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月的身子突然一抖,嘴裏微不可聞地發出“啊”的一聲。她強迫自己迅速鎮定下來,怒斥道:“你究竟是誰?!是誰派你來的?!”
他一步步向我們走來,不停擺動着手中的寒刀:“你要是想知道,就乖乖下去問閻王吧!”
他突然用刀指着我,兩眼放光:“今天真是賺了,不僅能殺了你,還能殺了這個啞巴皇後!隻要她一死,主子就能當皇後了!”
接着,他爆發出一陣狂笑,聽得我毛骨悚然。
璧月怒不可遏,大聲吼道:“你敢!今天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動殿下一根汗毛!”
黑衣人瞬間收斂笑意,眼底又露出那種鄙夷的神情:“哦?你們這些蠢材都是死到臨頭還嘴硬嗎?還想攔我?!”話音未落,他突然舉起長刀刺向璧月:“那你就試試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大聲喊出一句“小心”,卻懊惱自己不會說話,隻好迅速推開璧月。她的反應也極其迅速,順勢将我拉入她懷中。
黑衣人的第一刀刺到了我們方才站立的稻草堆上。他見自己失手了,哪肯就此善罷甘休,馬上調轉方向朝我們跑來。璧月喝了七步倒不肯動,千鈞一發之際,我迅速捏住自己的口鼻,對準他的眼睛,将太甯給我的胡椒粉和辣椒粉揚過去。
他冷不防我還有這招,頓時慘叫一聲,疼得在原地打轉。璧月将我往門口方向一推,自己則一腳将失去防備的黑衣人踢翻在地。
眼看黑衣人快要站起來,她又推到了自己身後那堆稻草,将他們紛紛蓋在黑衣人臉上,對着黑衣人拳打腳踢。
“殿下快走!”
我知道她這麽做是在爲我争取逃跑的時間,我無聲啜泣着,在她的迫視下飛快向門邊跑去。
對!我不能死!不能讓璧月爲我白白犧牲!我一定不能死!
可是璧月……這一别就是永别了!
“唰——”
似有什麽溫熱的液體落在了我的脖子上,還冒着一股淡淡的腥氣。我不由駐足回首,那一幕卻讓我當即傻眼!
黑衣人握着長刀顫顫巍巍地立在原地,努力眨着自己酸疼的眼睛,想看清我的方向。璧月倒在他身前不遠處,本就傷痕累累的脖子上又添了一道新痕,鮮血從那道豁口裏源源不斷地湧出,将她雪白的中衣慢慢染成玫瑰一般的殷紅色。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脖子上的液體是什麽!那是璧月的鮮血!
我怒不可遏!他居然殺了璧月!
“你逃不掉了!任何阻礙主子成功的人都得死!”黑衣人終于看清了我的方向,舉起那把還淌着璧月熱血的尖刀,笑得格外猙獰,“我這就送你們主仆二人團聚!”
他向我跑來,就在這時,一息尚存的璧月以自己最後的力氣奮然起身,撲在黑衣人身上。
“啊——!”
他發出了剛才那樣痛苦的慘叫,這一次卻不是辣椒粉,而是璧月将我曾經賜給她那把銀簪插入了黑衣人的心髒。
“殿下……快……”
“走”字還沒說出口,黑衣人怒不可遏,一刀捅進了璧月的肚子。
不!
我痛苦極了!
仿佛那一刀也一樣捅進了我的腹中!
鑽心的疼痛讓我失去理智!也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走……”
璧月别過頭來用側臉對着我。她終于吐出了那個字,而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痛,捂住嘴巴猛烈地搖着頭。
“唰——”
黑衣人手腳利落地拔出了插在璧月腹中的長刀,璧月再次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握住那柄長簪,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微笑。
她走了,連死也是那樣靜谧柔美。
我來不及憤怒與悲痛,轉身飛快地向院子裏跑去。
“你休想走!”
黑衣人捂着傷口追了出來,我不顧一切地向門口跑去,待在房頂和樹梢的烏鴉頓時又飛了起來,它們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怖的東西,一下子四散而逃。
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铛——”的一聲,那分明是劍柄交鋒才會有的聲音!
我忍不住回頭望去,隻見一個渾身褐色服飾的男子正背對着我。他的頭發如墨緞一般油光可鑒,臉上仿佛還綁着什麽東西,因爲我能看見他從前額一直繞到發頂的緞帶。
他又是誰?難不成兩邊的人都想殺我?然後他們打起來了?
黑衣人禁不住好奇,警惕地問道:“你是什麽人?”
可這個男子卻一言不發。黑衣人緊接着大笑道:“莫非你和她一樣是個啞巴?”
誰知黑衣人話音剛落,面前這個褐色服飾的男子就一劍刺了過去。黑衣人來不及反應,隻得側身躲過去,手臂卻難逃被擦傷的厄運。
“看來你是來救她的!”黑衣人反手操起長刀,以同樣的攻勢向褐衣男子砍去,“那恐怕不能如願了!”
小心!
我不由爲他捏了把汗。
可是他反應極快,矮身橫着将黑衣人刺來的長刀挑起,順勢一個右勾腿踢掉了他手中的刀,再轉身“唰”的一聲将自己的劍架到黑衣人脖子上。
如此連貫的動作幾乎隻在一瞬間完成,我不由得爲之叫好!
他正要揭開黑衣人的面巾,誰知黑衣人突然白眼一翻,順勢倒了下去。
我聽見“啊”的一聲低吟從他的齒縫中傳來,然而震驚的我卻來不及細想這是誰的聲音,竟然有一絲絲熟悉。
他還是繼續俯下身子揭開面巾,将手指放在黑衣人的鼻前,說時遲那時快,黑衣人突然睜開雙眼,對準他的胸口就踢過去!饒是他有反應,也被他那一腿踢得一個趔趄!
可惡!居然詐死!我恨得牙癢癢!看來這個黑衣人真的打算玉石俱焚了!
他踉踉跄跄地退到我身旁,我忍不住去扶他,偏頭一看,卻着實把我吓了一跳!
是他!那個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
我的手忍不住顫顫發抖,而他卻沒有看我,反而一副嚴正以待的樣子随時準備反攻回去。
黑衣人一邊警惕地看着我們,一邊撿起自己丢失的拿把刀往後退,緊接着“唰啦”一聲,一個後空翻就跳上了房梁。
他輕輕推開我的手往前跑了幾步。黑衣人也在房頂跳來跳去,最終不知跳到何處不見了。
他懊惱地将劍插在地上,這才轉過頭來看着早已經失魂落魄的我。
在我們眼神接觸的一霎那,時光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個燈火輝煌的夜晚。他無數次造訪着我的夢境,在我最孤苦無依的時候告訴我要堅持下去,而如今他終于又出現在我眼前了。
他是誰?爲什麽不說話?是不會說話還是不能說話?
他爲什麽知道我身處險境?
我有那麽多爲什麽要問他,卻始終不敢靠近他一步。那短短的五步的距離卻像銀河一般,将我們生生隔開,仿佛我們就是那牛郎織女,相愛不能相守。
我熱淚盈眶,耳畔回響起他在夢中說過的話。
“你帶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個地方!”
“不,我不能帶你走。”
“爲什麽?”
“因爲你有你母儀天下的使命,也有你身後餘氏一族的榮耀。好好過你的生活吧,我隻是一個過客。”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那張虎皮面具下的眼睛,不知道那雙星星般的眼睛是否依舊閃亮,也不知道那溫柔的眼神是否依然飽含關切。
悲痛一陣又一陣地襲來,璧月走了,殺手不知所蹤,而他剛剛也差點因爲救我受傷,最重要的是,我與他見了這一面之後不知何時還能再相見。
重重深宮如連綿起伏的疊嶂将我困住,讓我此生再無法獲得自由。
我無聲啜泣,他突然向我跑來,一把拉起我的手就向院子外面跑去。
我有些驚慌失措,一邊跟着他跑,一邊惴惴不安地思考着——他要做什麽?
我轉了轉手心,他卻始終不肯放開我的手。他的手掌像冬天溫熱的火爐那般熾烈溫暖,甚至有些灼心的疼痛,那樣的溫暖又如春風,驅散了攏在我心底的陰霾。
一直快跑到巷口,他才松開我的手,與我保持了兩步的距離,捂着肚子指了指我母家的方向。
他要我去那兒?可是他爲什麽不說話?
我疑惑不解,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因爲那張面具,我願意無條件地相信他,一定不會害我。
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随即轉身跳上房梁不見了。
我愣在原地,心底無數個疑惑閃過。
他究竟是誰?
太陽快往山頭落去,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緩緩走到了承恩公府邸。爹娘見我來了,趕忙帶着全府的人跪下請安。我愣愣地坐在主位上,淚水不住地打轉。
娘親起身一把抱住我,哽咽道:“素素,方才陛下身邊的孫公公來傳旨了,說你不見了,要我們秘密找你。你去哪兒了呀?真是讓我們擔心死了!”
娘親滿含擔憂的聲音依然不能将我從悲痛之中喚醒,我倚在她的懷裏,眼神到處打轉。
“素素,你太任性了,倘若這次出了什麽事,你讓我和你母親還有陛下、太後要如何自處?”
“我這就進宮禀告陛下,說你一個人回來了,至于其他的話,你自己跟陛下說吧!”
爹爹說完起身就走,可剛走沒幾步他便跪了下來。
“聖旨到——”
府邸其他人聽見,也紛紛轉了個方向朝大門口跪去。我從娘親懷裏跳了出來,緩步走到爹爹面前,跪在了最前面。
我這才發現來的人不止有孫文英,還有面色尚且蒼白的芙蕖!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特命禦林軍副統領盧淩迎皇後餘氏回宮!”
孫文英将聖旨交到我手中,芙蕖則上前一步扶起我,柔聲道:“殿下快起來吧,鳳辇已經在外面了,街道上的閑雜人等也已經清理完畢,還請殿下啓程。”
果然該來的總會來,看來我永遠也逃不出那個死囚一般的華麗牢籠。不過,能聽到璧月對我坦白的内容,能再見到那個戴着虎皮面具的男子,我也沒有什麽遺憾了。
我回身望着仍然跪在地上的父母姨娘還有兄長,趕忙做了個擡手的動作。
芙蕖會意道:“殿下懿旨,衆人免禮。”
爹爹首先站了起來,他低垂着頭不敢看我,佯裝平和道:“微臣謝殿下隆恩,恭送殿下!”
他的話音剛落,娘親、姨娘和哥哥們也紛紛跟着道:“恭送殿下!”
我愣住了,原本麻木的心再一次被他們的行爲喚醒,然而逐漸蘇醒的心靈卻慢慢被絕望吞噬。兩年多以前,我出嫁的時候他們應該也是這樣說的吧?
沒想到剛見一面,這麽快又要分離!
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我決然轉身,一步一步朝停在門口的鳳辇走去。
女主真是一路坎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