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側還跟着一位衣着講究、氣度不凡的男子,身份必定非富即貴。剛才招待我們的蘇翁也一樣笑臉迎上去,點頭哈腰,不停地獻媚。
由于隔太遠,我根本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不過沒多久,他們就上了二樓,而且看那行進的方向,似乎房間就在我們隔壁!
我不由緊張起來,反觀喬序和盧淩,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他們果然來了,不枉你這幾日辛苦地打探與跟蹤。”
“畢公子言重了,這是在下的使命。”
喬序淡淡一笑,招手示意我走到他身側坐下,在桌上寫道:“待會兒你聽見什麽,都要一五一十告訴朕。”
聽見什麽?
他見我不明白,又寫道:“他們說的戎狄官話。”
戎狄官話?!
我心底茅塞頓開,原來他們要我當翻譯啊!不過,黑齒常之爲什麽要說戎狄官話呢?莫非他們要談論什麽秘密的事情?
“那你告訴我,黑齒常之旁邊的人是誰?”
“岐山王世子喬巍。”
什麽?我的指尖仿佛凝固了,一動也不動。喬序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唇角一彎,漾起春風般溫暖的笑意。他仿佛在用笑容鼓勵我不要害怕。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穩定了情緒。
“砰——”
隔壁房間的門不知被誰轉身阖上,緊接着又傳來兩人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世子請坐。”
果然這一開口就是戎狄語!
我一邊聽一邊在桌上寫,雖然隔了一道牆,但我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畢竟我除了不會說話,書法和聽覺都是十分優秀的。
“大王客氣了,大王這麽急着約在下出來,所謂何事?”
“請問世子可知您父王和母妃的消息?”
“在下聽朝臣們說,父王與母妃在宮裏陪太後與皇後殿下賞春。怎麽?大王不知道?”
陪我和太後賞春?難怪這幾天從來沒聽前朝提起他們被囚禁的事。
“賞春?”黑齒常之嗤笑一聲,“這樣拙劣的謊言世子也相信?”
“難不成會是什麽?”
“孤親眼所見,您的父王和母妃已被太後下旨囚禁了!”
“囚禁?!”
接着又是“哐啷”一聲,仿佛是誰碰倒了椅子,吓得我的手一哆嗦,險些沒寫清楚。
“正是,你父王和先帝的皇位之争孤可有所耳聞,孤正想勸世子,不如趁此機會與王爺裏應外合,孤帶來的八千鐵騎就在燕京以北秘密駐紮,隻要世子一聲令下……”
我寫得直冒冷汗,而喬序見了也是一樣驚愕又陰狠的表情。
黑齒常之真是膽大包天!
果然,他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喬巍冷言打斷。
“不可!皇兄與太後向來詭計多端,囚禁父王與母妃,或許是他們引蛇出洞的計謀,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黑齒常之卻急了:“世子,成非常之事需非常之時!機不可失啊!難道你想眼睜睜看着王爺多年的籌謀化作泡影嗎?!”
接着傳來喬巍平穩的踱步聲:“正因爲不想功虧一篑,我才更不能沖動。皇兄不是病了嗎?明早我就以侍疾爲由進宮一探虛實,萬事都等在下見到父王再說。”
“不行!世子絕對不能進宮!”
“爲什麽?”
“甕中捉鼈省時省力,世子進宮不就等于自投羅網?!”
“那依照大王的意思,在下應該怎麽辦?起兵謀反?你可知道隻要在下舉起反旗,父王和母妃就會立刻死于非命!”
“世子冷靜,孤不是這個意思。”
“那大王是什麽意思?”
“孤的意思是,既然世子不想即刻謀反,那就當孤什麽也沒跟你提起過,總之爲了保險起見,您一定不能進宮。”
隔壁是一陣可怕的沉默,我、喬序與盧淩也紛紛沉默着。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隻有樓下嘈雜的絲竹弦樂與嬉笑怒罵仍在耳畔回響。
“大王這态度變得夠快,不得不讓在下多些考慮。”
“世子這話什麽意思?!”黑齒常之的聲音聽來很不耐煩,“孤一生光明磊落,最煩被人疑心和污蔑,世子有話不妨直說!”
“大王息怒,在下隻是不明白大王爲何這麽急着反對皇兄?按理說您與皇兄可不似父王與皇兄,有着争權奪利的仇恨。”
黑齒常之冷哼一聲:“沒錯,我與他的确沒有權力之争,可卻有不一樣的深仇大恨!”
“難道因爲貴妃娘娘?”
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看見的事情,不免擡頭看着喬序。隻見他的眉頭輕輕一皺,接着象征性轉了轉沒戴玉扳指的大拇指。
“棠兒是孤的妹妹,他身爲她的丈夫卻沒能保護好她,這是他的罪一;其次,我高麗與戎狄的邊境常受胡賊騷擾,他卻從不派兵保護,這是罪二。光是這兩點就已經讓孤憤慨了!”
仿佛是喬巍輕笑了一聲,道:“貴妃娘娘寵冠六宮,這是北燕朝人盡皆知的事情,倘若大王因爲娘娘小産而遷怒于皇兄,請恕在下不敢苟同。其次,高麗是北燕的附屬國,理應爲宗主國防禦外敵,怪罪皇兄不爲你們防護,豈非本末倒置?”
“你——”
“好啊!很好!看來你們都是一個樣!”
“大王何必氣急敗壞?在下先把醜話說在前頭,不管将來是父王坐了天下,還是皇兄地位穩固,不變的隻有一點,高麗永遠是我北燕朝的附屬國。既然是附屬國,那還望大王放正自己的位置。”
“哐啷——”
似乎是拔劍出鞘的聲音,我吓得手指一顫,喬序和盧淩也變了臉色。
“你信不信我這就殺了你?!”
“隻要大王敢,那在下這輩子就算值了。因爲一旦在下死了,皇兄與父王都不會放過你。聽說大王還有一位流放倭國的長兄?不知道玉山大妃會不會趁機廢了你,請求天朝另立新君呢?”
我不禁被喬巍的詭辯之才深深震撼,幾句話挑明黑齒常之的弱點,實在佩服!果然他剛說完沒多久,黑齒常之就把劍插入劍鞘,冷冷地哼了一聲。
“大王别生氣,如今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說開了疑惑就不至于到時候彼此猜忌,您說是麽?”
“看來孤真是小看世子了,如此有勇有謀,不當皇帝實在可惜。”
“承蒙大王誇贊,倘若大王都說完了,此地不宜久留,在下告辭!”
“世子别急,雖然來時刻意甩開了細作,但此刻出去不免被人撞個正着,遲些出去才是上上之策。”
“不是在下急着離開,而是在下家教甚嚴,父王從不允許在下進入風月場所,今晚已經爲大王破例了。要是再不離開,反而會引起細作懷疑。”
“非也非也,世子現在出去才是欲蓋彌彰。其實孤的話還沒說完,這兒的合歡姑娘美貌絕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妨點她來爲我們助興?”
喬巍仿佛想通了,思索片刻方道:“能得大王誇贊,想必不是俗物,就點她吧。”
“嘎吱——”隔壁的房門被人輕輕拉開,隻聽黑齒常之換了一聲:“蘇翁,你上來。”
“好叻——”話音剛落,緊接着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大王您有何吩咐?”
“把你們這兒的合歡姑娘叫來!”
蘇翁的聲音略顯猶疑:“大王,恐怕今兒個是不能了,合歡姑娘現在正陪着驸馬爺呢。”
喬巍楞了片刻,道:“驸馬?哪位驸馬?”
“還能有誰啊,當然是錦樂長公主的驸馬,從四品典儀官祁延順啊!”
“是他?!”
“不瞞世子說,這位驸馬爺從前幾乎天天來,最近聽說公主殿下從封地回來了,來的次數雖然變少,但與其他幾位客官比起來,還是多如牛毛。”
“那就請驸馬爺過來與我們一聚。”
“蘇翁,你先下去吧。”
黑齒常之吩咐之後,蘇翁就帶上房門出去了。
“大王這是什麽意思?”
“這你就不知道了,合歡姑娘每天隻接待一位客人,今晚是驸馬,她鐵定不會再陪伴你我了。”
“還有這等事?難怪能把驸馬迷得神魂颠倒。不過皇姐可是眼底揉不得沙子的人,要是被她知道了那可不得了。”
黑齒常之大笑一聲:“看來今晚注定與合歡姑娘無緣,那咱們走吧。”
房門又被他們輕輕推開,黑齒常之與喬巍緩緩走出去,我一直隔着竹簾看着他們走到一樓大廳。這時,外面突然湧進來一群身穿铠甲的精兵,緊接着傳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嘶吼聲,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給本宮(1)搜!”
“是!公主!”
精兵們即刻兵分兩路,一路湧入人群,另一路則跑上二樓,一間又一間搜索着。我緊張極了,不知道來者是誰,盧淩反應最快,忙指了指我和喬序身後的帷帳。喬序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帶着我躲了進去。
“哐啷——”
門被人用力踢開了,不知道盧淩拿出了什麽東西,這幾名侍衛趕緊跑出去,對着樓下大喊:“公主殿下,這邊沒人!”
緊接着又有人在另一頭大喊:“公主殿下,這邊也沒人!”
由于地方狹小,喬序隻能把我抱在懷裏。我有些不太舒服,我們還從未有過這麽親昵的舉動,隻好紅着臉轉頭不去看他。視線一動,我才發現大廳中央站着一個麗裳華服的女子,她身披五彩鳳凰百鳥天絲鬥篷,绾着精緻的飛鴻髻,頭上的珠钗一晃,閃爍的耀眼光芒更襯托她高貴非凡的氣質。
在場的人無不叩首下跪,隻有喬巍和黑齒常之還站在原地。
蘇翁幾步膝行至她足下,誠惶誠恐道:“不知長公主殿下大駕光臨,草民有失遠迎,還請公主殿下恕罪!”
錦樂微微一笑,抽出鬓邊十寸長的步搖,拿在手中細細賞玩着,漫不經心道:“那好,你告訴本宮驸馬在哪裏,本宮就饒你一命,否則……”
她突然将步搖格外鋒利的一端抵住蘇翁的喉嚨,迫使他與自己對視:“否則本宮現在就殺了你!”
【1】成年已婚公主擁有自己獨立的宮殿,可以自稱本宮。
可惡,剛剛發的居然被吞了!隻好現在重來一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