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又俗稱金銮殿,是曆代皇帝和文武百官議政的地方,其面闊十一間,進深五間,爲長安城内規模最龐大也是等級最高的建築。
進入太和殿之後,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居中而放的九龍金漆寶座,寶座兩側排列六根貼金雲龍圖案的巨柱,寶座前兩側有四對陳設:寶象、甪端、仙鶴和香亭,寶座上方的藻井正中雕有蟠卧的巨龍,龍頭下探,口銜寶珠。
殿前有月台丹陛,台上陳設日晷、嘉量各一,銅龜、銅鶴各一對,銅鼎三十九座,其原本隻有三十六鼎,前不久才剛剛加了三鼎,殿下爲三層漢白玉石雕基座,周圍環以欄杆,而基座之前,左右兩邊各有一水池,水池有清水,清澈見底,中間有可供一人通過的漢白玉是石台。
有資格進入殿内的文武大臣就位站定,分立兩旁之後,一襲正黃色龍袍的炎武帝終于出現,李建民出現之後,并沒有急于落座,而是站在龍椅之前,居高臨下的看着殿下群臣。
此時,面容肅穆的大太監洪四喜,朗聲道:“今日早朝,仆射房巨鹿無須下跪。”
白發蒼蒼,老态龍鍾,低着頭,眯着眼睛,仿佛處于半夢半醒的房巨鹿聞言之後,紋絲不動,房巨鹿位于右手最前的位置,在其面前隻有炎武帝李建民,還有大太監洪四喜,沒有人能看到這位老泰山的表情。
站在丹陛之上的炎武帝,此刻的目光就落在房巨鹿身上,見其面無表情,紋絲不動,微微眯了眯眼睛。
滿朝文武在聽到這道聲音之後,寂靜無聲,卻都下意識的擡起頭,看向房巨鹿,眼神格外的複雜。
自炎武帝登基之後,一共四人上朝無需下跪,分别是藩王李建業和李建澤,然後就是三朝元老房巨鹿,其次就是大柱國許淳,除此之外,還有一人上殿無需下跪,那就是曆代越王,而曆代越王是可以佩刀上殿的。
在李建民登基之後,房巨鹿的年齡就已經很大了,因此,其每次上朝的時候,還禦賜了一張圓凳,就放置在明鏡池前,可房巨鹿從始至終都不曾坐過,隻是每次上朝不跪而已,而今天洪四喜卻說今日早朝,房巨鹿無須下跪,那意思就是說,從今日之後,房巨鹿再次上朝的時候,就需要跪拜,其中含義很大啊。
“宰相徐肱無須下跪。”
衆人紛紛把目光投向這位極有從龍之功,又有扶龍之勞的男人身上。
相對于房巨鹿的紋絲不動,徐肱則是微微颔首,點頭謝恩,李建民之所以能夠登頂,徐肱在其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而在李建民登基之後,卻并沒有給這位肱股之臣太多特權,每次上朝,他還是要像其他官員那般行跪拜之禮,不過,每次在禦書房的小朝會當中,徐肱是有禦座的。
“李建澤無須下跪。”
不等衆臣反應過來,洪四喜繼續說道。
李建澤聞言之後,躬身行禮,低眉順目,算是謝恩,這讓很多官員,第一時間把目光投向這個今日身着一件白衣的男人。
李建民在奪嫡成功登基之後,對其幾個兄弟姐妹都很好,在其登基之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幾個兄弟無須對其行跪拜大禮,隻是,這個傳統并沒有維持多久,就被打破了,當年四個無須下跪之人,隻剩下房巨鹿一個人,而他在玄武叛亂之後,也退出了朝堂,于是,整個朝堂就沒有不跪之人。
李建澤闊别這個大殿已經十多年了,當他從皇陵出來之後,除了前來謝恩跪過一次之外,他就再也沒有跪過,因爲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上朝。
李建民的目光落在了李建澤身上,隻是一掃而過,然後就把目光投向站在其身側的李承德身上。
“李承德無須下跪,以後朝會,可穿便服入殿,佩刀登堂。”
“嘩......”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頓時一片嘩然,站在其附近的官員,見此情景,更是面面相觑起來,其身後的官員,大多數都是一臉的震驚和呆滞。
相對于前面幾位的不跪,李承德的不跪,意義可是十分重大的。
越王李穗育有五子,嫡長子,也就是世子李承賢,當年在進入長安的時候,也曾進宮面聖,雖然也不曾下跪,可也隻是當時那一次而已,在那之後的十多年時間裏,李承賢偶爾進宮面聖,都是需要下跪的,嫡長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越王的其他幾個兒子了,然而,現在聽到這個旨意之後,很多人心中頓時明白一件事,下一任越王的人選有了。
繼任越王的人,朝廷和曆代君王是不會插手的,都是上一任越王在臨終前立下遺囑,在一衆兒子選中繼承人,不管選中的繼承人是誰,朝廷這邊都是一律答應的,即便是沒有遺囑,往往也是遵循立長不立幼的傳統,或者是從一衆男丁當中選擇能力最出衆的一個,而不管結果是什麽,朝廷這邊都會認可的。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在這近千年的時間裏,朝廷也不是沒有插手過越王繼承人的問題,畢竟,任何家族都不能保證他們的後代都是孝順子弟,也會出現不孝子弟,而這個時候,朝廷就會出手,而對于越王繼承人的問題,朝廷隻出手過三次。
對于越王繼承人這件事,當年在李承賢行過及冠禮之後,很多人都在猜測,李穗會不會把李承賢召回薊州,然而,越王并沒有這麽做,顯然,越王并沒有讓李承賢繼承藩王之位的打算。
當李承德離開薊州,出現在關城,當貪狼軍出現的那一刻,很多人都在猜測,李穗應該是打算把小兒子培養成繼承人,而鄜洲城事件發生之後,衆人更是堅信這一點兒,不過,這種事兒也存在變數,但是,從今天之後,李承德是越王繼承人的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
李承德在聽到這道旨意之後,連忙躬身行禮道:“謝主隆恩!”
李建民的目光在李承德身上停留很久,待到其起身之後,李建民微微一笑,緩緩點頭,顯然他對李承德十分滿意,這讓一衆官員,看到這一幕之後,又是一陣騷動。
在這四不跪之後,再無可不跪之人。
李建民收回目光,緩緩轉身,走到龍椅之上坐下,而大太監洪四喜此時也出聲,而在其出身之後,大殿内外千餘人,緩緩跪下,從南到北宛如潮水一般湧去。
雖說可不跪,可這四人還是半彎腰,以示恭敬,相對于其他三人,李承德明顯有些不習慣,凡是爲官之人都知道一件事,在太和殿行跪拜禮的時候,是需要低頭低目的,萬萬不可擡頭,而此刻,李承德雖然也半彎腰,可他的頭卻沒有低下,反而是盯着高坐龍椅的李建民一個勁的猛瞧,這把大太監洪四喜看的嘴角微微抽搐,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李承德的小動作,李建民自然注意到了,不過,并沒有理會,而站立在其一旁的李建澤,則微微轉頭,看向李承德,眼神玩味。
“衆愛卿平身!”高坐龍椅的李建民緩緩開口道。
跪倒在地的一衆朝臣,又宛若潮水一般,緩緩站起身來,大多數朝臣都選擇低頭假寐,豎起耳朵聽着就是。
先是六部當中的官員,一一站出來,把一些重要政事說了出來,炎武帝聽完之後,就會看向徐肱,而徐肱見狀,也一一給出意見。
其實,這些事情,看似很大,其實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拿出相對應的章程,今日再拿出來說,無非是拿出一個結果罷了,當徐肱說完這些章程之後,在場之人自然沒有什麽可反對的。
這些事情不多,卻也不少,單單就這些事情,就耗費了近半個時辰的時間,李建民開口的次數不多,都是一些還存在争議的事情出現之後,他才開口,而李建民一旦開口,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在這些事情說完之後,朝堂之上就陷入一片寂靜當中,以往這個時候就是到了退朝的時候,當今日的重點顯然不在這件事上。
或許是坐久了,李建民身體微微後仰,側過頭,看了一眼洪四喜,無需李建民說什麽,洪四喜就邁步上前,朗聲道:“宣西域使團觐見。”
随着話音落下,衆人的目光紛紛看向殿門口,然後就看到一襲僧衣的慧緣,帶着鍾離辰緩緩步入大殿。
“嘶......”
在慧緣走進大殿的那一刻,一衆官員發出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而李承德此時更是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慧緣,眨巴眨巴眼睛,口中喃喃道:“原來是個娘們兒。”
站在李承德身邊的李建澤聞言,忍不住笑了笑,輕聲道:“人家好歹是西域的得道高僧,說話還是注意點兒。”
說這話的時候,李建民已經把目光落在了李承德身上,顯然,他方才的話李建民聽到了,這讓剛想說她本來就是個娘們兒的李承德,乖乖閉嘴。
對于慧緣性别這個問題,許一凡一直都很好奇,不過,那是在血炎谷一戰之前,在那之後,許一凡就對她的性别不好奇了,反而是李承德在看到這個一路上始終帶着鬥笠的僧人很是好奇。
在從關城來長安的路上,李承德也曾問過許一凡這個問題,然而許一凡卻隻是丢下一句:“你想知道,自己去問便是。”
李承德自然不會這麽做,也就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原本他以爲,今日慧緣上殿之後,不會以真面目示人的,可沒想到他猜錯了。
看着有着傾國傾城之色的慧緣,相對于那些眼神微微眯起,盯着慧緣臉頰不放的官員,李承德此刻想的卻是,等下朝之後,他一定要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許一凡,隻是,他轉眼一想,許一凡那小子十有八九是知道慧緣是個娘們兒,想到這兒,李承德頓時有些悻悻然。
“佛門慧緣拜見陛下。”
說是拜見,慧緣也隻是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而已,反而是其身邊的鍾離辰,選擇跪拜下來。
李建民此刻已經從龍椅之上站起身,大手一揮道:“平身!”
“謝陛下。”
鍾離辰連忙起身,而慧緣也站直身軀。
“我朝與西域已經斷交數百年之久,朕在位期間,能夠恢複兩國之邦交,朕心甚慰,慧緣大師不遠千裏,來到我大炎,辛苦了。”李建民笑着說道。
“能夠與大炎王朝恢複邦交,西域也甚是欣慰。”慧緣語氣平靜的說道。
在慧緣說完話之後,鍾離辰就開口道:“此次我等前來,是爲觐見陛下而來,特地從西域帶來一些禮物,還望陛收下,這是禮單。”
鍾離辰說着話,就拿出一份奏折,而洪四喜見狀連忙小跑走向鍾離辰,從其手中接過禮單之後,又快步返回,交給李建民,李建民接過之後,大緻掃了一眼,就合上禮單,笑着說道:“西域有心了。”
“爾等來長安的目的,朕已知曉,慧緣大師一路前來,舟車勞頓,且先下去歇息,至于其他事情,朕會着人處理的。”
“外臣告退。”
鍾離辰躬身施禮,慧緣也微微彎腰,然後二人就一前一後離開了大殿。
接着,洪四喜再次開口,宣北蠻使臣觐見,之後又是南唐使臣觐見,在之後就是海外扶桑國的使臣觐見,這些使臣前來之後,所作所爲都是差不多的。
李建民也是照例詢問幾句,就把這些人打發走了。
待到這些使臣離開之後,李建民就把目光投向在場的諸位大臣,其目光先是落在禮部尚書崔志新身上,然後又轉移目光,看向李承德,而感受到炎武帝目光的李承德,連忙縮了縮腦袋,低下頭,不敢繼續東張西望,這看的李建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最終,李建民的目光落在了李承澤身上,開口道:“承澤,跟諸國使臣交涉的事情,就由你去辦吧。”
“臣遵旨。”
說完這句話,李建民就微微側頭,而洪四喜見狀,就朗聲道:“退朝。”
其話音剛落,滿朝文武就再次潮水般跪下,而李建民則徑直離開。
待到炎武帝離開之後,跪倒在地的大臣們紛紛站起身來,開始朝大殿之外走去。
此時,很多人的心中還是在犯嘀咕的,今日是大朝會,召見諸國使臣是重點,按理說,在大朝會之後,還有禦書房的小朝會,畢竟咱們這位炎武帝可是很勤政的,可是,讓人沒想打的是,今日大朝會之後,炎武帝居然沒有點名留人,這讓很多人多多少少有些不适應。
不過,這種事情之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衆人也沒多想,而是紛紛把目光投向李建澤、房巨鹿還有李承德身上。
在炎武帝離開之後,李承德俨然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大部分人還沒有站起身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轉身,朝着大殿之外走去,很多原本準備離開的官員,見此情形,紛紛停下腳步,避讓到一旁。
李建澤并沒有跟随李承德一起離開,他站在原地,站直身軀,擡起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龍椅,然後目光落在左前方,那裏曾經還站着一個人,可惜,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深深的看了一眼左前方之後,李建澤就轉過頭,看向站在原地,仰頭看着龍椅之上匾額的房巨鹿,下意識的眯起眼睛,沒有說什麽,轉身大步流星的離開,一路上,一衆官員紛紛避讓,就像上朝的時候一樣,無人在這個時候靠近他,而李建澤也沒有理會這些大臣。
徐肱在李建澤離開之後,也緩緩轉身,看了一眼房巨鹿,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是話到嘴邊,還是沒有張開嘴,隻是歎息一聲,搖搖頭,就雙手攏袖,宛如一個老農一般,緩緩朝門口走去。
在徐肱也離開之後,大殿當中的官員也走的所剩無幾,而房巨鹿卻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盯着匾額看了很久,直到整個大殿空無一人之後,這位老人才緩緩轉身,朝着大殿之外走去。
這個一輩子都挺直腰杆的老人,這一次卻彎了腰,整個人像是被人打斷了脊梁骨一般,佝偻着身軀,一步一步朝大殿之外走去。
待到其走出大殿之後,站在太和殿的門口,仰起頭,看了一眼刺眼的烈日,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太和殿裏面,然後長長的歎息一聲,倒背着手,朝宮外走去。
在其走向宮門之外的時候,可以看到這位老人嘴唇蠕動,就像李承德進來的時候那樣,在心中默默數着腳步。
“一步,兩步,三步......”
足足一百八十步!
房巨鹿在宮門口站定,再次回過頭,看了一眼身後巍峨的大殿,臉上的表情恢複平靜,然後就緩緩走出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