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行走在皇城之内,看着那一棟棟死寂的宮殿,一個個面無表情的士衛,似乎都在無聲的訴說着這座皇城的冷寂,看似人潮湧動,可許一凡卻絲毫感受不到熱鬧。
去過的地方越多,看到的東西越多,遇到的人和物越多,許一凡越是感到孤寂,沒有絲毫的歸屬感,不知從幾何時,許一凡印象最深的,還是安民鎮那座充滿雞屎狗糞,家長裏短的小鎮,看似普通而平庸的小鎮,才是最真實的地方,才充滿家的味道。
家!
這個詞,對于許一凡來說,很是陌生,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許一凡其實都沒有體驗到多少家的味道,甚至很多時候,他都不知道家是什麽感覺。
然而,在許一凡走出皇宮的時候,他逐漸體會到什麽是家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模糊,卻又很清晰,更多的或許是他心理上的變化。
清晨入宮,離開皇宮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陰沉許久的天空,終于放晴,在天邊的夕陽,把周圍的雲彩染成金黃色,似乎夕陽也在感受這節日的喜悅。
在許一凡走出皇宮的時候,一直待在馬車旁邊的馬夫,瞬間清醒,駕駛着馬車快速駛來。
“老爺!”馬夫輕聲道。
許一凡看着馬夫,微微一笑道:“辛苦了。”
(°ー°〃
馬夫聞言,微微一愣,然後臉色微變道:“請老爺贖罪,小的隻是離開了片刻,耽誤了老爺的事情,小的該死,小的......”
說着話,馬夫就要跪下,卻被許一凡攔住了。
看着誠惶誠恐的馬夫,許一凡有些無語,但是更多的還是無奈。
早晨,馬夫是跟着許一凡一起來的,其他的車夫和下人駕駛着馬車,進入皇宮,在送禮完畢之後,就早早的離開了,而唯獨他還留在這裏等待着許一凡。
從清晨一直等到傍晚,中間他靠在馬車上睡了一覺,睡醒之後,又去吃了點東西,在許一凡出來的時候,他恰好吃完東西回來,然後就看到了走出皇城的許一凡,就連忙過來。
本來,他還想找個什麽借口搪塞過去的,結果許一凡上來就來了一句辛苦了,這讓馬夫心中愧疚不已,也惶恐不已。
在許府,所有人都知道許一凡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對誰都客客氣氣的,沒有什麽架子,但是,他們這些在長安,專門給大戶人家做事兒的人,卻知道很多别的事情。
一個從屍山血海,從修羅戰場走出來的武将,不管他年齡再小,不管他長相在和藹和親,不管他平時在如何的平易近人,都會讓人感到壓力。
更何況,高門大戶的那些腌臜事,他們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是知道最多的,也是最惶恐的,對于這個新老爺,馬夫也不清楚他的脾氣秉性。
有時候看似是好人的人,背地裏卻是萬惡之人,而有時候看似是壞人的人,卻也可能心存善有,而無論他們是善是惡,影響最大的還是他們下人。
看着誠惶誠恐的馬夫,許一凡先是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他在想什麽,張了張嘴,本來許一凡還想解釋什麽,寬慰一二的,但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外一番話。
“下不爲例。”
聽到這句話,原本誠惶誠恐的馬夫,不但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些慶幸,那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馬夫的一舉一動,任何情緒變化,許一凡都看在眼裏,看到這一幕,許一凡除了搖頭苦笑之外,沒有别的想法了。
人權?
這個在上輩子,人人都在争取的東西,在這個皇權時代,是被丢進下水道的東西,不管是那些上位者,還是像馬夫這種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都不覺得人權有多重要。
尊卑有序,在他們看來,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比如馬夫,就因爲他中途離開,許一凡就可以趕走他,而其他人都不會說什麽,包括馬夫自己都覺得自己錯了,然而,事實真的如此嗎?
其實,對與錯有什麽并沒有重要,當主人家說你錯了,那你就是錯了,即便你沒錯,那也錯了。
可悲嗎?
可歎嗎?
或許吧!
“老爺不上車回府嗎?”
看着行走在前面的許一凡,馬夫牽着馬車,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許一凡搖搖頭,沒有轉過頭去看馬夫,淡淡的說道:“走着回去。”
馬夫看着許一凡,沒有說話。
許一凡從來到這個世界,就很尊重别人,隻是,這種尊重更多的還是一種陌生的疏遠感,或許小鎮的人不覺得有什麽,可是這些跟随在他身邊的人,卻能夠感受到。
沒有人知道許一凡在想什麽,因爲很多時候,許一凡想的事情跟他們不在一個點上。
在很多人看來,吸金無數的百貨樓,是很多人渴望得到的東西,可在許一凡眼中,它隻是随手爲之的産物,還有那人人趨之若鹜的四季樓美食,也隻是許一凡心之所起,無意間搗鼓出來的,甚至包括言午堂,也是許一凡爲了自保,不得已弄出來的
東西。
不管許一凡的出發點是什麽,這些東西都存在了,而很多人也因爲他,人生出現了改變,許一凡其實并沒有多麽的關注這些東西,可所有人都在圍繞着他生活和生存。
在很多不了解許一凡的人看來,或者在那些極其了解許一凡的人看來,許一凡是一個功利心極強的人,是一個精于算計的人,也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人,可是,不管是言午堂的學生,還是百貨樓的人,亦或者是其他因爲許一凡而存在的人,都覺得許一凡是一個好人。
許一凡離開東海城一年多了,在這一年的時間裏,東海城發生了很多事情,也發生了很多改變,很多人因爲許一凡,人生發生了改變,盡管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許一凡,可他們内心卻無比的尊敬許一凡,甚至是敬畏他。
海洲的百姓是如此,西北的百姓更是如此,那些跟着他一起并肩作戰,又幸存下來的将士更是如此。
許一凡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和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可是,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其實他已經行走在這個世界,在慢慢的改變這個世界,盡管這個改變很細微,細微到不可查覺的地步,可不可否認的是,這個世界真的在改變。
旁觀者?
許一凡其實已經是入局者,隻是,他自己都未曾發現,或者說他從來不曾承認過而已。
走在熙熙攘攘,喜氣洋洋的大街上,許一凡開始正視自己的内心。
以前,他覺得他隻是一個旁觀者,看待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以第三者的眼光去看待,可現在,許一凡已經想清楚了,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他就不再是一個旁觀者,而是一個參與者,既然事實已經無法改變,那就嘗試着去改變結果。
許一凡沒有想改變這個世界的想法,他也無力去改變,不管是皇權社會,還是民主社會,都有其優點,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許一凡不覺得皇權社會有什麽不好,當然,他也不覺得皇權社會有什麽好的。
存在既合理。
許一凡改變不了這個世界,他卻可以改變身邊的人,當然,更多的還是改變他自身。
其實,許一凡自己都不曾察覺到,在很早很早之前,在他知道這個世界有修行者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改變自己。
修行。
别人修行可能是爲了追求天道,或者爲了長生,而許一凡卻把修行當成了保命的手段,對于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來說,所謂的天道,所謂的長生,都是那般的虛無缥缈,他隻想更好的活着。
以前,許一凡覺得做一個碌碌無爲的普通人,就是最好的活法,可惜,沒能如他的願;後來,許一凡覺得做一個商人,腰纏萬貫,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惜,他還是沒能如願;而之後,他又覺得,做一個位高權重的武将,或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然而,他卻走的更遠。
在來到長安,在知曉了很多隐秘,很多真相之後,許一凡突然覺得,他不能繼續抱着這樣的想法了,他的人生早已經被注定,或者說,早已經被安排好了,不管許一凡做什麽,都在被人操縱,這讓許一凡感到很無力,也很憤怒。
【我的人生我做主,誰也别想來操縱我!】
抱着這樣的想法,許一凡終于做出了選擇,一個很多人都想看到的選擇,他要走到權利的巅峰,走到修行的巅峰,走到這個世界的巅峰,隻有這樣,才沒有人能夠去操縱他。
實力。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是土雞瓦狗。
這個道理許一凡以前就很明白,隻是,他沒有去做而已,他隻想安安靜靜的活着,可現在,許一凡才真正選擇去走這條路。
一路走來,許一凡探索的事情越多,知道的也越多,可心中的疑問卻也越來越多,還有很多事情,許一凡都沒有弄清楚,如果是以前,許一凡肯定會想方設法的去弄清楚,可現在,許一凡放棄了,或者說他不在意了,順其自然吧。
許一凡決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去改變,沒有人可以改變他,或許這正是那個躲在重重帷幕後面的人想看到的,如果是以前,許一凡肯定很抗拒,可現在他選擇了接受。
如果别人的善意,可以強大自己,那就接受别人的善意,然後在反哺給對方更大的善意;如果别人的惡意,可以強大自己,那就吸收那無邊的惡意,以惡意對戰惡意,看看誰更惡一些。
現在的許一凡,已經是大炎王朝的國師和護國大将軍了,盡管這個位置并不是他靠自己實力争取到的,但是,那又如何,他已經走到了這個王朝的權利巅峰。
既如此,那他好好利用這個位置,去做更多的事情,至于說這個權利和地位會給他帶來怎麽樣的麻煩,那都是以後的事情。
看着走在前面的許一凡,馬夫的心一點點的變得詫異起來,變得震驚起來,以前他沒有看懂許一凡,是因爲他是老爺,而現在他發現他更看不懂許一凡了,但是他卻能清晰的在許一凡身上看到某種改變,而這種改變是無聲無息的,很難用言語形容,他不知道許一凡怎麽了,但這對于他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兒。
夜幕降臨。
許一凡停下腳步,轉身坐上馬車,輕聲道:“回府!”
馬夫聞言,不敢有絲毫怠慢,坐上馬車,揮動着馬鞭,駕駛着馬車朝着許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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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
在許一凡和一衆大臣離開之後,李建民并沒有離開禦書房,但是也沒有批閱奏折,他略顯懶散的斜躺在禦書房的小榻之上,手裏拿着一本書。
整個禦書房内,此時此刻隻有李建民一個人,貼身太監此刻也隻能待在殿外。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建民放下書籍,擡起頭,随口問道:“你說朕的這個選擇是對是錯啊?”
似乎是在扪心自問,又似乎是在詢問他人。
陰暗處,響起一道雌雄莫辨的聲音:“既然已經做出選擇,何必在意對錯呢?”
李建民聞言,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什麽,點點頭道:“此言有理,是朕着相了。”
對與錯,那是對尋常人的标準,對于一個帝王而言,對與錯,善與惡,黑與白,其實界線并沒有那麽明顯,或者說它們根本就沒有界線。
李建民登基十七年,在這十七年的時間裏,他做過無數決定,也殺過無數人,既有朝中的奸臣佞臣,也有忠臣良臣,當然,他也重用奸臣佞臣,打壓忠臣良臣。
作爲一個帝王,難道他不知道那些大臣是什麽貨色嗎?
當然知道。
他不但知道,而且比誰都清楚,可是,奸臣佞臣也好,還是忠臣良臣也罷,該需要他們犧牲的時候,李建民從來沒有手軟過,曆朝曆代,不死幾個忠臣良臣怎麽說的過去呢?
夢流煙是忠臣還是奸臣呢?她該死嗎?
作爲一個天劫者來說,她不該存在這個世間,可她偏偏存在,因此她該死,然而,從她出現一直到其死去,她沒有做出任何傷害這個世間的事情,她本應該活着的,可是她死了,被逼死的,或者說,她在求死。
最愛她的是這位人間帝王,而逼死她的也是這位人間帝王,很矛盾,卻也很合理。
李建業該死嗎?
作爲大皇子,他本應該成爲儲君,然後成爲帝王的,可是,他遇到了競争對手,他競争失敗了,成王敗寇,沒得說,也沒得選,于是他選擇了反叛,所以他該死。
可是,即便是反叛,他也不曾禍亂大炎王朝的根基,李建業是一個可悲的人,也是一個可憐的人,可他不得不死。
李建澤該死嗎?
許淳該死嗎?
房巨鹿該死嗎?
還有杜克明和陳康安這兩位宰相該死嗎?
如果從站在他們這邊的人來看,他們不該死,他們應該活着,可是,從他們的敵人的角度來看,他們該死,該千刀萬剮,粉身碎骨。
其實,到一個人官職做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黑白早已經沒有了界線,所謂的對與錯,不過是一次次選擇的結果罷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建民突然問道:“隐,找到了嗎?”
“還沒有。”
“他現在在哪兒?”
“可能在北海之地。”
李建民點點頭,随即,他說道:“希望這次吾罪去了北荒,能夠見到他。”
“那幾人也在找他。”陰暗處的人說道。
“無需在意他們,這麽多年了,隐也該回來了。”李建民喃喃道。
“他回來,不見得是好事兒。”
李建民笑了笑,說道:“無妨。”
說完,李建民想到了什麽,又問道:“徐家人該出現了。”
“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李建民搖搖頭,說道:“是時候了,通知徐家人,現在該是他們出世的時候了。”
“是。”
如果許一凡在此,聽到這段對話,一定會震驚無比,他一直苦苦追尋的徐家人,其實一直在皇室手中,這皇室隐藏的秘密,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啊。
“國師如何了?”李建民又問道。
“暫時不知,不過,他已經按照約定,做了他該做的事情,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國師真乃奇人也,朕當初就應該聽他的,唉......”
說到最後,李建民歎息一聲,而陰暗處的人并沒有言語什麽。
國師。
李建民提到的國師,自然不是許一凡這個有些名不副實的國師,而是前任國師。
“那個女人還沒有找到嗎?”李建民開口問道。
“沒有,她似乎徹底的消失了。”
“死了?”
“可能。”
然而,李建民卻搖搖頭,說道:“以她的能力,她不會死,她隻是把自己隐藏起來了而已。”
“還有找嗎?”
李建民想了想,說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