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長睫一扇,微微失笑,短短數月之内經曆那麽多悲歡離合,要是還像以前那樣單純懵懂,隻怕我早就身首異處了。
他慢慢蹲下身子,直到目光與我平齊,才一邊輕撫着我戴滿珠钗的鬓發,一邊道:“素素,看來你真的長大了,凡事知道考慮别人的感受。大哥明白你在擔心什麽,也明白你想問些什麽,但是别怕,你想問的一切大哥都不會介意,放心地問吧。”
我眸中的秋水昀光一輪,萬分驚訝!他真的知道嗎?但是隻消片刻,這個疑慮就被他越加溫柔的眼神打消了。
我會心一笑,鄭重颔首。
我将指尖放在他的掌心,迅速遊走:“大哥,你能告訴我當初你們是如何走散的麽?”
“如何走散?”他的皓齒輕咬,目光越過我飄向光影迷蒙的殿外,“那天啊,也是這樣好的天氣,我和岫蕊決定傍晚帶着姝岑與婉婉一起趕花燈。現在想來,這應該是我此生最後悔的決定。”
“那天晚上,不知爲何西市裏來了許多戴着面具的人,有仙鶴有雄獅,還有昆侖奴。我和岫蕊分外警惕,擔心兩個孩子會随我們走散。果然我們下一秒就被人群擠得四下分開。”
他慢慢站起來,向那雕着菱花的窗戶走去:“岫蕊聽見婉婉的哭聲,奮不顧身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擠過去。就在她即将靠近婉婉的那一刻,人群裏突然沖出一名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不由分說抱走了婉婉。”
虎皮面具!?
我吓得渾身發抖,險些一個踉跄朝前栽倒!大哥口中這位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是我曾經朝思暮想的夢中人嗎?!那張面具凝結了我純真無邪的少女夢,現在突然聽見這麽殘忍的事情,我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不是的,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我矢口否認,仿佛他被誰冤枉了似的。我一遍遍安慰着自己,這世間可以有千千萬萬張虎皮面具,而面具之下也可以存在無數張形容迥異的面孔。
雖然我從來不知道他是誰,但他一定不是大哥口中那個人。
殿中,龍涎香在獸形香爐裏燒得正旺,已然五月,本不該再用這樣迫人的香味,無奈這象征着帝王之尊,更改不得。我深深呼吸着這逼人的味道,用天蠶絲蘇繡手絹輕輕按了按額角的細膩汗珠,心底也随之松了口氣——幸好大哥背對着我,不然我剛才失神失态的模樣一定會吓着他。
我剛剛穩定心神,耳畔突然傳來“哐啷”一聲,隻見大哥狠狠地一手錘在窗棂上,惱聲道:“他們的目标仿佛就是我們的孩子,婉婉剛被搶走,我急忙回身,姝岑的身影也從人群裏消失了!”
我啞然失聲,大哥的話如同鞭子,一遍遍抽打着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難道真如他所說,那些人是沖着姝岑和婉婉來的?那麽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呢?是否也是那個戴着虎皮面具男子的同夥?
不過,他們爲什麽要這麽做?莫非大哥有什麽仇家?可是這麽儒雅的大哥,這麽謙遜的大哥,怎麽會與别人結仇呢?
帶着這樣的疑惑,我一步步靠近他,站在他身側寫道:“那你可想過,這件事情究竟是什麽人幹的?”
他看了我一眼,痛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從未與人交惡,卻不明白爲何要遭此橫禍!這麽多年,我在邊關最爲挂念的人就是她們倆,因爲……”他終于不再克制,任由那滴混着悔恨、懊惱和失意的濁淚順着臉頰流下,“因爲我曾答應岫蕊,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她們!那是岫蕊的遺願啊!她就是……她就是因爲失去了她們才……郁郁而終!”
我咬住嘴唇,踮起腳尖,将大哥的頭攬在肩上,輕輕拍着他削瘦的背脊,也許這是我能給他的最好的安慰方式。
我的淚也順着臉頰流下,我最堅強的大哥,竟然也有這樣心碎的時候。我心疼他,那股強大的痛心與悔恨不斷激起我更加強烈的保護欲望。從前是他保護我,現在輪到我保護他,保護我的家族了。
半晌,大哥擡起頭,首先伸手爲我抹去臉上殘存的淚痕,溫聲道:“别哭,妝容哭花了,哪裏還有皇後的樣子?”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掌,攤開寫道:“大哥,我要幫你找到她們。因爲她們不僅僅是你的女兒,更是我的侄女。你說得對,皇後就該有皇後的樣子。如果我連幫嫂嫂完成遺願的能力都沒有,那如何算一個合格的皇後呢?”
姝岑與婉婉,是餘常徽心底永恒的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