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
摘星樓還是一如既往,即便是新春佳節,這棟長安城僅次于皇宮的第一高樓,也無法給予人喜慶的感覺,外面越是熱鬧,越是喜慶,愈發的襯托着摘星樓的恐怖和陰森。
不良人在長安城有兩處衙門,摘星樓是不良人總衙門,能夠自由出入其中的人,少之又少,除了三大不良将之外,其他人包括不良帥的五大義子,想要進入其中都需要通禀。
另外一處衙門緊鄰着刑部和大理寺,位于二者之間,在很多人心中,刑部和大理寺是非常陰森恐怖的地方,凡是能夠進入這兩個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曾經的官員,或者官員家屬,由此,刑部和大理寺又被稱之爲犯官集中營。
然而,真正恐怖的地方,還是不良人的大牢,相對于刑部和大理寺,不良人衙門就簡陋的多,一棟漆黑如墨的建築,門口沒有任何的标識,隻有門口的匾額寫着不良人三個字,和其他地方不同,不良人的衙門一年四季都大門敞開,卻鮮有人出現在門口,整個不良人衙門宛如待人而嗜的怪獸一般,尋常人被說進入了,即便是經過這裏,都會下意識的加快腳步。
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的牢房,很多人進去之後,還能出來,還有些人進入刑部大牢,宛若回家一般的頻繁,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言官一類的人,仿佛他們一輩子不進入幾次刑部,都對不起他們的言官身份一般。
相對于刑部和大理寺,不良人的牢房卻顯然有很大的不同,凡是進入不良人牢房的人,基本都沒有幾個能活着出來的,即便能出來,也會淪爲不良人的一員。
不良人衙門給人的感覺就是,要麽死,要麽生不如死,要麽加入,除此之外,仿佛沒有别的選擇。
另外,不良人的死牢,是真正意義上的死牢,關押在其中的犯人,往往都是罪大惡極之人,或者罪行累累之人,不管進入之前,你是朝中重臣,還是江湖豪俠,亦或者是一方枭雄,甚至是某個修行勢力的天才少主,進入這裏之後,就是進入人間地獄。
不良人衙門常年血腥味十足,即便是連續的暴雨,都沖不散這裏的濃郁血腥味,在這裏,幾乎無時無刻都能聽到裏面囚犯的慘叫聲、哀嚎聲、求死聲。
白天還好一些,畢竟有太陽照射,可一到晚上,那裏面的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宛如一場盛大的音樂聚會一般,讓人聽起來毛骨悚然。
因爲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距離不良人牢房不遠,因此,很多進入過刑部和大理寺牢房,又可以出來的人,這輩子都不想再進去了,雖然很多人進入其中,并沒有遭到了虐待和毒打,可每到晚上聽到那宛如野鬼嚎叫的聲音,已經成爲他們這輩子揮之不去的夢魇。
說來也很奇怪,那些能夠被推到菜市口斬首的囚犯,基本都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囚犯,而凡是進入不良人牢房的人,他們連被百姓圍觀的機會都沒有,可是,在菜市口的某一個區域,卻有十個邢架。
這十個邢架是在大炎王朝進入長安城之後,還未正式建國就有,最早被釘在邢架上的,是前朝長安城内最窮兇極惡的十個人,其中有皇室宗親,有官宦世家,也有世家子弟,當然也有江湖門派和修行勢力的人。
沒人知道他們臨死前經曆了什麽,但是,長安城的老百姓卻知道,這些人生前都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這樣的人死不足惜,這些人是在炎軍進入長安城的第二天早上出現的,至于這十個人是怎麽被挂在上面的,沒人清楚。
這十個人當時的樣子極其凄慘,身體受盡折磨,很多人心目中最凄慘酷烈的淩遲,放在這十個人身上,簡直就是小兒科,最關鍵,最恐怖的是,這十個人被挂在上面的時候,還活着。
沒錯,他們還活着。
從炎軍進入長安城,一直到秦朝徹底覆滅,前前後後總計三個來月,這十個人始終都活着,隻剩下一口氣,沒人知道不良人是怎麽做到的。
他們以最凄慘的方式死去,生前人人唾棄,死後也遺臭萬年。
在那之後,幾乎每年,嚴格來說,每隔一段時間,那十個邢架之上,就會挂上新的囚犯,不過,相對于最初的十個人,大部分被挂在上面的人,都是幸運的,因爲他們已經死了。
在邢架旁邊,有一堵被鮮血染紅的漆黑牆壁,在牆壁之上,貼有十個人的畫像和名字,沒有罪狀,沒有人生經曆,有的隻有他們的畫像和名字而已,然而,這才是最恐怖的。
因爲很多人在看到這些名字的時候,就知道他們曾經是誰,曾經做過什麽。
如果說長安城的将相閣是大炎王朝,曆代功臣名将生前死後,最高的榮譽之地,文武百官、販夫走卒之楷模的話,那菜市口的十大邢架則是大炎王朝曆代罪犯的榮譽榜,而想要上榜,付出的代價就是他們的生命。
今日黃昏時分。
有人登上摘星樓樓頂。
來人正是
新任仆射李建澤。
站在樓梯口,看着那萬年不變的背影,李建澤表情凝重,在這位精于算計,智謀無雙的仆射心中,他平身忌憚的人不多,而眼前這位不知道年齡,不知道長相,甚至不知道性别的人,自然也位列其中,而且排名極其靠前。
“你來做什麽?”
不良帥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在李建澤剛剛踏上頂樓的時候,他的聲音就在李建澤耳邊響起。
李建澤沒有繼續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躬身一禮道:“見過不良帥。”
“何事兒?”
不良帥的聲音依舊平淡,或者說是冷漠,這種冷漠不是故意營造出來的,而是自然而然表現出來的。
“我想進入地下一層,見一見.......”
然而,不等李建澤說完,不良帥直接打斷他的話,說道:“你沒有資格。”
聞聽此言,李建澤到嘴邊的話,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他隻是沉默的看着不良帥的背影。
明明太陽還未落山,現場卻變得冰冷起來,宛如冰窖一般,李建澤感覺自己的身軀已經凍僵,可是,不良帥什麽都沒做,這一切僅僅是他的錯覺而已。
其實,進入摘星樓樓頂的人不多,卻也不少,每個人進入這裏,感覺都不同,唯獨李建澤的感覺最爲奇特。
佛家常說,相由心生,也不知道李建澤這種冰冷感覺,算不算是他内心最真實的想法呢?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李建澤再次開口道:“我想帶走吾罪。”
不良帥身體微微轉動了一下,他沉吟片刻之後,說道:“可以。”
“嗯?”
(°ー°〃
李建澤聞言之後,頓時愣了愣,他沒想到,自己隻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開口,沒想到不良帥居然答應了。
不過,不等李建澤繼續說什麽,不良帥又說道:“前提是你可以走入地下。”
o((⊙﹏⊙o
此話一出,李建澤頓時露出苦澀的表情,他就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摘星樓地底,可不是誰想進入就可以進入的,即便是他,其實也沒有這個資格,就算不良帥答應讓他進去,他也走不進去,即便他能夠走進去,也不太可能活着出來,那裏面的東西,可不是那麽好相與的。
見李建澤不說話,不良帥的身軀恢複原樣,淡淡說道:“如果你今天來,隻是跟我說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李建民再次沉默。
對于不良帥,很多人對他最大的印象,就是神秘而強大,讓人心存敬畏之心,或者說心存恐懼之心,然而,對于李建澤這種出身皇家,知道的隐秘很多,也愈發的了解他,可越是了解,越是心存恐懼。
在整個長安城,最神秘的地方有三個,一個是皇宮深處,一個是儒家縱橫書院的後山,還有一個就是這座摘星樓。
皇宮深處隐藏着皇家最深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是什麽,除了曆代皇帝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那是一個被遺忘的地方,即便是那些常年生活在深宮的人,也不清楚在皇宮的深處有什麽,而李建澤則知道一些。
他年幼的時候,其實是很調皮的,對一切事務都格外的好奇,比李建民還要活躍,也正是因爲這個性格,他曾經無意間去過皇宮深處。
那是一處陰暗至極的宮殿,明明看起來富麗堂皇,應該給人一種莊重威嚴的感覺,可凡是看到他的人,最大的印象就是陰森,無比的陰森,這種陰森随着人越靠近它,越是濃郁。
李建澤曾經靠近過那裏,卻沒有深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當時在他的腦海裏,有一道聲音不斷的告誡他:【不要往前,不要往前,再往前你會死,你會死!】
因爲這道聲音,那裏成爲了他一生的夢魇,在他嘗試着踏前一步的時候,他直接昏死過去,而在他昏死之前,看到了一個人,不,準确來說,是一隻手,一隻從那座大門緊閉的門縫當中伸出來的手。
那隻手看起來很正常,卻又極爲的不正常,很難用言語形容。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其幕後的宮殿内醒來,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與溫馨,仿佛當時看到的一切都是錯覺一般,然而,他知道,那不是錯覺,而是真實存在的。
沒有人問過他那天究竟經曆了什麽,看到了什麽,他也沒有去詢問過别人,也再也沒有去過那裏。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建澤開始變了,變得深沉起來,他的心中存在着大恐懼,一種對皇宮的恐懼,而這種恐懼直到他逐漸成年,離開皇宮才略有減輕。
有一件事兒是許一凡不知道的,當年的玄武叛亂,他們在殺死夢流煙之後,其實是進入到了皇宮之内的,而當時并沒有人阻攔他們,當時的太後,攜帶着整
個後宮,就待在她的寝宮,任由他們自由出入皇宮。
在進入皇宮之後,李建澤選擇了在進入後宮的地方止住,而李建業和許淳卻直奔皇宮深處而去。
李建澤清楚的記得,當時李建業和許淳是有明确目标的,而那個目标就是皇宮深處,他曾經看到過的地方。
在他們進入其中之後,李建澤感到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而這種感覺随着李建業他們離開的時間越長,愈發的強烈起來。
李建業他們在皇宮深處看到了什麽,經曆了什麽,又發生了什麽,李建澤不知道,他隻知道許淳死了,隻有李建業一個人活着出來,而且李建業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的神情都極其不正常。
是的,沒錯,許淳是死在了皇宮深處,他并不是被人誅殺在皇城當中。
嚴格來說,許淳不是死了,而是失蹤了,從他跟着李建業踏入皇宮深處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但是,李建業卻說他死了。
李建業從皇宮深處出來之後,就變了模樣,整個人給李建澤一種很奇怪,很詭異的感覺。
之後,沒過多久,李建業在房巨鹿的逼迫下,在皇城内自刎身亡,而他的母親也跟着自刎。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當初逼死李建業的,不是房巨鹿,而是他自己,或者說房巨鹿隻是點燃了某根導火線而已。
李建業死了,他的母妃也死了,而那些服侍他們母子的太監宮女,也在那一場叛亂當中死了,他們都是自刎,那一夜,整個皇宮内,倒下了無數屍體。
李建澤對皇宮有着很深的恐怖,這種恐懼讓他覺得,即便是枯守皇陵十餘年,也沒有什麽。
除了皇宮深處,縱橫書院的後山就溫馨的多,也正常的多,它更像一個傳說,一個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傳說。
人人都說縱橫書院有後山,可沒人親眼看到過後山,而能夠看到後山的人,最終都進入了後山。
書院的後山隐藏着什麽,裏面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天地,沒有人知道,但是,所有儒家弟子,最大的夢想,畢生所求,就是進入書院後山。
李建澤也沒有見過後山,但是,他十分肯定,書院後山真的存在,因爲有人進去過,也有人出來過,而這個人,至今還活着。
如果說,皇宮深處是恐懼,書院後山是神秘的話,那麽摘星樓的地底就是大恐怖。
當年,吾罪進入長安,來到摘星樓地底的時候,引發了一場暴動。
那個時候,李建澤還是一個皇子,可他卻經曆了當時最爲恐怖的事情。
你能想象,就因爲摘星樓的一場暴動,數百年不曾調動的長安禁軍,全部出動,所有宮門全部關閉,整個長安城陷入一片死寂,整個長安城的百姓全部都圈禁在家,各種平時不曾出現的軍隊,還有那些隐藏極深的老怪物,都紛紛出現,整個長安城采取了最高的戒備措施。
李建澤清晰的記得,随着那一場暴動的發生,平時溫文爾雅的炎文帝,居然在那一天,穿上他這輩子都不可能穿上的铠甲,雙手拄劍,站立在太和殿的宮殿門口。
那是李建澤第一次看到父皇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父皇露出毅然決然,随時準備慷慨赴死的表情。
一場能夠讓皇帝都準備戰死的暴動,其真實情況到底如何,可想而知。
可即便如此恐怖,可随着眼前這個人的回歸,他的出現,那一場差點啓動長安大陣的暴動,就那麽無聲無息的平息了,沒人知道不良帥回來之後,進入摘星樓地底做了什麽,但是,李建澤清晰的記得,正是因爲不良帥的出現,長安城免受了一場災難,一場不曾在任何史料當中記載的災難。
李建澤是最敬畏不良帥的,即便是後來,他參與和發動了玄武叛亂,他也不曾來過這裏,不單單是他,李建業和許淳也不曾來過這裏,有意的避開這裏。
另外,讓李建澤記憶深刻的,是當時他們發動玄武叛亂的時候,其實有人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而這個人就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不良帥。
這要不良帥出現,所謂的叛亂,不過是一場笑話而已。
但是,不良帥沒有出現,當初的他,就像現在的他一般,靜靜的坐在這裏,靜靜的看着一切的發生,無論外面死了多少人,他都不曾離開,哪怕是皇宮被攻破,他依舊沒有出現。
直到後來,李建業從皇宮深處出來,不良人才正式開始插手這件事,配合房巨鹿他們,平息這場叛亂。
沒有人知道不良帥在想什麽,他是一個神秘的人,就像他的打扮一般。
李建澤畏懼不良帥,同時,他又感激不良帥,因爲如果不是不良帥當初在叛亂平息之後,說了一句夠了,那他李建澤就不單單是被貶爲庶民,去守皇陵那麽簡單了,而是會挂在菜市口的邢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