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進間,不覺已到了山下,這是一條官道,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隻是道旁不遠,竟然許多墳茔。一片一片的,有高有矮,不成規矩。雜亂無章間,還有不少燒紙哭墳的。多是老者。也有寡婦打扮的婦道,拖着精瘦的娃子,哭聲震天。似甚爲凄苦。
三橫知道,這是連年戰亂造成的。心想如此大好河山,我天朝子民竟慘遭戰亂,飽受敵寇蹂躏之苦,胸中又不禁氣結。一路之上,多有乞丐成群,衣衫不整,有氣無力,伸出枯幹的髒手,破籃子破碗,在路旁讨飯。更有三兩個小孩子,聚在一起,合披了一張破開的麻袋。此時天道已涼,孩子們身上,衣服露肉,已經凍得不行。再見他們,一個個胳膊腿細得麻稈似的,皴皮包不住骨頭。隻是每人肚子鼓大,眼窩深陷,不知是得了什麽病。一看就知道,這個世間,留不了他們幾天了。可歎呀,幾個孩子,大概都不過七八歲呢。三橫心中流血,實不忍再看。轉念又想起小林子來,當時見他,自己心中已是十分不忍。如今這幾個,就更加凄慘無比。想來想去,三橫又想到自己。父母雙亡之時,他年紀尚輕,已經沒什麽記憶。不是恩師收留,可能還活不到眼前幾個孩子的歲數吧。唉,金寇無道,孩子們受了多大的罪!想着想着,三橫見這兒離鐵匠營已經不遠,覺得留着盤纏也沒什麽用,索性全都給孩子們散了出去。
三橫邊想邊走,不覺間眼前已赫然現出一座村落,高高的寨牆,炊煙袅袅,透着三分威武,七分生氣,還有十分之謹慎。他知道這就是鐵匠營了,趕忙上前叩門,通名報姓,說是華山來的。不久間,隻見一簇人,大步流星趕出來。爲首一人頭戴綸巾,身着大氅,足蹬鹿皮鞋。那人四十出頭,五十不到,身材不高不胖,走路虎虎有神,威風八面。周圍跟随的,皆夥計打扮,一個個倒也虎背熊腰,精神百倍。三橫知道來人定是陽老闆了,連忙一鞠到地,口稱師兄可好。
來人正是陽老闆,見狀趕緊還禮,道:
“師父好嗎?”
“甚好甚好”
哈哈大笑之間,兩人相見甚歡。話說三橫并不認識這位師兄,原因是老陽在周侗處并沒有待太長時間。但聽說他是個厚道人。相見之下,果然不差。
陽掌櫃把将三橫迎進客廳。下人獻過茶。一遍寒暄之後,三橫是痛快人,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想請陽家鐵匠鋪爲宋軍,特别是嶽家軍打造兵器。并拿出來所帶的樣品刀。
這件事對陽家鋪子而言,自然是件天大的事。用現在的話說叫生産轉型。必有許多準備工作。更要命的是營造兵器非同小可,在宋朝必需一級官家承允。陽掌櫃經營鐵器多年,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連忙說:
“師弟,這件事功在國家,又是師父專囑,理當答應。不過其間有許多瑣事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明的,師弟可否容我考慮幾日。”
“師兄在上,這麽大事,自然不能草草決定。隻要師兄大面上同意,餘下自當慢慢安排。”
三橫當然是明白人,聽到師兄基本上同意,心中已是大喜過望。遂起身再拜。然後三橫想告訴師兄可能有西夏人來找麻煩。
“慢來,慢來!”
三橫剛拜,突然被厲聲喝止。擡頭間,隻見一女子,怒步而上,衣帶飄飄,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原來是路上曾遇到的姑娘,非要看他背上兵器不可的那位。三橫見了,心中不覺暗暗叫苦。
“爹,絕不能答應他!”
“陽泉,不得無禮,快來見過你的,你的這個,這個叔叔!”陽掌櫃見這女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趕忙制止。
“我什麽時候多一個叔叔?他這麽年輕,怎麽就成了我叔叔?”
喚作陽泉的這個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陽掌櫃的掌上明珠。十七年前,陽夫人第一胎就難産。女兒保住了,大人撒手西歸。陽掌櫃陽茂德,念夫妻當年彼此的恩情,鐵匠營創業的艱難,發誓永不續弦。所以多年來隻有父女相依爲命。女兒起名陽泉,平時多有嬌慣。
但畢竟老陽家在鐵匠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給女兒請的家教都是地方上的名儒。陽泉識文斷字,于禮節一事還是明白的。聽父親剛才如是說,這姑娘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些。但三橫聽着,還是有些硬梆梆的。
“這個,這個爲父一時也說不利落。他,他是當年我老師周侗的又一弟子,自然是你叔叔了。”
“原來是這樣,八竿子打不着的。那我告訴您,這個人不是好種。他,他就是個無賴!”陽小姐聽明白了,滿臉神氣又回來了。
“亂說,他怎麽是無賴了?”
“他背的東西,人家想看看。可他就是不給看。爹,您想想,方圓五十裏之間,誰不知我是您的女兒。您是什麽人?堂堂陽掌櫃,大名鼎鼎。他不給我面子,那就是不給您面子。你們倒說說看,這個人不是無賴,那世上還有無賴嗎?”陽小姐連珠炮一般,是越說越氣。
陽掌櫃聽言,不覺皺了眉頭:
“陽泉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他背了兵器,不認識你,怎麽随便給你看?”
“哎,爹,您怎麽向着外人?”陽小姐十分不滿:“我告訴您,我話還沒說完呐。當時他倒也沒說不給我看。卻要和我打賭說誰先到鐵匠營。要是我先到,就給我看。敢情他走小路,我走大路。那當然是他先到,這種人他難道不是無賴嗎?”
“陽泉,那你們說必須走那一條路了嗎?”陽掌櫃越聽越不是滋味。
“他是無賴,他怎麽會說路哪?就憑這一點,他指定就是無賴!他就是靠無賴赢了我。害得我傻不楞登還在寨門前頭等。爹,你瞪我幹什麽?說哪兒了?嗷,今天這口氣,不出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