個地步,有一萬分的不甘心。
貧苦鑒人品、重權鑒人心。
是她輕信了愛情輕信了誓言。若再能重來,若一切真能夠重來,她定讓褚安澤知道何爲真正的失去一切。
月光重紗燎上火焰,迅速的就着了起來。側架橫梁燒了一會兒便轟然倒塌,狠狠地砸上了洛千羽的胸口。
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洛千羽到底還是松開了一直緊握着的手。所有的愛恨所有深不見骨的後悔,都死在了火光之中。或是焚燒成灰,或是融化殆盡,落了塵埃。
一代謀妃,一日皇後,終是命喪黃泉。
四散的火光之中,不知何時竟出現了個逆火而立的紅衣男子,一身紅袍映着肆虐的火光顯得越發慵懶如在九層深淵暗處而生的妖魅。
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初觀靜如止水,看不出多餘情緒,再看卻又覺得是星垂闊野,一眼萬年。削尖的下颚,讓輪廓線條看起來如琢如磨。
便是畫中,怕是也畫不出如此神韻。
那人的眉眼,好看的連妖精在世都要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