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露于野,千裏無雞鳴。
樹上枯落的樹葉,已燃盡生命最後一絲精氣,被秋風凜冽之後,吐露出垂死後的脈絡。
深秋荒蕪的平原上,剛下了一場雨,陰雲大片大片的覆蓋在天上,霧霭一般蔓延到整個天壁。
從地平線擡頭仰望,如同一幅被水浸染過的巨大水墨畫。
腳下的黑吐路,散發着濕漉漉的泥土氣息,摻雜着源自不遠處的鮮血的腥味兒。
一支不足百人的隊伍,正在荒蕪之中狂奔着。
領頭的是一位二八年華的少女。
少女穿着簡樸,甚至說是簡陋也不爲過,獸皮抹胸,露出她那修長的脖頸和鎖骨,平坦的小腹裸-露在外,肚臍眼兒上,倒扣着一顆漆黑,宛如眼睛的寶石。
下半身同樣是簡陋的獸皮短褲,修長的大長腿,暴露在空氣當中,腳上是一雙及膝的獸皮長靴。
跟大多數少女不同的是,少女并沒有齊腰的長發,反而是宛如軍營男人一般的寸頭。
皮膚也不如中原少女那般白皙,呈現古銅色。
頭發早已經被鮮血染紅,那雙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雙手,此刻正握着一刀一劍,無論是刀,還是劍,都已經破爛不堪。
鋒刃出現不規則的缺口,在兵器上,還有不曾幹涸的鮮血,随着少女的走動,而滴落在腳下的土地之上。
在少女身後的數十人,大都是基本都是如此打扮,隻是,相對于少女,他們顯得更加的凄慘和狼狽。
這數十人,人人帶傷,有人瘸了腿,有了少了胳膊,還有的人沒有了眼睛。
走在最中間的人,他們幾乎淪爲廢人,猙獰而恐怖的傷口,就那麽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當中,而在傷口處,被糊狀的黑色物質糊住,不讓鮮血從傷口滴落。
每個人都很累,疲憊到了極點,也痛苦到了極點,可他們依舊緊握着手中的兵器,片刻不歇的朝前奔跑着。
在他們的前方,一座猙獰的黑色石林,已經清晰可見。
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而在他們的身後,是一片漆黑,不知道是烏雲密布的緣故,還是因爲天色漸暗的緣故。
不知道這支隊伍在逃避什麽,也不曾看到任何的追兵,可越是這樣,隊伍當中的每個人,越是惶恐。
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啊!!!”
就在衆人看到前方的石林,腳步有所停頓的時候,位于隊伍最後面的兩個人,突然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隻是,慘叫聲才剛剛響起,就戛然而止。
貌似是首領的少女,迅速的轉過頭,看向身後。
那詭異的黑暗,再次逼近他們,而那兩個負責殿後的家夥,此刻已經被黑暗給吞噬。
“快走!”
少女怒吼一聲,催促着衆人加快腳步。
沒有轉身營救,沒有停下作戰,唯有奔逃。
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憤怒和不甘,但更多的還是恐懼,唯有不斷的奔逃,才是他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經曆這些了,可每一次的經曆,都宛如第一次一般,是那麽讓人恐懼。
看不見的敵人,才是最可怕的。
曾經數百人的隊伍,爲了出來營救走散迷失的老弱婦孺,掩護他們撤離,現如今隻剩下八十人。
哦,不對,現在是七十八人。
戰鬥、奔逃......
連續十天,數百人的隊伍,都在重複坐着這一件事,晝夜不息,即便是強大如荒人的他們,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眼看着距離石林越來越近,那黑暗卻距離他們越來越近,變得愈發的急躁和兇狠,他們,或者說它們,亦或者是祂們,也不想這些人活着回到石林當中去,在吞噬掉兩個人之後,再次加快了席卷的速度,
“啊......”
又是幾聲凄厲的慘叫聲驟然響起,又戛然而止。
走在最前面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一邊催促身邊的人快走,尤其是那些傷殘人士,一邊轉過身,調整呼吸,她要留下來。
雖然眼看着就要抵達石林,可畢竟距離石林還有一段距離,按照他們現在的速度,一味的奔逃的話,最終能有三分之一的人,活着回到石林,已經不錯了。
在少女選擇停留的時候,隊伍當中又走出二十餘人,選擇留下來。
這支隊伍的人,年齡都不大,最大的不過三十出頭,最小的估計也就把十來歲而已。
他們年輕的可怕,也稚嫩的可怕,可此時此刻的他們,卻展現出毅然決然,慷慨赴死,拼死一戰的決心。
害怕嗎?
恐懼嗎?
絕望嗎?
當然,在數個月之前,他們也隻是一群被大人庇護的孩子而已,雖然也見識過戰争的殘酷,還有鮮血的炙熱,可見過并不代表親身經曆過。
在失去了大人的庇護之後,他們也隻能迅速的成長起來,拿起武器來強大自己。
大部隊已經遠去,沒有吵鬧,沒有喧嚣,沒有告别,隻有了急促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随風飄蕩在這二十餘人的耳邊。
黑暗襲來,一股惡臭氣息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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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黑暗在距離他們大約二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桀桀......”
黑暗中傳來一陣怪笑,随即一道宛如刀磨砂石的聲音響起。
“你們逃不掉的,臣服吧。”
随着聲音響起,黑暗當中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個老人,其穿着跟少女他們一模一樣,都是簡陋的獸皮衣裳,模樣沒有什麽改變,隻是其雙眼已經淪爲漆黑色。
老人手中握着一根漆黑的拐杖。
“八長老。”
有人在看到老人出現之後,忍不住驚呼出聲。
隻是,這聲音帶着一絲驚訝,一絲疑惑,還有一絲惶恐,然而更多的還是憤怒。
在老人從黑暗當中走出來之後,又有數十人從黑暗當中走出。
随着這些人的出現,少女這邊的人,愈發的震驚和惶恐,以及憤怒。
這些人他們都認識,都是熟人,他們曾經是長輩、兄弟、姐妹、袍澤,其中還有數人,就是剛剛被黑暗吞噬的袍澤,然而,現在他們隻有一個身份。
敵人!
之前一直看不見的敵人,居然是他們曾經最熟悉的人。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一種被背叛的憤怒,然而,心中更多的還是仇恨和無奈。
他們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們。
少女看着老人,眯着眼睛,眼中閃爍着寒芒。
“殺!”
沒有多餘的廢話,少女揮舞着手中的刀劍,朝着老人就沖了過去。
少女身後的二十餘人,在彼此對視一眼之後,深呼吸一口氣,怒吼着朝對方沖了過去。
戰鬥瞬間展開,也瞬間白熱化。
然而,戰鬥的趨勢,明顯對少女他們不利。
那些特殊鍛造的神兵利器,在修行者的催動下,削鐵如泥,可劈砍在這些沒有任何武器的人身上,卻也隻是撕裂出一道道傷口而已。
傷口被撕裂,卻不見任何的鮮血,在傷口當中,看到的隻有黑色的物資,宛如腳下的黑土地一般,堅硬而漆黑。
少女劍法了得,刀法更是不俗,可在面對老人的時候,還是相形見绌。
刀劍劈砍在老人身上,濺起一道道火花,似乎老人的身體已經是磐石一般。
老人隻是站在原地,無論少女如何進攻,他都沒有移動腳步,偶爾的反擊,也隻是擡起手裏的拐杖罷了,俨然一副貓戲老鼠的滑稽場面。
這兩把神兵利器,在不斷的戰鬥當中,豁口越來越多,劍身和刀身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似乎下一秒就會蹦碎。
在戰鬥當中,不斷有些受傷,也有人倒下。
少女這邊的二十餘人,已經是方才隊伍當中最強大的成員了,可在面對這群人的時候,還是被壓制的場面。
跟這些怪物戰鬥,最可怕的不是被壓制,而是受傷。
一旦被對方擊中,出現傷口,那就意味着死亡,或者說是一種另類的重生,變成他們當中的一員。
如果是魔修已經很可怕了,修習魔功的人,會入魔,丢失自我,可那也需要一個過程。
然而,眼前這種‘重生’,這種轉變,速度相當之快。
“啊!!!”
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在跟他昔日的好友,一番激戰之後,他成功了殺死了對方。
但是,也被另外一個‘好友’偷襲,握劍的右手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
随着傷口的出現,鮮血瞬間湧出,滴落在地面之上,然後又被瞬間蒸發,形成黑色的物資,而他的傷口,也瞬間出現開始變色,由之前的古銅色,朝着漆黑色轉變。
少年在怒吼一聲,拼着最後的力量,殺死了偷襲他的敵人,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
嘴角翹起,露出一抹苦笑,把劍遞交到左手,揮起長劍,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從臂膀處,一劍切下,受傷的右臂掉落在地上。
被切掉的右手,在掉落在地上的一瞬間,四分五裂,然後變成一團黑色物資。
而他傷口處鮮血淋漓,少年原本因爲激烈戰鬥而潮紅的臉,瞬間蒼白如紙。
在低聲呻-吟一聲,少年強忍住疼痛,從懷裏掏出最後一團黏糊糊,猶如爛泥巴的東西,糊在傷口處。
“啊......”
饒是之前切斷右手都不曾哀嚎出身的他,卻在這一刻,慘叫起來。
在爛泥巴糊在傷口的時候,一道道黑色物資從傷口處冒出來,然後被爛泥巴吸收,而噴濺的鮮血也瞬間止住。
少年在受傷之後的果決,在二十多人當中,不斷的上演。
如果在受傷之後不果斷的選擇壁虎斷尾的話,要不了多久,他們也會淪爲怪物。
這些怪物最大的特點,就是超強的感染力,以及變态的防禦能力。
少年是不幸的,因爲樣貌出衆的他,此刻卻淪爲了殘疾,在這處處充滿危機的北荒,受傷和殘疾,是非常緻命的,即便活下來,也會成爲他人的累贅。
少年是幸運的,即便成爲了殘疾,他也活下來了,至少沒有淪爲怪物,然後對身邊的親朋好友,揮出屠刀。
戰鬥展開的很快,也進行的很快。
最開始出現在老人身邊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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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都被他們屠戮殆盡,但是,更多的怪物再次出現,這種源源不斷增加的敵人,讓這群怪物始終立于不敗之地。
反觀少女這邊,留下來負責斷後的二十餘人,已經戰死了八人,被轉換了五人。
剩下的十來人,除了少女之外,幾乎各個帶傷,而他們在受傷之後,第一時間選擇了壁虎斷尾的方式。
戰鬥力直線下滑。
要死在這裏了!
這是僅剩的人,心中最真切想法。
害怕嗎?
恐懼嗎?
絕望嗎?
或許之前他們曾害怕過,也曾恐懼過,更加絕望過,然而,當他們選擇留下來,選擇決一死戰的時候,這些情緒就已經沒有了,他們隻有熊熊不滅的赴死之心。
怪物越殺越多,而他們的人越來越少。
少女在持續的戰鬥之後,暫時脫離了戰場,回到了衆人的面前。
“呼!呼!呼!”
少女站定之後,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飽滿的胸脯劇烈的起伏着,若是放在其他地方,那絕對是一抹靓麗的風景線。
然而,此時此刻,沒有人關注這些。
少女的戰鬥力相當強悍,修爲境界也是所有人當中最高的。
可即便如此,她終究還是殺死老人,隻是重創了對方而已。
作爲重創對方的代價,她體内的真氣已經所剩無幾,手裏的一刀一劍,其中那把她父親贈送她的寶劍,此刻隻剩下一個劍柄,劍身已經四分五裂,其中半截劍身留在了老人的胸膛當中。
至于那把刀,現在更是殘破不堪,随時都可能碎裂。
老人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急速喘息的少女,又低頭看了一眼被-插着半截劍身的胸膛,擡起頭,桀桀怪笑起來。
“桀桀......”
“凡夫俗子是傷不了我的。”老人譏笑道。
天越來越黑了,烏雲也越來越濃郁了,少女的心也越來越低沉了。
面對老人的譏諷,少女并沒有反駁什麽。
沉默,久久的沉默。
她不是一個喜歡逞口舌之力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那個家夥也不是。
對于老人所說的話,少女并未反駁,因爲那是事實,至少是某一方面的事實。
這個曾經的八長老,隻是一個卡在二品很多很多年,直到壽命将盡,都不曾突破的家夥。
現如今,他卻已經是半步超品境界了。
若隻是一般的半步超品,以少女的實力,還是可以擊殺他的,然而,對方是殺不死的。
想要擊殺這個怪物,至少需要超品境後期的修爲,甚至是超凡境,才能徹底殺死他。
看着眼前的老人,少女想到了她剛到這裏的時候,遇到的第一個老人就是他。
當初的他,是那麽的和藹,又是那麽的慈祥,當災難來臨的時候,他奮起反抗,殺死了無數敵人,屠殺了無數怪物。
當時的八長老,爲了營救更多的人,不惜戰死沙場,衆人眼睜睜的看着他被黑暗吞噬。
很多人都以爲八長老已經死了,他也确實死了,然而他又‘複活’了。
當再次出現的時候,八長老已經不再是北荒的八長老,而是那群怪物的劊子手。
曾經,他救了多少人,現在就屠殺了多少人。
看着八長老那殘破不堪的身軀,少女心中倍感悲涼。
此時的少女,徹底到了強弩之末。
在片刻的休戰之後,少女轉過頭,看向身邊的袍澤,而他們也看着少女。
數月之前,他們還隻是陌生人,現如今,他們卻是生死袍澤,命運啊,真他娘的狗啊。
在少女眼神的注視下,這些少年少女沒有感到絲毫的恐懼,眼中反而充滿了戰意,他們知道,他們回不去了,哪怕石林就在身後。
少女環顧一周,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深深地記住了這些人,然後目光看向遠方。
大部隊已經離開,應該是回到石林了吧。
收回目光,少女轉過頭,重新看向老人。
死戰而已,大不了一死罷了,有和可怕的?
當她選擇離開那個地方的時候,她就想過自己會死,隻是,沒想到這一刻來的這麽快。
她還不曾跟那個人告别呢,也不曾向他表達自己的心意呢。
也不知道,現在的他,已經達到哪種程度,走到了什麽位置。
原本以爲是短暫的離别,沒想到會死永别。
不過,這樣也好,一切沒有挑明,自己死了,他應該不會太傷心。
想到這些,少女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動人心魄的笑容,她抖了抖手中刀,看向對面的老人,沉聲道:“殺!”
說完,少女就一馬當先的沖了上去,而身後的十餘人,也嘶吼着沖了上去。
“轟!”
就在少女他們打算拼死一搏,戰死在這裏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從身後傳來。
然後他們就看到,一根魚竿襲來,而方才少女拼盡全力也不曾殺死老人,被一根魚線洞穿,其身體四分五裂,而聚集在他身邊的怪物,也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援兵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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