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兵荒馬亂,這才剛消停了兩年,長安附近,怕是隻有這山窩裏少受波及,山貨能多些。
隻是林大人指明了要些新鮮的花樣,連家雖還算興旺,卻也隻是商戶,能否滿足上官們的要求,他的心裏也很是沒底。方才他正在後院中驗看近期收來的山貨,仿佛聽到有個夥計喊了句什麽“新奇的山貨”,他便前來探看一番。這不,本以爲隻是與村民起了點兒争執,準備走開的連管事,就這樣被喚住了。
此時再走開顯得自己方才在偷聽有些心虛似的,于是連方便掀簾走了出來。
景恬猜得不錯,來人果然是穿緞子長衫的。他留着短胡,看起來和善又透着精明。
一個小夥計見到來人,趕忙彎腰拱手道:“連管事,這位姑娘說是有新鮮的山貨,還是同盛樓郭掌櫃推薦而來。”
先前的夥計六子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見大管事來了,也不再敢吭聲。這樣的人是敏感而自卑的。平時或許不覺得,見到了似乎境況不如自己的人,他們就會想要表現一種優越感。若是沒有抖出威風,便覺得全世界都要嘲笑自己了似的。這樣的人,景恬并不想太過理會。
至于那色厲内荏的陳賬房,此時也是有些憤憤地揮下衣袖,向來人一拱手。
景恬見來了連記的管事,便又露出她甜甜的樸實的笑容,說道:“連大管事,我叫景恬。我家是給郭大掌櫃的同盛樓供應山貨的,隻是酒樓要的蘑菇和木耳量少,他就介紹我來您這兒看看。郭大掌櫃說了,連記幹貨鋪子生意做得好,說不定就能多收些我的山貨呢!”什麽叫說瞎話不帶眨巴眼兒的,景恬現在就是了。人家郭大掌櫃隻是客氣一下,建議去鄉裏的山貨鋪子看看,她就能說是郭大掌櫃介紹來的,而且還以供貨商自居。
說着話,景恬雙手捧着與同盛樓的契約,上前了一步,好讓對方看清上面的簽名和印鑒。
連方見此,覺得這個小姑娘頗有些意思,胖乎乎的臉上帶着微笑,讓人看着倒是很喜慶。一時機靈一時憨厚,有些尖銳又有些柔和。他方才已經掃視過了這契約,覺得并不似作僞。
其實,一般情況下,連記收普通的貨物都可以比照成例,由采辦的管事根據鋪子裏的規定收。
隻是剛好連記最近需要收些新鮮的山貨,看看倒也無妨。況且小姑娘剛剛提到“木耳”一物,他并沒有聽過,說不定就是新奇的玩意兒。
連方思索至此也隻是一瞬,他微微一笑,又看了一眼那小夥子身後背的一筐黑乎乎的東西,說道:“如此,二位便随我來吧!”他向剛剛第一個沖他拱手彙報的小夥計揚了一下手,那小夥計便向後堂小跑而去。
景恬猜,大約是去向掌櫃的通報了吧!畢竟,同盛樓的郭大掌櫃應該還是有點面子的。
果然,櫃台右邊的門是通往後堂的,掀開門簾,是一個穿堂屋。景恬三人剛剛穿過,就聽身後鋪子裏一聲重重的哼聲和東西落地的聲音。連管事側頭皺了皺眉,卻未做理會。畢竟這太河鄉的鋪子由李掌櫃管着,他作爲商州總管事,無須越俎代庖,向李掌櫃的隻會聲便夠了。
穿過屋子,就到了第二進院子。小夥計已從後院的正堂屋裏出來,向連管事禀告并請人進屋。
這排屋子坐北朝南,一共五大間,分别是正堂屋左右兩側的東西正房并兩個耳房。景恬跟着連大管事進屋,看到屋中正北面的擺放着一個條案,跪坐着一個身穿寶藍色曲裾的男人。這人大約三十來歲,面白如玉,頭發用一個玉色的小冠束起,看氣質,倒像是個讀書人。他左側下首的桌案前,站着一個年長些的男人,穿一身深青色交領直裾,留着長度大約垂至鎖骨處的山羊胡。
站着的男人見連管事進屋,便上前拱手道:“連大管事。”
連管事虛扶起來,向主位望了一眼,似是招呼,随後答道:“李掌櫃。”景恬二人本事安靜地跟在連管事身後,連管事簡短介紹了二人後,景恬二人便向他們行禮問好,并簡單介紹了自己的名字。或許一般都是男人出面談事,李掌櫃扭頭看向陳良,問道:“聽說郭大掌櫃介紹你們過來的?”顯然,這兩個人滿是補丁的衣裳實在讓人……
“李掌櫃,您好!我們家給郭掌櫃的同盛樓定期送山貨,因爲他老人家那裏需要的貨量小,便介紹我們到您這裏看看。我們家的山貨都是新鮮的,是滋陰補氣的山珍呢!”景恬上前一步,微笑着回答李掌櫃的話。
李掌櫃看回話的是個小姑娘,略有一些詫異,他又看了陳良一眼,見他沒有什麽反應,便又回頭看了主位上的男人一眼,待那人輕點了一下頭,李掌櫃才回過頭來,對景恬說:“拿過來看看吧!都有什麽?”
景恬從陳良手裏拿過裝蘑菇的筐子,上前走到主位桌案前的空地處。她将筐子放在自己的左側,一樣一樣的将用大樹葉子托着的鮮蘑菇取了出來。一邊取她還一邊介紹着,“這是平菇、這是花菇、這是松口蘑、這是茅草菇、這個呢是茶樹菇、這是羊肚菇,最後的這種叫雞腿菇。這都是今天一早踩來的新鮮蘑菇,這些是樣品,您若是看好了,我再給您送貨。呵呵!今天的貨帶的少,都留給郭大掌櫃了。”景恬專門把郭掌櫃認識的四種蘑菇,放在前面展示了。
李掌櫃看着景恬一一展示,微微點頭,到最後三種的時候,卻是皺起了眉毛。待景恬說完,站起身子,他便問道:“這前面四種我都認得,可後面的三種,卻是不認得了。”說完,他又扭臉看向連管事,見他也笑着搖了搖頭,便又看向主客位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