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年過六旬,卻仿若四十不惑的鎮南大将軍武英叡,正穿着錦衣華服,宛如富家翁一般,臨湖垂釣。
鎮南大将軍府,是所有大将軍府邸當中占地最廣,規格最高,建設最豪華的一座府邸,沒有之一。
若是初到涪州的人,在看到鎮南大将軍府的時候,很難把這座很有江南特色的府邸,跟大将軍府聯系起來,它看起來更像是地主府邸。
其他的大将軍,不管是鎮北大将軍夏侯拓,還是曾經的鎮西大将軍秦嘉涆,亦或者是鎮海大将軍殷元魁,他們雖然在各自的屬地都有大将軍府,在京城還有獨立的府邸,可他們卻極少入駐,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軍營當中。
不管是跟将士們同甘共苦也好,還是隻是單純的爲了作秀也罷,這幾位大将軍都極少享樂,然而,武英叡卻跟其他人都不同。
武英叡已經六十八歲高齡,若是放在中國古代,那絕對是老将當中的老将了,然而,放在這個時代,六十多歲正當年。
在所有大将軍當中,尤其是近幾代大将軍,除了許淳之外,其他大将軍的上位,要麽是依靠家族的力量,比如殷元魁所在的殷家,要麽是武将世家出身,比如秦嘉涆的秦家,亦或者是靠朝中有人,比如夏侯拓的夏侯家。
唯獨武英叡不同。
武英叡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朝中也沒有人撐腰,更不是武将世家出身,他曾經隻是一個小兵,而且還是一個被迫入伍的小卒子,卻憑借着自身的能力,一步步攀爬上位,最終從許淳手中接過鎮南大将軍的位置。
武英叡能打,也善謀,但這都不是他最大的特點,被外界公認的兩大特點,分别是懂得隐忍,還有忠誠。
武英叡是一個武夫,純粹武夫,曾經救過兩代先帝的性命,當然,即便沒有他,這兩位先帝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隻是恰好兩次都讓武英叡碰到了。
當年,許淳卸任鎮西大将軍,成爲鎮南大将軍之前,武英叡是最有希望成爲鎮南大将軍的,可惜,被許淳截胡了,可許淳在鎮南軍也沒有待多久,就去往了京城。
武英叡很早以前是在鎮北軍服役,曾經在戰場上受過傷,而且傷勢不輕,落下了病根,無法适應北方的惡劣氣候,于是在邊軍換人的時候,他就去往了南方,而這是先帝欽點的。
南方的氣候濕潤,對武英叡的傷勢有好處,而武英叡到了南方之後,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近二十年的時間裏,他始終不曾離開過涪州。
不知道是因爲戰場受過傷的緣故,還是因爲他無心政權的原因,武英叡自從成爲大将軍之後,就極少去往軍營。
别的将領都想方設法的赢取軍心,以此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利,可偏偏武英叡是個例外。
什麽同甘共苦,什麽收買軍心,武英叡似乎都不屑爲之,他最大的樂趣,就是待在大将軍府邸,每天喝喝酒,聽聽曲兒,釣釣魚,對于軍中政務,他極少過問。
按理說,遇到這樣一個不靠譜的領導,鎮南軍的軍心早就潰散了才對,然而并沒有,恰恰相反,鎮南軍的軍心始終凝聚着,也極少出現篡權奪位的事情。
當然,極少出現,不代表沒有,畢竟,權利這種東西,就像毒藥,總有人想要去嘗一口,可惜的是,這些想要嘗試的人,都死了。
别的将領,一年至少巡營三次以上,而到了武英叡這裏,一年難得一次,最離譜的時候,是武英叡曾經三年沒有巡營過,可鎮南軍當中,大大小小的武将,都對武英叡噤若寒蟬。
時值三月中旬,已經是春耕季節,北方的天氣才剛剛有所上升,然而南方卻已經氣溫高升。
武英叡獨坐在湖邊,手持魚竿,在其腳邊放着魚簍和餌料。
湖水清澈,碧波蕩漾,遊魚遊曳,岸邊的水草蔥綠,好一副閑情雅緻的場面,如果不是在武英叡身後站着兩個身着盔甲的武将,那這絕對是一副很好的畫卷。
兩個武将年齡懸殊,站在左邊的是一個大約二十四五的年輕武将,說是武将,即便披着铠甲,也更像是一個讀書人。
站在右邊的是一個滿頭銀發的老将,膀大腰圓,身上始終帶着一股暴戾和彪悍的氣息,即便是上了年紀,也讓人覺得感覺此人很兇猛。
年輕武将姓魏,魏瞳,鎮南軍當中最年輕的副将,是武英叡的養子,也是武英叡的孫女婿,而他卻不是中原人,而是南夷人。
魏瞳天生雙瞳,是武英叡在南疆邊界狩獵的時候,從熊窩當中帶出來的,然後帶在身邊悉心調教,起初,武英叡将其收爲養子,收義子這在軍中非常普遍,不過,在其十八歲的時候,魏瞳的身份就發生了變化,他成爲了武英叡的孫女婿。
魏瞳是鎮南軍當中最優秀的斥候,但是,在其十八歲之前,此人從未入伍,反而是進入了書院求學,曾經更是參與科舉,并且金榜題名,名次雖然不是三甲,可也不算低。
軍隊當中糙漢子多,讀書人少的可憐,而一般在軍中生活的文人,不是擔任幕僚,充當狗頭軍師的角色,就是淪爲各大武将的筆杆子,而真正能夠出人頭地的文人,軍中很少,即便有官職也不會太高。
當然,有一種讀書人除外,那就是随軍修士。
武英叡不曾進入過學院,甚至連私塾都不曾讀過,他的上位完全靠敢打敢殺,一路拼搏上去的,但是此人卻對讀書人很是尊重,而且大将軍府邸當中,有一座浩渺的藏書樓,其中的各種書籍,都是武英叡這些年來,從各個地方搜集而來的,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些書,武英叡都看過,而且還注釋過。
一個不曾進入學院的人,卻遍讀史書,寫的一手好字,甚至隔三差五還能去書院,給那些芊芊學子講學,誰又能想到呢,誰又能相信呢?
可這就是事實。
别的武将府邸,不管官職高低,刀槍劍戟什麽的,可謂是随處可見,然而這些東西,在武英叡府邸,卻一樣都沒有。
武英叡隻有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唯一的兒子,死在了十多年前的那場北伐之戰當中,隻留下了兩個孫女,其中一個就嫁給魏瞳,剩下的一個還待字閨中。
武英叡長相并不出衆,甚至有些難看,而他三個女兒長相雖然不難看,卻不好看,而三個姑娘都嫁給了軍中的将士。
其中大女兒一家,在十六年的時候,死在了京城,原因很簡單,參與了玄武叛亂。
小女兒出嫁最晚,卻最早成爲了寡婦,而殺死女婿的,正是武英叡本人。
對于武英叡,很多人喜歡稱呼他爲儒将,可他喜歡自稱武夫,而事實他就是一個武夫,然而,他的學識連涪州書院的很多教學先生都無法媲美。
至于年邁的武将叫北堂蠻。
是北蠻降将,也是北堂家族的後人,更是當年殺死武英叡兒子的兇手,然而,他卻成爲了武英叡身邊最信任的人,沒人知道這是爲什麽。
北堂蠻年齡隻比武英叡小不到二十歲,當年在北蠻也算是個風雲人物,畢竟,能夠在戰場上擊殺武英叡兒子的人,自然不是什麽簡單貨色。
北堂蠻在誅殺武英叡的兒子之後,後來被炎軍追殺,最終兵敗被俘,炎武帝知道此事之後,并沒有下令殺死此人,而是将其交給了武英叡,讓武英叡自己處置。
很多人都以爲武英叡會殺死北堂蠻,爲死去的兒子報仇,可他沒有,他不但沒有殺北堂蠻,反而将其放在了鎮南軍,委以重任,這可是很多人都想到的事情。
北堂蠻最初在鎮南軍當中的日子并不好過,畢竟,他是降将,而且還殺死了武英叡的兒子,想好過都不可能,可即便這樣,北堂蠻還是憑借着自己的韌性和努力,成功的在鎮南軍站穩了腳跟,最終成爲了武英叡的副将之一。
在武英叡不常出現在鎮南軍軍營的時候,北堂蠻就是武英叡的代言人。
其實,北堂蠻曾經也差點被武英叡殺死,倒不是他起了異心,想要反叛,而是在武英叡小女婿勾結南夷的時候,事情敗露,被北堂蠻知曉了。
北堂蠻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武英叡,而是幫忙擦屁-股,可這件事,還是很快就被武英叡知曉了。
一向極少出現在鎮南軍軍營的武英叡,那一次身披铠甲,出現在鎮南軍當中,當着所有将士的面,親手斬殺了小女婿,還有那些勾結南夷的将領,然後傳首三軍。
北堂蠻當時如果不是在知道對方勾結外敵之後,第一時間把那些細作處決了,并且還趁機散播出去假情報,緻使南唐三萬軍隊被坑殺的話,當時被斬首的絕對有北堂蠻的一個。
武英叡雖然不在鎮南軍軍營當中,可軍營上上下下的将士,都很畏懼和尊崇他。
此時,北堂蠻正在向武英叡彙報着甘州的變故,已經炎軍各大軍團的動向。
甘州之亂,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或者說是沒有人會想到甘州會那麽亂。
據可靠消息,從雲關鎮被平推之後,整個甘州死的人已經死了很多很多,江湖、官場、世家、修行勢力、軍隊,全都被許一凡以鐵血的手腕給犁了一遍。
甘州的江湖已經不複存在,官場的官員更是被屠戮了一大半,至于說世家豪門,那更是被重點照顧的對象,除了之前的四大家族之外,在許一凡出現在甘州城之後,又有大大小小六七家被颠覆。
而那在外人看來,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修行勢力,直接被打服,組成了一支修士敢死隊,淪爲了蟻軍的存在。
死傷最多,反抗最爲激烈的,還是甘州的軍隊。
除了水文斌手下的八千守備軍之外,剩下的那些地方軍,被許一凡來來回回屠殺了好幾遍,反抗越是劇烈的軍隊,屠殺的越厲害。
可以說,現在的甘州,已經徹底被許一凡給打爛了。
“大将軍,我們不能繼續看到他這樣胡鬧下去,甘州再怎麽說也是我們的屬地,甘州的地方軍雖然腐朽不堪,可至少還有用,如果再讓他殺下去,不單單甘州的軍隊會反,恐怕鎮南軍當中也有會會反。”北堂蠻擔憂道。
武英叡沒有什麽情緒變化,他依舊像個漁翁一般,手持魚竿靜靜的等待魚兒上鈎。
“大将軍!”北堂蠻再次開口道。
“嗯?”
武英叡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沉默片刻,問道:“魏瞳,這件事你怎麽看?”
北堂蠻轉過頭,看了一眼魏瞳,微微皺眉。
對于這個被武英叡從熊窩撿回來的年輕人,北堂蠻不喜歡,是打心底的不喜歡,而這種不喜歡,他從來沒有藏着掖着。
聽到武英叡詢問,魏瞳直接說道:“這位國師野心很大,他這是在逼着我們表态。”
對于魏瞳這句話,北堂蠻是認可的,許一凡在甘州做的一切,還有最近各大軍團朝涪州邊境靠攏,足以說明問題了。
“那你說,我們是打呢,還是不打呢?”武英叡淡淡的問道。
打,還是不打,這是個問題,而且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如果打,不管輸赢如何,大炎王朝再也沒有鎮南軍的立錐之地,而鎮南軍到時候該何去何從,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不打,那就意味着鎮南軍選擇了妥協,可這種被人摁着頭的妥協,是很多人都不願意看到的,也是無法接受的。
可以說,不管武英叡怎麽選,鎮南軍的軍心都會出現動蕩,而且鎮南軍内部也會出現分裂。
“那要看大将軍想不想打,願不願意打了。”魏瞳說道。
“如果打,我們有幾成勝算?”武英叡又問道。
“七成。”魏瞳想也沒想的說道。
武英叡聞言,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七成?!
如果有外人在場,估計會大驚失色。
要知道,現在鎮南軍可是面臨着,多支軍隊的圍攻。
殷元魁的鎮海軍、鄜洲的拱衛軍、玉門關的戍邊軍,還有許一凡從西北調動的鎮西軍,以及瑤台洲的地方軍,這麽多軍隊加起來,人數上跟鎮南軍旗鼓相當,實力也不逞多讓,若是真打起來,最多也就五五開,甚至鎮南軍勝算更低,可在魏瞳這裏,卻說鎮南軍有七成勝算,這是很恐怖的。
至少說明,鎮南軍的實力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強大。
“陛下擔心我造反,其他藩王也擔心造反,滿朝文武也擔心我造反,就連這位新上任的國師大人,也擔心我造反,你們說,我會造反嗎?”武英叡笑着問道。
北堂蠻和魏瞳對視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武英叡最可怕的地方,是在于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二十年前沒人知道,二十年後更沒有人知道,此人雖然是大将軍,可從不貪戀權柄,也沒有野心,他似乎就是一個無欲無求的病秧子,一個守财奴而已。
即便是跟了他近二十年的北堂蠻和魏瞳,也不知道武英叡到底在想什麽。
“呵呵!”
見二人沒有說話,武英叡笑了笑,自顧自的說道:“魏瞳,你小觑咱們這位國師了,七成?呵呵!一旦開戰,我們最多有三成勝算。”
“嗯?”
(°ー°〃)
魏瞳緊蹙眉頭,一臉不解的看着武英叡,問道:“大将軍爲何如此高看此人?”
武英叡搖搖頭,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道:“不是高看,而是正視。”
“我關注他很久了,從他出現在安民鎮,一直到現在,我都在關注着他,很多人都自以爲看透他,覺得了解他了,于是他們選擇了出手,可是呢,結果他們發現自己低估了他,于是他們死了。”
“咱們這位國師,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他總是能給人帶來意外,創造奇迹,每當我們所有人都覺得他會死的時候,他都能化險爲夷,對于這樣的人,再如何的高看,都是低估。”
魏瞳聞言,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之後,魏瞳看向武英叡說道:“這麽說,我們是不開戰咯。”
“呵呵!”
武英叡聞言,卻搖搖頭,反問道:“爲什麽不開戰呢?”
“嗯?”
(°ー°〃)
魏瞳這次是徹底的愣住了,他一臉不解的看着武英叡,皺眉道:“勝算如此之低,爲何還要開戰?即便我們打赢了,鎮南軍也會元氣大傷,而且中原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了?”
“更何況,一旦我們跟國師開戰,南唐肯定會趁虛而入,揮兵北上的啊。”
“那不正好嘛。”武英叡笑道。
魏瞳臉色驚疑不定的看向武英叡。
難道武英叡要反?
爲什麽啊?
魏瞳想不通,他實在想不通這是爲什麽?
武英叡可是曆經兩位先帝,做了二十來年的大将軍,手握二十萬大軍,這樣的人,在大炎王朝也是功勳人物,他反派能換來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