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凡來到塔撒哈沙漠這麽久,還是第一次來到炎城。
行走在炎城當中,很多地方都跟許一凡想象的不一樣。
粗糙而整潔,單調而又漂亮,混亂而又和平,血腥而又善良,這是矛盾綜合體的城池。
炎城有将士二十萬人,但這座城池卻有近五十萬的人口。
炎城很大,分爲三個區域,東區、西區和南區。
東區居住的是尋常百姓,大多數以婦人和孩子居多,還有很多殘疾的老人。
說他們是尋常百姓并不準确,選擇來這裏生活的,大多數都是将士們的家屬,因此東區又被稱之爲家屬院。
東區有各種房舍,跟尋常城池的房舍沒什麽區别,也有優劣之分,官職高的,住的自然就好一些,而官職低的,住的也就差一些。
其實,房舍的優劣并不明顯,但階級這種東西,不管在什麽時代,在什麽地方,它都會存在。
隻不過,炎城的階級要比其他地方淡很多罷了。
許一凡在來到炎城之前,以爲炎城最多的應該就是練武場,可事實卻恰恰相反,炎城最多的反而是學堂。
在這滿眼黃沙的沙漠當中,居然有那朗朗讀書聲,這堪稱是一個奇迹。
此時。
許一凡和劍九行走在東區的街道上,目光卻落在眼前的書院當中。
書院很簡易,站在街道上,都能聽到那朗朗讀書聲。
“真是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居然也有書院。”劍九感歎道。
在說這話的時候,劍九有一絲絲的羨慕。
人們總是會去羨慕那些自己不曾擁有,而别人卻擁有的東西,比如高官厚祿,比如修行長生,再比如讀書認字等等。
劍九曾經過的很苦,小小的一個人,嘗遍人間疾苦,在過去的十多年裏,她想的最多的就是活下去。
關于劍九八歲到十六歲,這八年時間經曆了什麽,許一凡已經知道了。
不過,不是劍九告訴他的,而是許一凡動用了不良人和無名營查到的。
誰能想到,一個小女孩爲了一個饅頭,可以被追着跑數裏地呢,而且還是在冬天光着腳的情況下。
誰又能想到,爲了一件破爛的衣服,女孩會跟好幾個比自己大的男孩子大打出手呢?
誰又曾想到,在寒冬臘月的時候,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居然隻能靠吃雪來度日子呢?
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爲了可以活下去,可以做到什麽程度,可以去做什麽事情。
說實話,劍九是許一凡兩輩子見過的,曾經過的最苦的女孩,沒有之一。
上輩子許一凡當雇傭兵的時候,曾經去過非洲的貧民窟,在那裏見過很多生活在戰争和苦難當中的孩子,可是,他們的苦難跟劍九比起來還差了一點。
當然,如此比較其實是不對。
世間苦難,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不是自己經曆的,僅僅隻是看到的,很難體悟到他人本人的苦難,所謂感同身受這件事,隻不過是一種說辭而已,人可以共情,卻無法共苦。
許一凡曾經問過劍九:【你覺得生活苦嗎?】
【不苦啊!】
苦嗎?
苦!很苦!非常苦!
至少在外人看來,劍九是一個苦命的孩子,然而,她自己卻不覺得。
或者說,她在過去已經習慣了苦難。
根據許一凡掌握的情報的,在已知的八年時間裏,劍九有九十七次命懸一線。
九十七次,這是一個多麽恐怖的數字啊,常人經曆一次都感到後怕,而她卻經曆了那麽多次,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堅強的活下來了。
換做尋常孩子,早就自暴自棄,對生活,對未來失去信心了,可劍九沒有。
她爲了活下去,無所不用其極,就像路邊的一顆野草一般,隻要給她一點點養分,她就能拼命的生長。
好人?
若是放在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人眼中,劍九做的那些事兒,簡直是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
誰能想到,一個曾經隻有九歲的小女孩,爲了不成爲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大人物的玩物,她能夠親手殺死五人呢?
劍九的眼中沒有好人和壞人的區别,隻有她自己和别人的區别,隻要不針對她,那對方就是好人。
好與壞,黑與白,善與惡,在劍九的眼中其實是很模糊的。
聽到劍九這麽說,看着她希冀的眼神,許一凡眼神微動。
在調查劍九過去的時候,許一凡發現了一個小事情。
曾經的劍九,其實是被人收養過的,收養她的是一個屢考不中的讀書人。
一個從十多歲開始,就一直在參加科舉,到了五十多歲卻一直沒有考中的人,其中心酸可想而知。
男人叫孔乙已,曾經是甘州一個邊城的小家族的人。
家族不算富裕,卻也不算太差,怎麽說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惜,在孔乙已二十多歲的時候,家道中落,至于爲何家道中落,在曾經的甘州就可想而知了。
落魄世子,奮筆疾書,想要通過科舉來出人頭地,可惜,命運總是那麽喜歡捉弄人,奮鬥了一輩子,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孔乙已有一個兒子,據說是跟一個半掩門的妓-女所生的,在四十多歲才有的兒子。
老來得子,自然呵護備至,可孔乙已自己一個人生活都夠嗆,更何況還要養一個兒子了。
有了兒子之後,老人愈發堅定自己科舉的念頭。
生活這種東西,最容易折彎一個人的脊梁。
可惜,好景不長,唯一的兒子也病死了,而孔乙已也徹底放棄了科舉。
沒了兒子,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卻依舊一事無成,從那之後,整個就瘋瘋癫癫的。
在那期間,他遇到了偷東西吃而被追打的劍九,不知道是想到了自己,還是覺得劍九可憐,就好心的收養了她。
一個整天醉生夢死,瘋瘋癫癫的老頭子,一個爲了活下去把自己變成一隻刺猬的小丫頭,就這樣生活在一起。
在那短短的半年時間裏,應該是劍九生活的最開心,也最安穩的一段時間。
有地方住,有被子蓋,勉強能吃飽肚子,孔乙已腦子清醒的時候,還會教她認字讀書,這對于一個始終生活在颠沛流離當中的小孩子來說,是極其難能可貴的。
隻可惜,這種日子總是匆匆而逝,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孔乙已凍死了,或者說說醉死在家中。
活着的時候,家裏一貧如洗,而死的時候,更是赤條條的。
之前,許一凡曾問過劍九,當初爲何在甘州城跟着自己。
那時候的劍九,已經是大修士了,她告訴許一凡,因爲許一凡是一個讀書人,而且還是一個有錢的讀書人,所以她選擇跟着許一凡。
至于真相是不是如此,許一凡不得而知,但是,劍九對于讀書這件事是很渴望,也是很在乎的。
當然,也僅僅隻是在乎而已。
因此,當劍九驚訝炎城有書院的時候,許一凡笑了笑。
“要不要進去看看?”許一凡轉過頭問道。
“嗯?”
(°ー°〃)
劍九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可以嗎?”
“呵呵!”
許一凡再次笑了起來,說道:“有什麽不可以的。”
說着話,就帶着劍九走進書院。
書院并不算大,建築卻是最好的,最難能可貴的是,書院不但有不少教書先生,而且還有一棟藏書樓。
走入書院,許一凡和劍九并肩來到一處教室,站在窗外,看向教室當中。
教室當中滿滿當當坐了幾十個孩子,年齡參差不齊,有大有小,最大的十幾歲,最小的隻有七八歲。
教書是一個少了一條胳膊,還瘸了腿,沒了一隻耳朵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件漿洗的發白的老舊儒衫,說話聲音很沙啞,有點像夜枭。
如果放在中原,這樣一個老人去當教習先生,顯得有礙觀瞻,也會被很多人瞧不起,尤其是那麽年齡不大的孩子。
然而,在這裏卻沒有。
教室裏的所有孩子都很安靜,都很尊敬這位先生,雖然許一凡看不到他們的眼睛,隻能看到背影,可許一凡還是能夠感受到他們對知識的渴望。
老人講的東西并不複雜,都是一些基礎的東西。
講課的質量,說實話,真的不咋地,放在其他書院,即便是一個學生可能講的都比他好。
不過,老人講課很有意思,書本上的内容講的隻占據一部分,更多的還是東拉西扯,講着塔撒哈内的風土人情。
起初,許一凡隻是随便聽聽,可聽着聽着,許一凡就心中一動。
倒不是老先生講的有多麽好,而是許一凡發現,老先生講的這些東西都是非常有用的東西,一些在沙漠生存的經驗,一些可以在關鍵時刻可以保命的東西。
若是在其他書院,老先生這麽講可能就顯得‘旁門左道’了,然而,許一凡卻知道,隻要認真去聽,把這些東西記住,未來是有大用的。
炎城和其他城池不一樣。
這裏的孩子,這裏沒有科舉,也沒有武舉,到了十八歲的時候,就需要穿上铠甲,拿起武器,走上城牆。
炎城孩子的及冠禮,不是燒香祭祖,而是去沙漠獵殺沙人,或者一些沙漠地帶的妖獸和野獸。
這是一個特殊的地方,生活在這裏的人,随時都會面臨危險,多學一點生存技巧,比什麽都重要。
時間總是在不知不覺當中流逝。
很快,一堂課就結束了。
老先生一瘸一拐的走出教室,看到站在外面的許一凡和劍九,并沒有感到詫異,隻是愣了一下,然後就走了過來。
“你是許一凡吧?”老先生開口道。
“嗯?”
(°ー°〃)
許一凡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你知道我?”
這也不怪許一凡,自從他成爲西征軍參将之後,很少有人直呼其名,而現在更是沒有人直呼其名,當然,劍九除外,因此當老先生直呼其名的時候,許一凡會愣住。
老先生看了看許一凡,又看了看正看着教室内的孩子們的劍九,笑了笑,說道:“當然,大炎的第五任國師,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呢?”
“嗯哼?” o((⊙﹏⊙))o
聽到這話,許一凡又是一愣。
老先生見狀,笑了笑,說道:“随便走走。”
“嗯,好!”
許一凡沒有猶豫什麽就答應了,然後轉過頭看向劍九,問道:“你呢?”
劍九沒有說話,隻是擺擺手,示意許一凡不用管自己。
見此情景,許一凡沒有說什麽,跟着老先生開始在書院走動起來。
“老先生貴姓?”
“擔不起先生二字,我隻是一個窮酸秀才罷了,你可以叫我老王。”
老王?!!!
聽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許一凡愣了一下,心中忍不住問道:是隔壁老王嗎?
心中雖然這麽想,口中卻問道:“王老,你說我是第五任國師,那前面四任國師都是誰啊?”
許一凡問的很直接,也很直白。
王老轉過頭看了一眼許一凡,笑道:“國師不知?”
許一凡轉過頭,看向王老,搖搖頭道:“不知道。”
王老那雙渾濁的眼睛,微微閃爍了幾下,然後就轉過頭,看向前方。
“我大炎建立王朝近千年,在這千年時間裏,攏共隻有三個半國師。”
“三個半國師?”
許一凡又是一愣,心中暗道:【難道我是那半個?】
就在許一凡這麽想的時候,王老卻說道:“對,你是第四個。”
說到這,也不等許一凡繼續問,王老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許一凡則跟在其身邊,默默的聽着,很快許一凡就震驚起來。
根據王老說,大炎王朝一共有四個國師,算上許一凡一共五個。
其中第一個國師姓李,跟大炎皇室一個姓。
李不知!
一個很有特點的名字。
此人堪稱是大炎王朝初期的第一謀士,其出身不詳,來曆不詳,隻知道是炎高祖的朋友和結拜兄弟。
炎高祖攏共有兩個結拜兄弟,而他們的來頭一個比一個大。
除了李不知之外,還有一個就是儒家最後一位聖人。
不過,他們結拜的時候,儒家聖人還不曾入聖。
在大炎王朝正式建國之前,還是秦朝統治天下,不過,那個時候的秦朝,朝綱敗壞,内憂外患,内亂不止,各地的起義不斷,民不聊生。
其中,單單藩鎮割據的藩王就多達十幾個。
這裏的藩王不是皇室成員,而是一些封疆大吏,因爲立下大功勞,然後被封爲藩王。
當然,也有一些自封的。
李氏在崛起以前,隻是東北地帶的一個武将世家罷了,負責東北一代的守衛工作。
因爲其家族能征善戰,而且把當地的百姓治理的很好,又屢立戰功,自然而然也成爲了當地的土皇帝。
東北一帶,李氏的轄區就是一個獨立的王國,在這裏有着一套由李氏制定的法律法規,不管是什麽人,隻要進入李氏的管轄範圍,都要遵從。
雖然不曾立國,登基稱帝,可李氏已經是實際上的皇帝。
在炎高祖時期,秦朝已經腐-敗到了極緻,常年兵禍不斷,爲了結束持續的混亂,李氏決定起兵造反。
炎高祖是一個很有抱負和理想的人,又得到了儒家的支持,以及李不知在背後的運籌帷幄,短短數年時間,炎朝就像秋天的一把火,點燃了整個中原。
從東北起家,一路南下,東征西讨,最終打入長安,問鼎中原,建立大炎王朝。
在建國之後,儒家和李氏簽訂了一份協議。
這份協議就是大炎王朝的立國之本,以武立國,以文治國。
世人隻知道儒家和李氏,卻不知道,在李氏的背後,還有一個頂級謀士李不知。
此人之謀略可謂是震古爍今。
在炎高祖在位期間,此人的話可是比炎高祖還管用,那些在戰場上立下嚯嚯戰功的武将,在面對這位謀士的時候,都要客客氣氣。
炎高祖曾經是想将其封爲國師的,可李不知卻斷然拒絕了。
李不知不斷拒絕了國師之職,還把自己的名字從史書當中抹掉了,隻有一些秘史當中,才有零星的記載。
可以說,此人雖然沒有國師之職,卻有國師之實。
許一凡聽到這,好奇的問道:“即便炎高祖時期,沒有關于此人的記載,那後世應該也有吧,不然,你們是怎麽知道的?”
王老聞言,笑道:“關于這位國師的記載,史書當中沒有,在秘史當中也隻有一鱗半爪,但是在我儒家當中卻有詳細的記載。”
“嗯?”
許一凡一愣,下意識問道:“爲何皇室沒有記載,儒家卻有呢?”
王老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許一凡,說道:“因爲儒家的再次崛起,他的功勞最大,若是沒有他,儒家不可能複起,而文聖之所以能夠成爲聖人,也是因爲他。”
“啊?!!!”
此話一出,許一凡瞬間震驚了。
李不知這麽強的嗎?
在震驚之餘,許一凡很快又想到一件事,問道:“不對啊,史書記載,即便是皇帝也沒有能力修改啊,他是怎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