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果然猜得沒錯,正是這滿園盛開的合歡讓宮洛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些甜蜜又痛苦的情思。感慨再次以西風掃落葉之勢,在我心底卷起陣陣缱绻不盡的哀涼。
果然愛得有多深,心底的傷痛就有多深。
清風徐來,花雨紛紛,一朵開得正盛的合歡随風落在宮洛削瘦的肩頭。倏爾被風一揚,那朵柔弱楚憐的合歡一瞬間從她肩上飛出,搖搖曳曳飄向樹下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溪。
宮洛迅速伸出右手,企圖将它攔在半空,誰知她的動作越快,掀起的風浪就将它吹得越遠,直到她再也夠不着。
她的臉上難掩一陣失落,眼見那朵合歡最終落在溪面上,随流水一轉,潺潺而去,仿佛印證了她與苗哲逝去的美好愛情,又好像在預示着什麽。
盧淩與合歡也會是宮洛與苗哲的結局嗎?
我心底一凜,不敢再想下去。而她也最終将手堪堪收回,随口吟道:“'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罷了,早就'人各成,今非昨',還是别再想了。”
言罷,她搭上我的右手,語透關切:“更深露重,微臣扶殿下回寝殿歇息吧,明晚您還要赴和睦郡主抓周的晚宴,可不能形容憔悴。”
我卻并不着急,而是深望着她,靈動如水的雙眸裏閃着疑惑,手指跟着在她掌中比劃:“宮洛,你剛剛吟誦的,可是陸放翁原配妻子唐婉的《钗頭鳳》(1)?”
她愣了一瞬,不願避諱,微笑直言:“殿下果然博學多才,微臣什麽都瞞不過您。這首詞被唐婉刻在賀州沈園的書壁上,還是微臣少女時代随父兄遊園時偶然學來的。”接着,她濃密的眼睫輕微一顫,兩眼閃着柔光,緩緩道:“微臣與苗哲也正是因爲這首詞結緣。”
因爲這首詞結緣?
我隻聽她與我說過他們入宮後發生的事情,往日他們在賀州如何,她還從未向我提起過。可我又不敢深問,怕再次勾起她傷心的回憶,于是隻好默默地望着她,手指一動不動。
她嫣然微笑,眸底柔情蕩漾,整個人仿佛置身于甜蜜無盡的回憶裏:“當時苗哲隻有七歲,正在沈園與一群孩童玩捉迷藏,微臣與父兄恰好走散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塊書壁下,他跑過來看見了微臣,當即對微臣做出噤聲的手勢,拉着微臣一起藏到一顆合歡樹下。”
她望着周圍紛紛落下的合歡,随手攬住最爲輕柔的一朵,接着輕歎:“當時就是這樣的場景,合歡花不停地落在我們周圍,如霧似幻。他以爲微臣也是玩捉迷藏的人,便悄聲問微臣尊姓大名。”
她将那朵合歡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看着我道:“殿下,您猜微臣如何回答的?”
我茫然地搖搖頭,心中的好奇被她勾起,迫切希望她能立馬揭曉答案。
她吹走那朵合歡,笑吟吟道:“微臣指着面前那堵牆壁,說隻要他念出那首詞就告訴他,誰知他真原原本本地就念出來了。”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宮洛深吸一口氣,複而長長舒出:“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她長歎一聲,哀婉又凄迷:“念完之後,他問微臣是否喜歡這首詞,這個故事。那時候微臣尚且不知道這首詞的真正含義,隻覺得過于悲涼哀婉,便搖了搖頭,可微臣沒想到如今它正成了微臣的寫照。”
成了她的寫照?
我的心仿佛被一根銀針戳中,疼得它驟然縮緊。可不是麽?“怕人詢問,掩淚裝歡”,應該是苗哲去後,宮洛内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了吧?更何況他們并非“人各成”,而是生死相隔啊!
苗哲是她生命中最爲珍貴的白月光,無法替代。
她突然擺擺手,哂笑道:“罷了,微臣還是不提這些傷心往事了,扶您進去休息吧。”
難過如斯,我也不願繼續再聽,便颔首應允,搭上她的柔荑一步步往回走。
突然身後傳來無比熟悉的聲音!
“皇後也還沒睡麽?”
我停下腳步回身望去,隻見喬序穿着一身金銀掐絲龍騰虎躍睡袍,正站在月光下雙目溫柔地望着我。
“陛下萬福金安。”
宮洛規規矩矩地朝他行了個大禮,卻很快被他示意免禮。
“魏尚宮下去吧,朕想和皇後單獨說幾句話。”
宮洛看了我一眼,垂首應聲,恭謹地退了出去。
他踏着澄淨的月光緩緩向我走來,衣袂飄搖,宛如谪降凡塵的九天仙人,如此卓爾不群的氣度,令我的心久久無法平靜。
他到底還是來了,我承認今夜因他無眠,那麽他呢?也因爲無眠嗎?是否他也感受到了,我在思念着他,期盼着他?
這麽想着,他已經來到我身邊,輕撫着我身後垂墜的長發,柔聲道:“看來咱們心有靈犀一點通,夜來露重,走吧,咱們進去說。”
【1】钗頭鳳:詞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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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大家道個歉,這幾天過敏發燒重感冒,昨晚抱着手機碼字,還沒碼完字就因爲藥效睡着了,實在對不起大家斷更了一天,對不起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