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凡離開的時間有點久,原本旺盛的篝火,此時已經瀕臨熄滅,許一凡坐下之後,又朝裏面添加了一些柴火,把原本黯淡的篝火,再次變得旺盛起來。
在許一凡回來坐下之後,女孩劍醒了過來,可能她在許一凡離開的時候就醒了,也可能是夜寒露重被凍醒的,亦或者是被惡行的,總之女孩劍醒了。
許一凡出去的時候,該女孩披上了薄毯子,此刻,薄毯子被女孩當成外衣裹在身上,整個人就像個大粽子一般,看起來十分的可愛,在許一凡坐下之後,女孩睜着朦朦胧胧的眼睛,居然直接爬到許一凡身邊,然後撐開許一凡的手臂,直接趴到他懷裏,像隻小野貓一般,尋到一個合适的角度,就趴在許一凡懷裏繼續睡覺,這讓許一凡愣了愣,然後嘴角上翹,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女孩的身體很冰,許一凡在第一次接觸到她身體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女孩的體溫比正常人要低很多,尤其是到了夜晚,會更加的寒冷,這也是許一凡爲什麽每次夜宿的時候,都會生一堆火的緣故,可即便如此,女孩的身體到了晚上,還是冰冷的吓人。
此刻,女孩趴在許一凡懷裏,許一凡就感覺在摟着一塊寒冰,真不知道女孩在沒有遇到他之前,每個夜晚都是怎麽熬過來的。
“你早就醒了對嗎?”
許一凡對頭看向女孩,發現女孩閉着眼睛,于是,他看向篝火,手裏拿着一根樹枝,輕輕地撥弄着篝火。
女孩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側了側腦袋,似乎是在尋找更好的位置安睡。
沒有得到答案,許一凡也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喃喃自語起來:“這一路上,我就在想一個問題,我到底要不要帶着你,起初我是不想帶着你的,畢竟你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所以我抛棄了你幾次。”
女孩還是沒有說話,隻是閉着的眼睛,此時睜開了,她就那麽靜靜的看着許一凡。
從女孩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到許一凡青澀的下巴,還有那薄薄的嘴唇,嘴唇如此單薄,一看就是性情涼薄之人,而女孩的嘴唇也很薄,比起許一凡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最是吸引女孩的,還是許一凡那雙反射着篝火的眼睛。
那雙桃花眸子很好看,很迷人,也很深邃,讓人感到溫暖,可女孩卻有種想要戳瞎它的沖動,隻不過她并沒有這麽做而已,她不喜歡那雙眼睛,或者說她不喜歡一切常人認爲美好的東西,對所有美好的東西,她都充滿了占有欲和破壞欲。
在最初的時候,她靠近許一凡的時候,就曾嘗試過,隻可惜,她失敗了,而且還吃了虧,于是她就暫時放棄了,在許一凡沒有回來之前,女孩再次升起這個念頭,隻是此時此刻,她看着許一凡那雙眼睛,不知爲何,突然覺得那雙眼睛也沒有那麽可惡了。
至于爲什麽,女孩自己也不知道。
“我不喜歡你,之前不喜歡,現在也不喜歡,我還沒有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帶着你,而你知道我爲什麽不喜歡你嗎?”許一凡喃喃道。
女孩沉默不語,隻是看着許一凡。
“因爲我們很像,我們是一類人,當同類看到同類的時候,會相互報團取暖,可也會相互厮殺,不死不休,這就是人的劣根性。”
“以前的我,覺得活着很無趣,感覺自己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不想活,不是因爲我生活的不好,恰恰相反,那時候的我生活非常的優渥,我的起點是很多人一輩子都奮鬥不到的終點,可我還是覺得無趣,于是我瘋狂的作死。”
“爲什麽要作死,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想得到父母的關注,也可能是想去證明些什麽,亦或者是單傳的不想活下去了,總之我在尋死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我在作死的那段歲月裏,我認識了很多人,也經曆了很多事兒,看到了各種人間慘劇,還有悲歡離合,對于這些情緒,我很羨慕,哪怕是最不好的情緒,我也極其的羨慕,可我卻很難感同身受,我就像一個旁觀者一般,在冷漠的注視着身邊發生的一切。”
“身邊的朋友,姑且稱呼他們爲朋友吧,身邊的朋友想活着,他們跟着我,有的是爲了錢,有的是因爲愛好,還有的則是因爲别的,不管他們的理由是什麽,他們都不想死,呵呵......”
說到這,許一凡咧嘴笑了笑,笑容有些怪異,然後繼續說道:“确實,除了像我們這樣的怪胎,沒人想死,即便是那些真的想死的人,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也會退卻,可在那段時間裏,想活着的人,一個接着一個倒下死去,而我這個想死的人,卻偏偏活着,我感覺世界真是荒唐。”
“後來我覺得累了,我真的找不到讓我不去死的理由,于是我選擇了死,被身邊的‘朋友’打死,我原本以爲我終于解脫了,一切都結束了,然而......”
說到這,許一凡再次停頓下來,嘴角泛起苦笑,緩緩道:“我以爲的結束,并沒有結束,隻是一個新的開始,我又活下來了。”
看着跳動不止的篝火,許一凡眼神迷離,語氣幽幽道:“都說人在死的時候,看到的不是極暗,而是光明,會想起這輩子看到最美好的東西,然而我在瀕臨死亡的那一刻,看到的除了黑暗還是黑暗,而當我在黑暗當中看到一束光的時候,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卻悲劇的發現,我他娘的居然還活着。”
“死過一次的人,就不會再想着去死,因爲他們已經喪失了去死的勇氣,我也不例外,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一個充滿夢幻和荒誕的世界,這種感覺就像是做夢,起初我以爲那就是夢,可後來我知道那不是夢,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于是我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态度,苟活下來了。”
“生活很枯燥,也很乏味無趣,可既然活下來了,不想死了,總要找點兒事情做嘛,于是我開始去了解這個世界,開始自己給自己制造驚喜。”
“我在小鎮種了一座山的桃花,認識了一個叫慕兒的小女孩,我長得很好看,跟街坊鄰居的關系也很好,身邊還有一個不靠譜的瞎子師父,每天生活不是坐在槐樹下曬太陽,就是跟着瞎子去騙人,亦或者是帶着慕兒去看桃花,生活枯燥而乏味,可也很美好,平凡的美好,以前沒有在意的東西,覺得很平凡的東西,現在卻覺得很是有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越來越不想死了,反而越來越想活着了。”
說到這,許一凡露出幸福的笑容,女孩看的出來,許一凡那段時間真的很開心,也很幸福,所以他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說實話,她也很想要這樣的生活,她很羨慕那個叫慕兒的女孩,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夠吃飽飯,穿暖衣,不用爲吃喝發愁,也不用被他人驅逐毆打。
至于說,許一凡說的坐在槐樹下曬太陽,跟着師父去騙人,還有在那桃花遍開的季節去看桃花,她想都沒有想到過,或者說她在夢裏夢到過,不過,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地方,估計她不是去看桃花,而是會選擇把桃花都給打落下來,或者是把桃樹給砍了,甚至可能會連樹帶根都給挖出來,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自己能得到的,其他人就更别想得到了。
“人們常說,美好的東西總是短暫的,我以前覺得這句話,就是吃飽了撐的,在那兒無病呻-吟,可後來我發現,這句話說的還真對。”
“槐樹一年比一年更老,槐樹下的老人一年比一年更少,當劫難來臨之後,慕兒離開了,那個邋裏邋遢的老瞎子也死了,唯獨那座桃山依舊,隻有擁有過,珍惜過,才知道這些東西的美好,當美好被破壞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我隻想活着,隻想安安靜靜的過完這一生,卻是那麽的難,有人不想我安穩下來,既如此,那就走出小鎮,出去外面闖一闖,看一看,順便攪動一下這片世界的風雲,證明我曾經來過。”
再說這話的時候,許一凡臉上的幸福消失不見,卻而代之是一股女孩從來不曾見過的暴戾,這種感覺女孩很熟悉,因爲她就是這樣的人,或者說,她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經曆,隻是相對于許一凡來說,她更加的可憐一些,因爲她從來都不曾擁有過,也就沒什麽可失去的,但是,她能體會到許一凡的憤怒和絕望。
這就像她當初跟着難民,進入甘州的時候那樣,爲了一口吃的,爲了活下來,人可以把心底最惡的一面展現出來,爲了親人,爲了孩子,他們也可以把人最光輝的一面體現的淋漓盡緻,而她因爲小,即便有吃的,也護不住,也會被他人搶走,偷走,甚至到了最後,她也會淪爲吃的。
在那個時候,沒有人來幫助她,她誰也靠不住,也無從依靠,她隻能依靠自己,一次次死裏逃生,一次次在夾縫裏生存,她是不幸的,小小年紀就承受了很多不該她這個年齡承受的一切,可她又是幸運的,很多比她強大的人,都倒下了,都死了,而她卻活下來了。
隻是,很多時候,女孩劍自己都不知道,她活着到底是幸運呢,還是不幸呢。
雖然活下來了,可她卻要經曆和承受更多的痛苦和不幸,可即便這樣,她也不曾想過去死,在女孩心中,一直覺得,你們都可以活下來,憑什麽我不能活着。
爲了活着,她可以不擇手段,是的,就是字面意思,在女孩看來,這沒有什麽不對的,大家都是爲了活着,隻要活下去,那手段和過程又有什麽所謂呢?
女孩的世界是一片灰暗的,從來都沒有過陽光,而不像許一凡,他的世界至少還有過光明和色彩,說實話,她很羨慕許一凡,也很嫉妒他,但是她又很同情這個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隻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同情是什麽情緒,也不知道直接爲何會去同情他。
可能,她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也可能是這個少年活的比她還累吧,亦或者其他的緣由,可不管是爲什麽,女孩都沒有說話,隻是睜着眼睛,靜靜的看着許一凡。
“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喜歡撥弄、操縱、玩弄他人的命運,我很不喜歡。”
“呵呵!”
許一凡說到這,卻苦笑一聲,搖搖頭道:“可不喜歡又能怎麽樣呢?你沒有實力,或者實力不夠強的時候,你就隻能忍着、受着,如果反抗,你就會承受更大的痛苦,付出更大的代價,而我就是那顆被人随意撥弄的棋子。”
“我是一個孤兒,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我沒有親人,唯一親近的兩個人,都先後離我而去,我失去我最在乎的東西,我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當一個人沒有什麽可失去的時候,那他就是最無所畏懼的時候,也是最無敵的時候。”
“當我決定離開小鎮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想要什麽,我要變強,不擇手段的變強,我要活着,以自己的方式去活着,我要去弄清楚我的身世,倒不是我非要弄清楚我的父母是誰,我隻是想知道一個答案而已,我想要帶回慕兒,帶着她重新回到小鎮,坐在老槐樹下曬太陽,去那桃山之上看那桃花雨,過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簡單生活。”
“當然,我最大的想法,還是找到那個随意撥弄我命運的家夥,找到他,然後殺了他!”
“爲了這個目标,我去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很多人,做過很多事情,這一路并不順遂,反而很坎坷,可我還是走過來了,當然,能夠走到現在,是因爲有很多很多人幫助我,他們跟我、跟你,有着類似的經曆,有些人死了,可他們還活着,有些人還活着,可随時都可能會死,走的越遠,死的人越多,我有時候都不知道,我的選擇是不是對的,可我沒有退路,我沒有選擇,有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他們都在幫我,我不能退,也沒法退,我隻能前行,不斷的前行。”
“要麽我死在前行的路上,要麽我抵達終點,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結果。”
不知何時,女孩伸出滿是凍瘡的手,輕輕握住了許一凡的手,她那雙灰暗渾濁的眼睛,在這一刻漸漸多了一絲色彩,色彩很淡,很微弱,可是那麽的耀眼。
許一凡低下頭,看着懷裏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孩,他笑了笑,反手握住女孩的手,觸手冰涼,讓人感到不适,可他還是握住了,然後看着女孩的眼睛,語氣平緩卻十分堅定道:“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也不知道你的身世,甚至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一直猶豫着要不要帶着你,現在我想清楚了,不管你叫什麽,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出現在我身邊,是巧合還是意外,我都選擇帶着你,這不是收留,也不是施舍,而是兩個不幸的人,兩個孤寂的靈魂,在黑暗中相遇,開始報團取暖,開始同行。”
女孩沒有說話,她睜大了眼睛,看着許一凡,眼神很複雜,懷疑、恐懼、不安、疑惑、不解、迷茫......
她不知道許一凡爲什麽要跟自己說這些,也不知道許一凡說的這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甚至很多東西她都是似懂非懂的,但是她确定一點,眼前這個少年,從這一刻開始,真正的接納她了。
許一凡的選擇,并沒有讓女孩感到欣喜,反而有種莫名的惶恐和恐懼,至于爲何會這樣,她也不知道,她的理智告訴他,要遠離這個男人,可她的内心深處,又有一道聲音告訴她,可以選擇去相信他,女孩很迷茫,很難抉擇。
“未來,我們一起走,不管未來發生什麽,我們都不抛棄,不放棄,你願意嗎?”許一凡看着女孩那驚恐迷茫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道。
沉默,長久的沉默。
許一凡和女孩劍,就那麽平靜的對視着,在這個未知的地方,周圍一片黑暗,唯獨那堆篝火還在跳動着,橘黃色火光照映在二人臉上,忽明忽暗,氣氛詭異而凝重。
平時話語不多的許一凡,罕見的變成話痨,而平時毒舌的女孩,卻安靜無比,宛如一個啞巴。
許一凡在等一個答案,在等女孩的選擇,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在許一凡的注視下,女孩最終還是搖搖頭,這讓許一凡有些意外,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太意外。
就在許一凡擡起頭,看向漆黑的夜空的時候,女孩突然說道:“我想去桃山看桃花雨!”
許一凡猛地低頭,看向女孩,而女孩卻握着許一凡的手,已經閉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