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
嗯?怎麽了?
我以爲是喬序在叫我,于是翻身朝裏靠近,卻在朦胧中看見榻邊坐着一個男子。
夜漆黑一片,惟有月光輕輕籠在他身上。
是他!那個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
“我知道我不應該來,但我不得不來。”
他就這樣看着我,那雙面具下的眼睛驟然失去光彩,反而從裏湧出一陣又一陣的寒光。我摟緊了鴛鴦蜀錦衾被,身子下意識地往後瑟縮着,企圖躲避那滲人的目光。
“你看你旁邊熟睡的男子,他的面容多麽俊俏,倘若我是女子也會忍不住動心,素素,你坦白地告訴我,是不是愛上他了?”
“不……”我的聲音極輕,隻在唇齒之間顫動,“我不愛他……我愛的是你……”
他淡然淺笑:“那你知道我長什麽樣?知道我的性格愛好?知道我的父母家人?”
我驚愕地擡頭看他,隻見那雙眼睛減淡了平時溫柔的風情,添了一絲訣别的無奈,令我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加狂跳不止。
我按住胸口垂頭深思,仍然無法說服自己。
“我都不知道……可是……”
“不用可是了,”他似乎很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接着道,“你知道他的長相,你了解他的性格,你甚至明白他的人生理想,這樣真實的一個人擺在你面前,你爲什麽要愛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呢?”
“我也曾對說過,你身上有你餘家的榮耀和北燕賦予皇後的使命,這些東西注定你無法任性,無法做一個普通的女子,更無法擁有普通的愛情。”
“你仔細看看睡在你身側的他,這是你的丈夫啊,他能給你的東西是這世界上任何人都無法比拟的,你确定要‘背叛’他嗎?”
背叛?我……我怎麽背叛他了?
“眼前陪伴的人與心裏裝着的人是一個人,這樣你才是幸福的。素素,我早就該走了,讓他住進你心底吧,不要再自我折磨了。”
餘光裏,他起身離開。看着他一步一步遠離,我的心仿佛被千萬隻螞蟻噬咬,疼得滿臉直冒冷汗。
“你等等!”
他停下腳步回身看我:“你還有什麽事嗎?”
我莞爾一笑:“可以揭開你的面具給我看嗎?”
他有些警覺:“爲什麽?”
我略帶一絲哽咽,幾乎是強忍着眼中的清淚,緩緩道:“你别多心,就在剛才,我已經決定永生永世與他不離不棄了,而在這之前,我想看看這個曾經讓我魂牽夢萦的人究竟長什麽樣子。”
氣氛如死一般的凝固,他站在遠處默然不語,半晌,終于用沙啞又沉悶的聲音問我:“你确定要看?”
我點點頭。
“那好,你看吧。”
他慢慢揭開面具,我一直盯着他的動作,生怕錯過什麽,心底既緊張又興奮。
我終于可以見到他了,哪怕這一面是我與他的永别。
可當那張臉終于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吓得幾乎暈厥過去。
那竟然是喬序的臉!
這……這怎麽可能!
“你……你不是他……你絕對不是……”
他的眼神溫柔如一潭深水,笑容也酷似喬序:“從前不是,從此以後都是了。素素,我隻是你心底的一個符号,并不是某個具象。這世上有千千萬萬張虎皮面具,你愛的人是誰,面具下的這張臉就是誰,所以我是他并不奇怪。”
他緩緩向我走來,衣袂随風飄搖,宛如淩波踏浪的仙人:“素素,在我走之前還要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要的愛情是什麽?他僅僅對你好就可以了?可是要說對你好,這世上沒人比得過你的父母;倘若不是,那你想要的又是什麽呢?”
他停下腳步溫柔地望着我,我也迎上他的目光,笃定道:“我要他懂我,也要自己懂他。我們的愛情必須建立在彼此欣賞、彼此了解和彼此崇敬的基礎上,最重要的是,我們志同道合,對彼此格外忠誠。”
他欣然微笑:“所以你明白我剛剛爲什麽對你說,你的愛情不是普通的愛情了嗎?好好把握眼前的幸福吧,一步一步走下去,他會是你的良人。”
他轉身翩然離去,大殿霎時明亮起來。刺眼的陽光挑起晨間第一抹溫暖,酥酥地烙在我臉上。我下意識地皺了皺小巧的眉頭,徐徐睜開雙眼。
天亮了,可剛才的夢境依舊這麽真實。
我望着眼前的雙龍戲珠純金彩繪榻頂,這才恍然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這……這是喬序的龍榻啊!
難道昨晚我真的和他睡在一起?
我慌張極了,趕緊撩開被角,直到看見自己衣衫完整才稍微松了口氣。
好險好險,他沒有趁人之危。
“你在看什麽?難道朕在你心底是這種小人?”
身旁的他突然開口說話,冷不防又吓我一跳,我轉過頭面對着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用右手的指尖寫道:“我的外衫呢?誰幫我脫的?”
他勾唇淡笑,帶着幾分諷意道:“你覺得除了朕還能有别人嗎?昨晚朕背你下城樓的時候你就睡得跟死豬似的,怎麽都叫不醒,沒辦法朕隻好自己動手了。”
我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嘟着嘴佯裝生氣。誰知他并不理我,反而笑得愈發開懷:“不過這一脫,朕倒發現了一個秘密。”
“皇後發育得很快啊,才十三歲就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你……!你居然用語言輕薄我!好沒正經的!
我越想越生氣,他卻越笑越開心。
我不停捶打着他的胸口,誰知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由于我的頭枕着他的左手臂,所以他正好翻身,迅速将我壓在他的身下。
“你再挑逗朕,信不信朕現在就可以……”他湊近我的臉龐,看着極度緊張的我,突然一笑,“就可以做昨晚應該做的事情。”
我被他抓得渾身動彈不得,隻能瞪着他以示憤慨。
“你這個樣子實在是可愛極了,朕迫不及待想讓你爲朕生一個像你這麽可愛的公主。”
他溫柔的吻接着落在我雪白的脖間,猶如一杯綿密的陳酒慢慢滑過我的喉嚨,那樣醉人而舒暢。我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身子微微發抖。他緊握我的左手,企圖用骨骼緊扣的力量撫平我的緊張。
“陛下,您該去上朝了。”
張承撥開日影紗幔帳,握着拂塵走進來。喬序随即停止了動作,翻身坐起來,冷聲道:“朕知道了。”
“是,老奴這就傳人進來伺候陛下梳洗。”
他躬身退出去。喬序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襟,一邊道:“昨晚的事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明白嗎?還有,待會兒替朕更衣。”
好吧好吧,看在你昨晚幫我脫掉外衫又背我下城樓的面子上,我姑且就幫你更衣。
宮女們次第呈上中衣、外衫、外袍、腰封、朝珠和頂帽,孫文英站在最前面,将中衣呈給我,恭謹道:“吉時到!陛下更衣!”
我頓時傻眼了!這麽多東西要從何穿起呢?萬一穿錯了怎麽辦?
喬序啊喬序,你不會故意整我吧?
孫文英見我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珠一轉,很快道:“殿下不用緊張,您聽奴才在旁邊建議,您照做就沒問題了。”
我松了口氣,這才把面前這件泛着淡淡金光的金絲蜀錦中衣接了過來。
“抖——”
我抖開這件中衣,孫文英接着道:“祥雲白虎臂——”
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孫文英一個勁地給我使眼色,道:“啓禀殿下,這句話的意思是,您應該把中衣的右側袖口套在陛下的右側手臂上。”
原來是這個意思,我拎着袖口跑到喬序的右邊,誰知他竟然故意把手擡的很高,任憑我怎樣踮腳都夠不着。
他見我着急的模樣,得意地笑着:“左青龍右白虎,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你!你還好意思欺負我?我哪知道你穿個衣服規矩排場這麽多?
不知爲什麽,隻要我一生氣,他就格外高興,這個時候也不例外。不過他還是将手放在了我能夠得着的位置,柔聲道:“好了好了,不爲難你了,穿吧,朕還要上朝呢。”
“繞——”
“青龍駕霧臂——”
“合中——”
“願聖上千秋萬歲——”
接着,我如法炮制,替喬序陸陸續續穿好外衫、外袍,扣上腰封,戴好頂帽,最後再爲他套上九十九顆南海東珠穿成的朝珠。
喬序對着銅鏡調整衣冠位置,漫不經心道:“皇後悟性還是挺高的,多練習幾次就好了。”
“孫文英。”
“奴才在。”
喬序捋了捋胸前的朝珠,問道:“昨晚是哪宮的妃嫔懷孕了?”
“回陛下,是重華宮的尤婕妤。”
喬序轉身面對着他,道:“那待會兒你親自去一趟重華宮,告訴婕妤安心養胎,不必過來侍疾。另外,再請馮才人來,昨天朕把她趕回去,不知道她會怎麽犯嘀咕呢。”
孫文英微微笑道:“陛下容禀,昨晚殿下來的時候已經親自讓老奴去安慰馮才人了。”
喬序用略顯驚異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道:“皇後考慮得這麽周全?”
我低眉嬌赧,他突然拍拍我的肩膀,笑道:“皇後真是越來越像一個皇後了。”說完,他大步向殿門走去,邊走邊道:“想必你昨晚侍寝這件事情已經人盡皆知了,尤其是母後,你先去頤甯宮看看她吧。”
我矮身屈膝送他離去,等我走出寝殿時,宮洛已經候在外面了。她一見我就眉開眼笑地迎上來,道:“殿下萬安,微臣接殿下回鳳儀宮梳洗,太後身邊的雲蘿姑姑已經來傳懿旨了,要宣殿下觐見。”
果然,喬序猜得一點兒也沒錯,太後肯定會急着見我。畢竟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我與喬序能夠早日誕下嫡子嫡女,繼承北燕朝的大統。
我随即點了點頭,跟她回到鳳儀宮,由芙蕖、蓉兒等人伺候着梳洗打扮,再三檢查自己的衣飾妝容,确定準确無誤後,才乘着轎攆來到頤甯宮。
守門的宮女恭敬地引我進去。已入初夏,頤甯宮的蘭花開得滿地都是,熏風流過,滿庭宜人的香氣令我神清氣爽。
誰知我剛走到殿門口,突然聽見裏面傳來太後憤慨驚愕的聲音,吓得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回禀太後,錦樂長公主派自己的禁軍把岐山王府包圍了!如果驸馬再不出來,就把岐山王府夷爲平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