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棠也微微錯愕:“大妃染恙?這是爲何?”
黑齒常之輕歎一聲,“回貴妃娘娘的話,大妃近幾年身子一直不好,恐是春來咳疾又犯了,王宮中有禦醫調養,娘娘不必憂心,”他凝神片刻,“倒是娘娘您,務必好好保養您的身子,您平安康健,則是我高麗子民的福祉。”
鄭棠的唇畔浮起一絲嫣然笑意,鳳眸低低微垂:“多謝大王關懷,請您代替本宮向大妃緻意。”
黑齒常之與喬序同時舉杯一飲而盡。他示意身旁的随從阿莫将酒杯再次滿上,接着道:“不僅如此,孤這一次回去以後,将舉全國之力推行北燕官文,争取三年之内做到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明百姓都對它了然于胸。也讓北燕使臣出使高麗不再被語言不通困擾。”
他要推行北燕官文?
我忽然想起自己從護國寺回宮那天,與他在錦宮城門口的對話。那時我用北燕官文戲谑他不敬宗主國,他居然這麽快就想通了?我心底隐隐發慌,今晚的黑齒常之一改往日的桀骜不馴,所有的尊敬都有些刻意爲之的感覺,莫非他另有圖謀?
我心底驟然閃過一個不詳的念頭——他急着回去,該不會打算和城外的八千鐵騎聯合起來反攻京城吧?
我下意識看向喬序,他卻絲毫不顯慌張,反而開懷笑道:“很好!朕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完成先帝的遺願,沒想到愛卿竟願主動幫朕達成!朕心甚慰!”
黑齒常之飲下手中的美酒,唇角勾起一絲委婉的弧度:“陛下言重了,這是高麗國應該做的。”
我靈機一動,提筆在紙上寫道:“陛下,剛才高麗國王說玉山大妃咳疾犯了,臣妾以爲當賞珍貴藥材百件爲大妃調養。一則褒獎高麗國王對宗主國的忠心,二則,玉山大妃是先帝親自冊封的高麗大妃,理應受到宗主國禮遇,您覺得呢?”
宮洛将紙上的内容款款念出,喬序點了點頭,深以爲然:“皇後所言極是,既然如此,魏尚宮,那就按照皇後的吩咐去辦。”
宮洛微微欠身,恭謹回道:“微臣遵旨。”
黑齒常之明顯感到有些意外,那雙濃黑的眉毛輕輕一挑,惶惑道:“皇後殿下隆恩,微臣本不該辭,隻因陛下之前已賞了許多珍寶,再帶藥材回去,恐途中損壞辜負了殿下恩德。”
喬序順勢接下話茬:“既然如此,那朕就派使臣護送藥材至高麗國,順便将朕冊封裕貴妃的聖旨一起帶回去,讓高麗國上下引以爲傲。”
他的話接得太快,令黑齒常之毫無時間反駁。岐山王聽後也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大王,這是好事,如何不謝恩呢?”
“謝陛下隆恩,謝殿下隆恩,”黑齒常之躬身作揖,“微臣方才隻是覺得天恩太過浩蕩,實在惶恐莫及。”
太後雙手交疊在膝上,微微一笑:“這有什麽好惶恐的,高麗是我北燕的附屬國,這些是北燕作爲宗主國的義務,大王覺得呢?”
我瞬間了然,太後的意思是高麗也應該盡到附屬國的義務。黑齒常之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态度也愈發恭謹:“是,太後所言極是,微臣明白了。”
須臾歌舞起,笙箫涼,家宴就在衆人各懷所思中匆匆結束。我命人擺開轎趕回鳳儀宮,倚在金絲蜀繡軟座上,倦意如潮水湧來,眼皮直打架,然而我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因爲那三張極爲重要的圖紙就在我頭上戴着。
落轎時,蓉兒匆匆出門迎接,福身道:“殿下,陛下已經在裏面了,您快進去吧。”
喬序?他剛剛不是直接回乾清宮了麽?不過僅僅一瞬,我就明白了他方才的用意——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才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我點頭以示知曉,搭着宮洛與芙蕖的手疾步走入章明殿中,喬序見我進來,直接大步上前,扶住急欲行禮的我,笑道:“皇後免禮,你們都下去吧,這兒有皇後伺候便好。”
芙蕖與宮洛自然樂不可支,礙于我和喬序當前不敢表現,隻得憋着滿臉的笑意矮身退下。
喬序拉着我的手走到妝台前,輕輕摘下我頭上的三支簪子:“素素,你今晚幫了朕很大的忙,你說,朕該如何感謝你?”
說完,他輕輕扯開那三支步搖,以早上的方法抽出三張圖紙放入袖懷中。
我笑着搖搖頭,在他掌心寫道:“小事而已,瞧你說的,像我幫了你好大忙似的。”
他反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搭在我肩上,從銅鏡裏看向我:“朕指的不是這個,而是那些藥材。”
藥材?
他見我不解,撫着我的肩膀狡黠一笑:“朕正愁無法名正言順地監視他,你提出賞賜藥材,給了朕好大一個台階。當然,這也跟他自己的欲蓋彌彰分不開。”
我長舒出一口氣,拉過他搭在肩上的那隻手,徐徐寫道:“序郎,你也懷疑他此次離開的動機不純嗎?”
他“撲哧”一聲,道:“當然,連你都看出來了,朕還會不明白?”
連我都看出來?他怎麽知道我看出來了?
他捧住我的臉,迫使我轉身與他對視。他眼中那股溫情以海潮般洶湧的攻勢吞沒了渺小如沙的我。我在他眼裏看到手足無措的自己,像一艘小船,就這樣沉入他如海的深情中。
“方才在家宴上,朕的餘光看見了你的眼神,隻是那一個眼神,朕就知道你已經明白了。”
我在心底感慨不已,我素來想要的不就是這種“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愛情麽?隻用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心底的想法。
現在,喬序做到了。
他的眼底漾起一絲擔憂:“朕雖然不知道他這次想幹什麽,不過素素,朕有種十分不詳的預感。”
不祥的預感?他指的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