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秋。
北荒。
這片荒蕪之地,近些年,愈發的荒蕪起來,伴随着戰火的洗禮,愈發的蕭瑟起來。
齊若兮身着簡易戰甲,獨立于孤山之上,看着天邊的夕陽,眼神迷茫。
“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去東海看一次日出日落,再看一場雪。”齊若兮喃喃道。
“喲,我們的郡主大人,又在這兒傷春悲秋呢?”身後傳來一道女人的聲音。
齊若兮不用轉頭去看,就知道來者是誰。
鮮于亦苓邁着小碎步,緩緩走到齊若兮的身邊停下,轉過頭,看着身邊這個少女。
昔日,齊若兮是大炎的郡主,是長公主李钰凝唯一的孩子,更是備受炎武帝恩寵,可謂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前些年,因爲她鬧出來的風波,可不少。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都是無比的精通,集才情與美貌于一身,是人人争奪的對象。
可就是這樣一個出生于皇家,成長在溫室的少女,現如今卻成爲了一名将軍,更成爲了一名修行者。
對于這種富家子女,鮮于亦苓是很看不上的,對于草原兒女來說,什麽琴棋書畫,什麽詩詞歌賦,都是虛的,能騎善射才是她們的歸宿。
“你怎麽來了?”齊若兮瞥了鮮于亦苓一眼,冷冷道。
鮮于亦苓看不上她,她又何嘗看得上她呢?
抛開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去說,就性格上,二人就不是一路人,可偏偏命運弄人,處于兩個極端的她們,卻走到了一起,成爲了生死與共的袍澤。
“我來看看,我們的郡主大人,是不是又偷偷思春,躲在沒人的角落,開始偷偷抹眼淚兒啊。”鮮于亦苓笑嘻嘻的說道。
齊若兮郡主的身份,成爲她調侃的主要對象,而齊若兮已經習以爲常了。
齊若兮轉過頭,狠狠地剮了對方一眼,沒有辯駁什麽。
“你不好好待在北蠻,來北荒作甚?”
“你不好好待在大炎,又來北荒作甚?”鮮于亦苓反問道。
齊若兮沉默不語。
起初,她離開大炎,隻是不想卷入京城的是是非非當中,也不想參與到皇室那些讓人心煩的勾心鬥角當中去。
當然,更多的,還是她無法面對,當母親要對他出手時,自己該站在哪邊。
逃避,或許成爲了她唯一的選擇。
在逃離京城之前,她一直以爲,許一凡是她表哥,也就是真正的大皇子。
當她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齊若兮的内心是一片絕望的,哪個少女不懷春,對于京城那些官宦子弟,纨绔子弟,她都看不上,而看上的人,卻是自己的表哥,真是一件讓人悲傷而又絕望的事情。
她跟他相識于微末之際,她很欣賞他的才情,當然,他那張比女人還美的容顔,也加分不少,畢竟沒人能夠拒絕一個長相俊美的人。
一本紅樓夢寫盡了大家族的種種事情,一本挪威的森林寫盡了愛情,她很想知道,在他的心裏,誰才是他心中的林黛玉,誰才是他的直子。
是安民鎮那個叫慕兒的姑娘嗎?
還是從不藏着掖着的徐詩芷呢?
亦或者是唐門的唐青竹,霸刀山莊的劉冬瓜,劍閣的夢傾城?
更或者是其他的什麽人?
想知道,卻又不敢知道,至少她不認爲會是自己,盡管她很希望是自己。
然而,當她得知他的真正身份的時候,她起初是欣喜的,是歡愉的,但更多的還是悲傷的,她知道的太晚了。
當她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北荒。
在來到北荒的這近兩年的時間裏,她學會了很多,成長了很多,更是成爲了修行者,一次次遊離在生與死之間,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快要死的時候,她總是會忍不住想起他。
離開了這麽久,她想的最多不是她的父母,不是疼愛自己的舅舅,也不是閨蜜徐詩芷,而是他,真不知道,若是這些人知道了,又會作何感想呢?
【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他會悲傷嗎?】
每一次,從死神面前爬回來,醒過來的時候,齊若兮都會想起這個問題。
【可能他并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可能他都不曾記住自己,可能他已經遺忘了自己,可能......】
懷春的少女,總是會去想一些奇奇怪怪,有的沒的的問題。
【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是徐詩芷從安民鎮遊曆歸來,對他的描述和那首詩嗎?
還是因爲他寫的那兩本書?還是在大牢裏,二人初次見面時候,他對自己的調侃呢?
亦或者是在她出事兒的時候,他不遠千裏,從東海城一路追過來,營救自己呢?
更或者是那年冬天,他陪她看的那場雪呢?
齊若兮不知道!
時間沒有給她答案,他也不曾給他答案,或許這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看着思緒萬千的齊若兮,鮮于亦苓撇撇嘴,眼神中有不屑,有鄙夷,有厭惡,但還夾雜着一絲絲的羨慕。
鮮于亦苓很厭煩中原女人的多愁善感,傷春悲秋,以及她們那病恹恹的模樣,一拳下去,能打的她們嘤嘤嘤很久,想想就覺得煩躁。
但她又不得不承認,中原女人是真的很浪漫。
浪漫!
這個詞,是她從許一凡那裏學到的。
良久之後,鮮于亦苓突然問道:“你喜歡他?”
“嗯。”
若是以往,齊若兮肯定不承認,但現在,她卻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明天和死亡,不知道哪個先到,有些話如果不說出來,可能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有多喜歡?”鮮于亦苓又問道。
齊若兮想了想,說道:“很喜歡。”
“很喜歡是多喜歡?”
鮮于亦苓似乎是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齊若兮卻說道:“當你有喜歡的人了,你就知道了。”
說到這,齊若兮轉過頭,看向鮮于亦苓問道:“你有喜歡的人嗎?”
鮮于亦苓沒有去看齊若兮的眼睛,而是撇過頭,看向遠方,搖搖頭道:“草原兒女,豈會像你們中原女人這般,把情情愛愛的挂在嘴邊,像我鮮于亦苓,怎麽會有喜歡的人。”
話雖如此,可她那時而緊握,時而松開的手掌,還有那急速顫抖的睫毛,以及微微羞紅的耳根,已經暴露了她内心最真實的想法。
“嗯?”
(°ー°〃)
看着反應如此之大的鮮于亦苓,齊若兮愣了一下,随即她恍然。
原來,你也有喜歡的人啊!
雖然知道的真相,可齊若兮并沒有揭穿什麽。
不管她們怎麽嫌棄對方,但都是生死袍澤,是姐妹,盡管她們彼此都不承認。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明天就要跟魔族展開決戰了,你準備好了嗎?”鮮于亦苓問道。
齊若兮收斂心中的雜念,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道:“我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五十萬大軍,不知道明天一戰之後,還能活下來多少?”鮮于亦苓突然說道。
“嗯?”
齊若兮:(°ー°〃)
轉過頭,有些詫異的看向鮮于亦苓,微微皺眉。
“你也會多愁善感,傷春悲秋?”
鮮于亦苓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一眼齊若兮,沒好氣的說道:“我願意,不可以嗎?”
“呵呵!”
齊若兮笑了笑,沒有辯駁什麽。
以前,深處京畿之地,聽聞邊關的戰事如何如何的慘烈,她沒有多少感覺,畢竟,不管邊關發生多大的戰役,死了多少人,打了勝仗還是敗仗,到了朝堂之上,都是一封戰報而已,傷亡的将士都不過是一個個冰冷的數字而已。
至于他們是如何打仗的,打仗的時候都經曆過什麽,在戰場之上有多少蕩氣回腸的故事,都不會被外人知曉,他們看到的隻是結果。
在很多人看來,當兵吃糧拿饷,駐守邊關,這是武将的職責,戰死沙場是他們的職責,也是他們的使命,死了就是死了,隻怪他們自己運氣不好,能力不夠。
然而,當齊若兮親自來到前線,親自經曆過那一場場戰争之後,她才知道戰争到底有多麽的殘酷。
每當看到那些浴血奮戰,慷慨赴死的将士,倒在戰場上的時候,齊若兮都會想起他說的話。
“爲什麽要建立言午堂?爲什麽要組建軍隊?”
“我怕死啊。”
“隻要你遵紀守法,不爲非作歹,就不會有人對你怎麽樣的?”
“呵呵!”
當齊若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隻是看着她,呵呵一笑。
當初,她以爲他是在譏笑自己,後來,她才知道,她是多麽的天真。
在這個世界,不是你遵紀守法,就可以平安無事的,也不是你想過太平日子,就可以做到的,人活一世,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齊姑娘,人活一世,你覺得什麽最重要?”
“家國大義?民族精神?道德仁義?”
他看着大海,眼前雪花飄落,搖搖頭,緩緩道:“活着最重要。”
“怕死并不是一件多麽丢人的時候,當你遇到一個乞兒的時候,你給他兩個選擇,一兩黃金跟一個饅頭,你覺得他會選擇什麽?”
“饅頭!”
“爲何不是黃金,明明黃金可以買到更多的饅頭啊?”
“因爲他知道,你不可能給他黃金,也知道,即便你給了他黃金,他也守不住,相對于黃金的誘惑,他隻會選擇饅頭,因爲饅頭可以讓他活下去,而黃金卻會害死他。”
“是不是覺得他很愚蠢?其實不然,他很精明,這就是小人物的智慧。”
“齊姑娘,這個世界上,聰明人很多,大人物也很多,可更多的還是隻有小聰明的人,更多還是小人物,對于你而言,那些觸手可及的東西,那些随意丢棄的東西,可能是他們一輩子都奮鬥不到的東西,在你們眼中,乞兒的選擇是愚蠢的,可對于他們而言,他們的選擇是最聰明的。”
“齊姑娘,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苦惱,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悲哀,對你們而言,現在的一切都是生活,而對于我們來說,一切都是爲了生存。”
“齊姑娘,若是有一天,你去往市井之中,邊關之上,可能就會明白。”
“齊姑娘,你說我爲何成立言午堂,問我爲何組建軍隊,答案其實很簡單,組建言午堂是讓他們生存下去,而組建軍隊是讓他們可以更好的生活下去。”
“齊姑娘,隻有當一個人解決了他們基本的生存需求之後,才會去想更多的事情,小人物雖然小,可他們也有大愛,也有大義,盡管這種愛,這種義有瑕疵,有缺陷,有私心,可那又如何,這才是真正的生存和生活。”
以前,齊若兮聽得雲裏霧裏,懵懵懂懂,覺得他說得對,卻又不完全對。
現在,她還是覺得他說的不全對,依舊還有些懵懂,可那又如何,她已經懂得如何去生存,也懂得如何更好的生活了。
收回思緒,齊若兮轉過頭,看向鮮于亦苓說道:“明日之戰,萬千珍重。”
“呵呵!”
鮮于亦苓冷笑一聲,道:“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說完,鮮于亦苓轉身就走,隻是臨走時,她說道:“别死了,你還沒有跟他告白呢。”
齊若兮看着遠去的鮮于亦苓,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齊若兮才喃喃道:“你也是。”
此時夕陽落山,大地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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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
翌日。
擂鼓聲響起,五十萬大軍集結。
在過去的數年時間裏,北荒殿已經不複存在,北荒軍更是名存實亡,一次次征戰,一次次傷亡,盡管有無數人倒下,可北荒軍依舊存在,而北荒還沒有徹底淪陷。
這五十萬大軍,是由炎軍、北蠻軍和北荒軍組建而成的大軍,其中還不乏過去一年多時間裏,從百姓當中征集而來的士卒。
這是北荒最後的武裝力量,也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其實,他們還想發展的更久,隻有這樣,才能繼續壯大隊伍,可時間不等人,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魔族已經跟北海之地達成了協議,他們要南下了。
即便是夫子,也攔不住他們。
說起夫子,他現在的情況也不是很好。
自從年初開始,就有不少北海王朝的大修士,進入北荒城,困住了夫子。
夫子性命無憂,可他卻無法再阻攔什麽,個人力量在大勢面前,終究還是顯得很渺小,即便他是夫子。
中洲現在的情況并不好,随着各大不可知之地的出世,戰争已經爆發,而現如今,北海王朝也要南下,作爲駐守在前線的他們,除了死戰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夏侯惇作爲此次大戰的統帥,他沒有任何的演講,隻是默默的看向這裝備參差不齊的五十萬人,沉聲道:“出征!”
齊若兮一身戎裝,随軍出征,鮮于亦苓跟其并肩而行。
在這支大軍當中,有很多熟悉的人。
武夫翁浩淼、慎武,儒家文星辰、齊若兮,祭司鮮于亦苓,道家趙雷符,北荒殿吾罪、荒良才、荒不渝、達奚正初,北蠻皇室鐵木大岩,不良人竺将,言午堂許一畫等等。
伴随着黎明的到來,五十萬大軍開始出征。
在朝陽浮現,陽光鋪灑大地的時候,在五十萬大軍前方,一支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軍,早已經嚴陣以待。
沒有絲毫的言語,沒有任何的廢話,伴随着戰鼓擂動,号角吹響,雙方的前鋒都開始沖鋒。
這是一場人數不對等的戰争,這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争,可還是要打,而且要打的轟轟烈烈。
普通将士的沖鋒,修行者的捉對厮殺,原本寂靜的戰場,瞬間變得喧嚣起來。
大地顫抖,戰火肆虐,狼煙滾滾,血流成河。
戰鼓聲、号角聲、沖鋒聲、怒吼聲、厮殺聲、哀嚎聲、呻吟聲.......
響徹整個北荒!
戰争從清晨一直持續到黃昏。
戰場之上,屍骸遍布,白骨累累,天地變色,滿地瘡痍,就連天上的雲彩,也被鮮血染紅,五十萬大軍,現如今隻剩下三萬不到,可戰旗尤在,插在一座屍山之上,随風搖曳,保持着它最後的倔強與堅強。
齊若兮渾身浴血,戰甲早已經被鮮血染紅,有些鮮血已經幹涸,而有些鮮血還順着戰甲滴落下來,砸在地上,消失無蹤,這些鮮血,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鮮血,還是她自己的鮮血。
頭發濕漉漉,黏答答的貼在臉上,模樣看起來無比的狼狽,也無比的猙獰,卻凸顯出她别樣的美。
鮮于亦苓也是如此,這位北蠻明珠,在今天展現出她猩紅而妖豔的美感。
二人隔空對視一眼,罕見的沒有鬥嘴,而是相視一笑,然後伴随着戰鼓聲,再次發起沖鋒,奔向前方。
在她們的前方,有十數名大修士正等着她們。
在她們的身後,所剩不多的大軍,發起了最後的沖鋒,在他們的前方,還有不知道多少敵軍正在等待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