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次宮宴爲慶祝天驕公主即将出閣而準備的更加隆重了些,現下看起來反而有些尴尬。
公主下落不明,兇多吉少,基本也就确認仙逝了,可這宮宴卻是取消不得的。
中秋佳節,十祭之後天子對月參拜,祈求百姓一年團圓安康這是慣例。别說隻是個公主仙逝,就是皇帝他老子死了,中秋宴該弄還是要弄的。
宮宴當晚,宮裏原本挂着的紫竹抽骨繞金絲宮燈全部被換成天驕公主喜愛的白玉镂空琉璃墜宮燈,以表思念之意。
既不過分喜慶,也不失了皇室體面。隻是聖文帝看到那宮燈之時,看上去是難免的睹物思人,竟别過頭去默默擦了兩滴淚。
祭拜結束、聖文帝譴衆人落座。他左右分别坐着皇後千氏與皇貴妃柳氏。中秋佳節,她們兩個倒是也出來了。
這兩人一人身着正金色後袍,頭頂九尾鳳钗,不多加脂粉,卻端莊華貴。一人穿着玫粉色宮裝,神色嫣然,杏眼流轉,堪稱傾國傾城。
兩人各有特色、各有千秋,竟讓人分不出個誰更絕色來。
下面官位是左武右文,大律以武爲尊是開國便傳下來的傳統。左手邊第四位便是安遠将軍鄭安澤的位置,他一襲白衣,坐在人群中靜寂仿若谪仙。
大律如今武将除了大将軍、骠騎将軍、衛将軍外,四大将軍隻有安遠将軍與鎮軍将軍在職,可見鄭安澤地位之高。
在皇帝與百官之間還有一白玉雕琢而成的椅子,淩越于百官之上,隻是那位置卻是空着的,還無人落座。
“乾卿愛遲到已是慣事,大家不用等他,且都落座吧!”
聖文帝揮了揮手,衆人落座。佳肴被一一擺上桌,右邊坐着的内閣大學士站起身拱了拱手。
“聖上,天驕公主仙逝,實乃大悲之事。隻是安遠将軍與公主的婚事卻是早就定好的,禮部前前後後也準備了大半年,先祖祠也祭奠過。
眼見着吉日到了,若是就此作罷,隻怕是大不吉啊!”
聽了這話,坐在左邊一校尉武官站起身反駁:“公主辭世,驸馬自然是要爲公主守節三年,才可再續娶。再娶也不可稱爲正妻,而應稱爲平妻,如此才是規矩。”
這校尉本就是個粗人,不懂那麽些說道,隻是看不慣大學士那幾分看似文绉绉其實賊眉鼠眼極了的做派。
長壽閣的星司海棠煙裏站了出來,他本職便是觀天宮察星宿走位,窺探兇吉之照。
隻見他垂首上拜:“公主殿下的出閣之日是百年難尋的大吉之時,爲此吉日監星閣特意參拜七七四十九天拜禀天宮以圖吉意取喜氣。
如今萬事皆足,若此時突然取消,恐怕萬萬不妥陛下!”
他一雙眼睛最爲迷人,完全看不出有什麽情緒。嘴角微微上挑,可愛又明媚的樣子,卻不像個男孩。
聖文帝擦了擦眼睛,聲音沙啞:“隻是天驕她……”
晚風掠過,庭院裏的秋牡丹開的正好,隐隐氤氲出些香氣,富貴柔和。一直安靜的坐着的千丞相站起身來。
“回禀聖上,這事倒也不是沒有别的辦法。”
千氏在大律地位崇高,是文官裏是牛首之位。千丞相精神矍铄,端着袖子出來,表情高深。
不過想也知道,狗嘴裏未必吐得出什麽象牙。
“我朝開朝便有兄代弟娶、妹代姊嫁的先例。”
千丞相走上前去,低身上禀:“四公主年紀與天驕公主相仿,又無婚配,倒是可代天驕公主出嫁,隻是如此一來,隻怕是要委屈了四公主了。”
代姊出嫁,總歸是個替代品,原本的一切都是給别人準備的,突然讓她頂替,可不當真是受了天大委屈了。
聖文帝側過頭看着坐在淑妃身邊不遠處的四公主沈長安,陷入沉思。
沈長安今日身着昂貴的鲛人紗制成的白色合歡襟長裙,外面搭配着江南年繡三尺的雲影紗外衫,衣袂如同綻開的百合般靜谧。
裙擺上仍舊針腳繁複的繡着侍女參月圖,清淡可人。
那料子本是聖文帝賜給沈遷羽的,沈遷羽見沈長安轉喜歡,這料子也适合沈長安,便轉手贈與了她。
沈長安穿上自是合适,她眉清目秀,此時一雙鹿眼看着極爲無辜憐人。雖不算極品美麗,那柔柔弱弱的樣子倒也讓人心疼。
沉思許久,聖文帝才開口:“長安,你可願意?”
被叫到名字似乎吓了一跳的沈長安眼角濕漉漉的,她端莊大方的站了起來,微微鞠了一禮,聲音不大不小,溫婉可人:“兒臣願爲父皇分憂!”
一邊屋脊高聳的閣頂,有身着碧色長裙的少女不屑的冷笑:“這溫婉可人的樣子,倒不似那日歡喜的說着讓我死了好的那個呢。”
“你也就嘴上說說痛快,之前還不是被打得屁滾尿流的!”娃娃臉少女不屑的撇了撇嘴角,這兩個人不是沈遷羽與千金又是誰。
“要我說你也是傻,看看人家整日溫婉賢淑,你倒也真能大大咧咧的纨绔下去,可不是被人家比出去十萬八千裏。”
“你個死胖子閉嘴……”沈遷羽揪了揪碧色衣角,有些心虛的挪開眼睛。
千金才不是那種你讓她閉嘴她就閉嘴的人,她翻了個白眼:“要我說嫁給鄭安澤這種娘炮,還不如去死。”
她指了指下面看着人模人樣的鄭安澤:“什麽玩意兒啊,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撇了撇嘴:“什麽樣的好男人沒有,還都争着搶一坨屎。”
沈遷羽又記起上一世,這具身體的正主對這個男人深沉到至死不渝的愛。
那個時候就算鄭安澤始終在表演着對沈遷羽的深情,可是不愛就是不愛,即使演得再像,還是能看出敷衍。
鄭安澤并不喜歡草包沈遷羽,滿朝上下文武百官誰不知曉。
可是因爲滿滿的愛意,那個沈遷羽甯願自欺欺人,假裝被愛。隻是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鄭安澤竟會與沈長安合夥至她于死地。
雖然如今這具身體裏的靈魂不再是舊人,但沈遷羽發現自己竟然還是恨的。她覺得替那個傻女孩不值。她生理上的厭惡鄭安澤這種渣男,就這賤男人還比不過天生看着性冷淡冷漠禁欲的乾王洛扶蒼呢。
兩個人正吵嘴的時候,卻扭頭看見背後淩空中有人影輕盈而至。星垂闊野,衣袖翻飛,踩着斑駁月色。
微風徐徐,星宿半兩,虛空之中仿佛有一條星芒之路,任他于半空中踏月而至,不驕不躁,恍若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