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一開智極早,對很多事情都異常的敏感,就像他在看到許一凡的時候,那種沒來由的厭惡感和殺意,就是天生的。
在極樂鎮,被衆人疏遠的,不止是燕十一,其實還有他娘親。
但這種疏遠,是在生下他之後才發生的,在此之前,這種情況是沒有的。
他娘親自從有了他之後,就終日待在一個院子裏,那個院子很偏僻,也很安靜,平時根本沒有人去,而這座院子,是在懷有燕十一的時候才臨時修建起來的。
這些年來,在燕十一的印象當中,她從未離開過院子,唯一的一次,好像是三年前的某個晚上。
但燕十一不确定的是,三年前,他娘親到底有沒有離開過院子。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幾天前,許一凡抵達極樂鎮的時候,他娘親正式離開了院子,出現在衆人面前。
當然,如果隻是這樣,那也沒有什麽。
但類似的疑點還有很多。
昊一!
這是燕十一娘親的名字。
一個隻有名,卻沒有姓的名字,而且還是如此奇怪的一個名字,有問題。
昊一獨居,沉默寡言,極少說話,也極少走出房間,一日三餐基本都在自己房間解決。
如果說燕十一是一個被人熟知,卻又故意疏遠的人,那麽昊一就是一個被人遺忘,也不願提起的人。
燕十一記事的時候,昊一是二十歲的樣子,他現在十三歲了,昊一還是二十歲的樣子,而且随着時間的推移,昊一不但沒有變老,反而愈發的年輕起來。
現在看起來,跟劍九差不多大。
如果昊一是修行者,她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因爲功法的緣故,可問題是,她不是修行者,甚至連普通人都不如。
更關鍵的是,燕十一在極樂鎮的十多年時間裏,陸陸續續打聽到一些關于昊一的事情。
信息不多,但都指向一點。
當年,吳昊天之所以娶昊一,而村長又之所以願意把昊一嫁給吳昊天,是因爲昊一懷孕了。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比大家閨秀還有大家閨秀的女人,基本都沒有見過什麽人的少女,莫名其妙就懷孕了,這本身就不合理。
極樂鎮不大,人口就那麽多,如果是發生了什麽特殊的事情,即便做的再隐蔽,也不可能沒有人知道,可偏偏這樣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這其中肯定存在什麽隐情。
許一凡看着若有所思的燕十一,緩緩說道:“你娘親沒有任何男人,即便是燕昊天娶了她,二人也不曾同房,一個處子之身的女人,又是如何懷有身孕的呢?”
“答案很簡單,她并非自然懷孕,或者說,她隻是生育的工具,她的存在,就是讓你來到這個世界上。”
“有關你娘親身上的怪異之處,可能你也知道一些,可有些事兒,你是不知道的。”
“她身上戴着的佛珠,你藏在靴子裏的短劍,可是你們極樂鎮的聖物啊,被供奉在祠堂之中,燕昊天一個外人,根本不可能進入祠堂,甚至連靠近都不可能,那他當年又是如何盜走的呢?”
“是村長借給他的,你之前說過。”燕十一說道。
許一凡點點頭道:“沒錯,我之前是說過,可你有沒有想過,村長爲何把如此貴重的東西,借給燕昊天呢?僅僅是因爲他娶了你娘親?”
“不應該吧,村長的權利是很大,地位也很高,整個鎮子都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可涉及到聖物,他也沒有權利這麽做,而且據我所知,極樂鎮的村長,可不是世襲制,而是公選出來的,即便是村長的兒子,都不可能接觸到聖物,而如此貴重的東西,就這麽輕易借給一個外人,合理嗎?”
燕十一沉默不語。
無需多想,肯定不合理。
雖然燕十一不知道這佛祖和短劍,是什麽東西,對極樂鎮來說意味着什麽,但能夠放入祠堂,時代供奉的東西,肯定來曆不俗,豈會輕易外借。
更何況,當年聖物外借之後,村長對外宣稱,不是外借,而是被盜,這又是爲何呢?
而且聖物丢失,這麽重要的事情,村長不是第一時間派人去尋找,把聖物追回來,而是選擇放置不管,這就更不合理了。
如果是不知道偷盜者是誰,那還好說,可明明知道偷盜者是誰,還不管不問,就更加不合理了。
這一切的一切,隻能說明,聖物不是真的被盜走的,而是送出去,或者借出去的。
那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村長爲什麽要把聖物外借出去呢?
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看到燕十一似乎想通了其中的關鍵,許一凡這才繼續說道:“你有沒有想過,爲何極樂鎮的人,從你出生之後就不能離開牌坊,而你更是被勒令不能踏出牌坊一步,三年前,你娘親離開院子又見了誰,你看到的木劍和訊息,又是誰留給你的,等三年,對方到底要讓你等誰,這些問題你想過沒有?”
被許一凡連續問了一連串的問題,燕十一臉上浮現出迷茫的神色。
“極樂鎮的人不可外出,是因爲他們知道你的存在,不能外出,你可能不知道吧,爲了讓鎮子裏的人不能外出,這些年,鎮子裏死了很多人,他們都是想要離開鎮子,不被允許之後,偷偷摸摸想要離開,結果卻死了。”
此話一出,燕十一瞳孔驟然一縮,他想到了某些小事兒。
在他剛出生的那幾年,鎮子裏隔三差五就會死人,而死亡的原因都一緻。
病死的!
這些‘病死’的人,他們明明都很健康,前幾天還在耕種,身體壯實的像頭牛,卻在幾天之後可突然就病死了,而他們在病逝之前,都曾提出想要去鎮子外面看看。
起初,燕十一并沒有在意,現在經過許一凡這麽一提醒,他瞬間就想到了什麽。
“至于你爲何不被允許離開鎮子,也是爲了保護你。”
“爲什麽?”燕十一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因爲你隻要離開鎮子,你就會死,不但你會死,極樂鎮的所有人都會死。”
“有人要殺我們?”燕十一皺眉道。
“你可以這麽理解。”
燕十一皺了皺眉頭,然後看向許一凡,問道:“既然如此,那爲何我現在走出極樂鎮還活着?”
“呵呵!”
許一凡看着燕十一,笑而不語。
燕十一瞳孔再次收縮了一下,看向許一凡的眼神,充滿了驚駭。
他知道爲什麽了,因爲許一凡。
他是跟着許一凡離開的,而正是因爲許一凡的存在,他才沒有死,而極樂鎮的人也沒有死。
看到燕十一這幅表情,許一凡就知道他想明白了其中關鍵。
“三年前,燕昊天就回來過,你娘親當初見的人就是他,而那把木劍和訊息,也是他留給你的,他要你等三年,等的人不是他燕昊天,而是我。”
燕十一的臉色,在這一刻變得陰晴不定起來,一雙眼睛眯了起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許一凡卻沒有給燕十一太多思考的機會。
“我不喜歡你,劍九也不喜歡你,我想你也看出來,感覺出來了,你可知道爲何?”
“因爲我的身份?”燕十一試探性的說道。
“這是其一。”
“其二,你的出現本身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而且你的出現,對我而言,充滿了很大的變故,你的身份不但會給你帶來很大-麻煩,也會給你身邊人帶來很大-麻煩,這一點,你心裏應該很清楚。”
燕十一默然。
确實,燕十一從小到大,沒有朋友,更沒有熟悉的人,極樂鎮的所有人,包括他娘親昊一,雖然很熟悉,卻又很陌生,唯一跟他聊得來的,也就是他三叔。
可這樣一個稍微跟他走的比較近的人,沒多久就死了,不但他死了,他妻子也死了,燕小沫更是差點死了。
如果當年不是村長出手,燕小沫其實早已經死了,而這件事,燕十一知道,可燕小沫不知道。
他似乎是一個不詳的人。
不對,不是似乎,而是本來就是。
“我在極樂鎮牌坊下,對你說的話,不是吓唬你的,而是事實。”許一凡說道。
燕十一聞言,擡起頭,看着許一凡的眼睛,問道:“那你爲什麽改變主意,收我爲徒呢?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呵呵!”
此話一出,許一凡還沒有說什麽,劍九就冷笑起來。
“小子,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覺得你能給我們什麽,除了能給我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敵人之外,你什麽都給不了,你知不知,他收你爲徒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你......”
不等劍九說完,許一凡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好了小九,沒必要跟他說這些。”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影子,我不想你像我一樣,被人操縱着命運,我把你帶在身邊,嘗試着去改變你,至于能不能成功,我不知道,一切都需要靠你自己。”
說到這,許一凡又說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對我而言都無所謂,你可以理解爲,我對你有所圖謀,而我也确實對你有所圖謀,但那是以後的你,而現在的你,還沒有什麽可值得我圖謀的。”
“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爲,我在操縱着你的命運,掌控着你的生死,這是事實,你的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間,但我不會殺你,至少現在不會,而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的待在我身邊,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可以想,但我勸你不要做,那樣隻會害死你。”
“不過,你若是想死,或者想她死,可以這麽做。”
看到許一凡看向燕小沫,燕十一臉色劇變,整個人都變得陰沉起來。
“呵呵!”
看到這一幕,許一凡嗤笑道:“放心,我不會殺她的,我可能會殺死你,但絕對不會殺她,她隻是一個孩子,即便你做出出格的事情,我也不對把她怎麽樣的,但我警告你,不管你在想什麽,在謀劃什麽,最好别帶上她,那樣隻會害死她,而你能夠活着走出極樂鎮,最應該感謝的不是我,也不是燕昊天,而是她。”
“當然,你可以選擇信,也可以選擇不信,更可以理解爲,我在威脅你,無所謂了,該說的我都說了,接下來你怎麽選,你怎麽做,那都是你的事兒。”
說完這番話,許一凡就不再說什麽,轉身走到白馬身邊,翻身上馬,再次啓程趕路。
待到許一凡離開,劍九看着表情陰晴不定的燕十一,一臉的厭惡,她絲毫沒有隐藏自己對燕十一的殺心。
“小子,你......”
就在劍九開口想說些什麽的時候,許一凡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走了,小九!”
“好自爲之!”
劍九聞言,留下這麽一句話,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在二人離開之後,燕小沫走到燕十一身邊,想要安慰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十一哥哥,我們接下來怎麽辦?還跟着他們嗎?”
一聲十一哥哥把燕十一從沉思當中喚醒過來,他擡起頭,看了看燕小沫,又看向許一凡他們離開的方向,抿了抿嘴唇,說道:“走吧。”
說完,他把燕小沫扶上馬背,把其他東西簡單的整理一下,就牽着缰繩,快步朝許一凡他們追去。
對于許一凡的話,燕十一是相信的。
他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
是的,就是沒有必要。
雖然他跟許一凡相處的不多,而且這幾天都沒有任何的交流,可燕十一已經知道了許一凡的身份。
大炎國師,護國大将軍,不良人提司......
雖然他不清楚這些頭銜意味着什麽,可他知道,大炎王朝是一個不亞于西域王朝的王朝,能夠成爲大炎王朝國師的人,而且還有多個身份的人,肯定是大人物。
更何況,這幾天,燕十一注意到,雖然他們隻是四個人,可在他們的身邊,還有很多人存在,而這些人都很強大,他們出現之後,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讓燕十一感到無比的恐懼。
許一凡的身份和重要性,肯定比他想象的還要重要,還有可怕。
而他自己呢?
隻是極樂鎮的一個孤兒,對,就是孤兒。
他不是武夫,也不是修行者,除了身份特殊一點兒之外,他沒有别的東西值得許一凡惦記的。
另外,燕十一方才從許一凡的話裏聽出來了一些别的東西。
許一凡最初來極樂鎮,确實是來殺他的,但不知道爲何,許一凡改變了主意,所以他沒死。
但許一凡收他爲徒,肯定是付出了某些代價,而這些代價是什麽,他還不知道,可從劍九對自己态度,還有那毫不掩飾的殺意來看,這個代價絕對不小。
不管是爲了弄清楚自己身上的秘密,還是爲了保護好燕小沫,亦或者是爲了他心底的一些想法,他都必須要跟着許一凡。
當然,他可以選擇離開,因爲許一凡給了他選擇的機會,而且不止一次。
但燕十一還是選擇跟着許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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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上。
劍九策馬追上許一凡,看着許一凡那愈發蒼白的臉色,眉頭緊蹙起來。
“既然選擇收他爲徒,留他性命,爲何要把那些事告訴他?”
不知道是方才說的話太多,還是因爲别的原因,許一凡的精氣神虛弱了很多,整個人看起來病恹恹的。
聽到劍九的話,許一凡笑道:“既然做了他師父,有些事兒總是要告訴他的。”
“那也不急于一時啊,以後告訴他也可以啊。”
許一凡搖搖頭道:“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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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凡歎了口氣,說道:“他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沒得選,可他還有的選,當然,實際上他也沒得選,可我還是想給他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我都是棋子,已經這樣了,我們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不了大多數人的命運,但改變他的命運,還是可以勉強做到的。”
“那是他的命,非親非故的,爲何要爲他改變?”
說到這,劍九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沉聲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選擇離開,結果會如何?”
許一凡卻笑着點點頭道:“我自然想過,結果是我可能會死,而我之前做的一切,都可能白費。”
“既然知道,爲什麽還要這麽做?爲了一個人,犧牲更多人,你到底在想什麽?”劍九怒不可遏的質問道。
“我有我的打算。”許一凡說道。
“打算?什麽打算?許一凡,你這麽怕死的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怕死了?你不爲中洲考慮,也該爲你自己考慮,即便不爲你自己考慮,你有沒有爲我考慮,如果你死了,我怎麽辦?”
看着如此激動的劍九,許一凡愣了愣,随即笑了起來,說道:“大不了,我們一起死。”
“許一凡!!!”
劍九怒吼一聲,然後狠狠揮動馬鞭,快速遠去。
看到這一幕的許一凡,唯有苦笑,喃喃道:“傻丫頭!”
跟在他們身後的燕十一,在看到這一幕之後,緊抿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