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真的無欲無求,也沒有人真的是一成不變的老好人,即便是修身養性大成者的李剛,在李钰凝面前,也沒多久就破防了。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尤其是對一個父親來說。
當年那場叛亂,明明什麽都沒做,幾乎不曾參與進去的李剛,卻付出了極爲慘重的代價,幾個兒子女兒,幾乎死傷殆盡,就剩下一個李嗣源,最後也不得不滞留京城。
爲何李剛一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沒人清楚,而清楚的人,也不會去說,顯然,李钰凝是知道的。
“哈哈.......”
李钰凝還在瘋狂大笑,在這寂靜的深夜,在偌大的燕王府書房内,平時人生鼎沸,可此時此刻,宛如整個世界隻剩下李剛和李钰凝兩個人一般,詭異而恐怖。
“你别太得寸進尺,這些年,你對嗣源做的事情,我都一清二楚,現如今,他已經失蹤了,你還要如何?難道你真的打算屠滅皇室血脈不成?”
李剛瞪着一雙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钰凝,臉上肌肉不停的顫抖着,嘴唇發白,唯一剩下的一隻手,攥成拳頭,手背上青筋畢現,這一切的一切,無一不在告訴外人,此刻的他很憤怒,或者說惶恐。
聽到李剛的話,李钰凝緩緩停止大笑,一雙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猩紅色,臉上還帶着淚珠,看向李剛的眼睛,嗤笑道:“呵呵!失蹤?這樣的小把戲,偏偏那些無能的大臣還可以,你也妄想欺瞞我,能夠從陰陽殿手中搶人,除了你之外,也隻有那個老不死的,說吧,你把李嗣源藏到哪兒去了?”
“我怎麽知道,我也在找他。”李剛咬緊牙關說道。
“呵呵!”
李钰凝再次嗤笑一聲道:“不說也沒關系,我會找到他的,他逃不掉的,父債子償這個道理,皇叔你應該明白。”
“李...钰...凝!”
李剛猛地站起身,身體前傾,死死地盯着李钰凝,攥緊的拳頭随時都可能打到眼前這個女人臉上。
然而,面對在暴怒邊緣的李剛,李钰凝卻絲毫不慌,就那麽靜靜的看着李剛。
原本争吵不休的書房,突然寂靜下來,房間内隻傳來李剛那宛如野獸般的粗重喘息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剛突然開口道:“放過他吧,他還是個孩子。”
說這話的時候,李剛頹然坐下,整個人宛如一灘爛泥一般,癱坐在椅子上,身上的暴怒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父親的無奈和絕望。
李钰凝就那麽靜靜的看着李剛,眼神依舊冷漠,嘴角微微上揚。
“放過?孩子?”
“呵呵!”
“皇叔,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嗎?”
李剛的示弱和懇求,不但沒有減輕矛盾,反而愈發的激怒這個瘋女人,是的,此刻的李钰凝跟一個瘋子差不多,或者說她其實早就瘋了,隻是平時僞裝的比較好而已。
李剛看着李钰凝,張了張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似乎是想解釋,又仿佛是想辯駁,可是,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李钰凝卻繼續說道:“皇叔,父皇當年對你那麽好,有求必應,什麽好東西都想到你,他對你,比對我們這些兒女還要好,可是你怎麽對待他的?”
“父皇死了,他是被你們害死的,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可虎毒還尚且不食子呢,你們卻害死他,皇叔,你的良心不會痛嗎?還是說,皇叔你根本沒有良心?”
不知道是因爲愧疚,還是因爲不敢看李钰凝,李剛低下頭,緊抿着嘴唇,沉默不語。
“你們害死了父皇,又逼死了那個女人,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去計較,可你們憑什麽要殺死我的孩子?憑什麽?憑什麽......”
說到這兒,李钰凝伸出手,拍着書案,書案的一切東西,在這個時候,全都被其掃落在地,白皙的紙張,被漆黑的墨汁浸染,瞬間變得污穢不堪,桌子上的價值不菲的筆架和硯台,傾倒在地,四分五裂,墨汁污染了宣紙,也污染了攤開的古籍,更污染了李钰凝那鮮豔的裙擺。
一個絕望而沉默的父親,一個狀若瘋癫的母親,他們都曾經受到了最嚴重的傷害,然而,這一切傷害的根源,似乎都來源于眼前這個頹然坐在椅子上,瞬間蒼老了十餘歲的男人。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李钰凝曾經有過一個兒子,他如果還活着,他的年齡跟許一凡李璇玑差不多。
當年,叛亂發生之前,她也是身懷六甲,不過,她并沒有去如煙别苑,而是在公主府将養着,在叛亂發生的時候,她才剛剛臨盆沒多久。
這個在鬼門關徘徊良久的女人,最終還是靠着對孩子的愛,堅強的活了下來,她在生完孩子之後,強忍着身體的疼痛和虛弱,第一時間要看看那個孩子。 孩子渾身浴血,肌膚皺皺巴巴的,看起來污穢不堪,卻又那麽動人可愛,在看到那個蜷縮着的小家夥的時候,李钰凝的心都有化了,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是,當她看完孩子,沉沉睡去的時候,叛亂發生,孩子失蹤了。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瘋狂的尋找,可當她找到的時候,孩子已經死了,屍骨無存。
他們爲了殺死夢流煙,不惜一切代價,也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可爲了所謂的大局,他們送走了三個孩子,而爲了保全這三個孩子,他們也做出了喪心病狂的事情。
以命換命,用他人的命,換取那三個孩子的命。
與其說那是保全血脈的代價,更不如說那是一場血淋淋的交易。
那一年,長安城丢失了很多孩子,也死了很多孩子,不知道有多少美滿的家庭,遭到了破壞,而其中就包括李钰凝。
極少人知道,李钰凝曾經有過一個兒子,也極少人知道,當年那場帶來無數血腥的叛亂背後,死了多少才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即便知道又能如何,事情已經發生了。
李钰凝的兒子到底是死了,還是失蹤了,沒有人知道答案,當年偷走李钰凝兒子的人,凡是經手之人,在那場叛亂當中都死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死無對證吧。
這些年來,李钰凝一直在尋找自己的孩子,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依舊沓無音訊。
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孩子就是她的一切,可這一切卻被人奪走了,她爲了孩子做出什麽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
整個大炎王朝,所有人都知道,長公主是執掌半個内庫的大權的女人,也知道長公主是極其特殊的存在,凡是,她出現的地方,凡是她開口說話,所有人都要給她面子,然而,沒人清楚,明明立下了後宮不得幹政的大炎王朝,卻任由長公主如此做派。
李建民的不斷退讓,其他藩王的不斷妥協,所有人似乎都懼怕她,仿佛她掌握了這些人的什麽把柄,然而,事實卻是,這一切都源于愧疚,對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愧疚。
李建民這一輩人當中,無論是昔日的皇子,還是昔日的公主的,都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人物,他們如果想做某些事情,沒有幾個人攔得住,而能夠攔得住他們的人,這些年一直坐鎮長安,而現如今,他走了,而被鎮壓了這麽多年的他們,也終于松了一口氣,要開始自己的瘋狂了。
隻是,這個人才離開,第一個站出來的就是李钰凝,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也是李剛不曾想到的。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事情已經發生了,就像當年一般,當他們做出那個決定,并且采取行動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别的選擇,沒有退路了,一切隻能不斷往前。
随着李钰凝一聲聲憑什麽,書房逐漸恢複寂靜,這個在外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此刻卻哭的像個孩子,沒人清楚,這個失去孩子的女人,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也不清楚她到底承受了什麽樣的痛苦。
“對不起,當年事情發生的突然,我們.......”
李剛不知何時,已經擡起頭,看着眼前的李钰凝,滿眼的心疼,忍不住開口道。
可是,不等他話說完,李钰凝突然擡起頭,看向李剛的眼睛,眼神猩紅的可怕,一字一頓道:“我女兒呢?”
“嗯?”
(°ー°〃)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讓李剛瞬間愣住了。
“什麽?”李剛下意識問道。
“我女兒去哪兒了?你們把我女兒帶到哪裏去了?是不是被那個老不死帶走了?”
李剛:“......”
聞聽此言,李剛徹底的愣住了,也徹底的傻眼了。
今天,李钰凝的突然來訪,本身就讓李剛倍感意外,而當李钰凝提到李姓老者離開的時候,他以爲李钰凝是來找他算賬的,是爲了當年的事情而來的。
事實确實如此,可也不單單如此。
“若兮不見了?”李剛試探性的問道。
李钰凝死死地盯着李剛的眼睛,再次質問道:“你們把我女兒帶到哪裏去了?”
李剛聞言,緊蹙起眉頭,他發現事情好像發生了變化,而這個變化不在計劃當中,一切似乎随着李姓老者的離開,正朝着另外一條路蔓延而去。
想到這,李剛沒來由的有些心慌,他看向李钰凝的眼神,也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雖然心情凝重,可李剛還是開口解釋道:“自從我來京城之後,我什麽都沒做,若我做了什麽,你應該知道的。”
面對李剛的解釋,李钰凝沒有說話,她隻是盯着李剛,那眼神冰冷無比,宛如一條即将發起進攻的毒蛇一般,又仿佛一個丢失孩子,被激怒的母獅一般。
“若兮是不是......失蹤了?”
李剛本想說,齊若兮是不是遇害了,但話到嘴邊,他還是換了一個詞。
李钰凝盯着李剛看了很久,聲音嘶啞道:“昨晚她不見了。”
“不見了?”
李剛眉頭緊蹙,看向李钰凝,表情凝重,問道:“有什麽異常發生嗎?”
李钰凝搖搖頭,沒有說話。
看到這個樣子的李钰凝,李剛的一顆心沉入了谷底,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
齊若兮是長公主的的女兒,也是唯一的孩子,對待這個女兒,不管是李钰凝,還是齊賢博,都是很寵溺的,不過,他們的寵溺和豪門大戶的寵溺不同,對待齊若兮,他們采取的是類似于放養的方式。
齊若兮很聰明,無論是樣貌,還是智慧,都繼承了她母親,也正是因爲齊若兮的存在,當年眼看着就要失控的公主府,硬生生的被維持着原狀。
這裏面除了齊若兮還小的原因之外,還有齊賢博的大度,以及李姓老者的強勢鎮壓,不然的話,當年那場有預謀的叛亂,最終會演化成什麽樣子,誰也不清楚。
李剛不懼怕任何人,可唯獨對少數幾個人十分的忌憚,而這其中就包括李钰凝。
女人都是不講道理的,尤其是失去了孩子的女人,更是不可理喻的,但是,李钰凝并沒有瘋,這些年來,她一直很正常,可也正是這樣,李剛才愈發的忌憚。
長公主手裏可是握着一支神秘的力量,而這股力量是先帝留給她的,别看李钰凝這些年來,什麽都沒做,可李剛卻知道,現如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當中有不少人是李钰凝的,隻要李钰凝一句話,會有不少人爲其做事。
除了朝堂的官員之外,軍中也有不少李钰凝的嫡系,這些人手中掌握的力量,可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另外,很多人還忽略了一個很關鍵的人,那就是齊若兮的父親,驸馬爺齊賢博。
齊賢博,這個曾經比徐肱,比荀德華還要璀璨的男人,自從跟李钰凝成親之後,他就沉寂下來,逐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當中,似乎是安安心心的做他的驸馬爺,成爲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男人。
這是一個極其容易被人忽略的男人,可是,李剛卻從來不敢小看這個男人,他的能量其實比李钰凝還要龐大,還要可怕。
别的不說,就在塔撒哈沙漠的邊界炎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儒家弟子,都是齊賢博的學生。
别人不知道炎城儒家弟子的可怕性,李剛卻知道的清清楚楚,一旦他們因爲齊賢博,離開炎城,那炎城的力量至少要降低三成以上,甚至更多。
然而,這還隻是齊賢博勢力的一部分而已,而且還是很小的一部分,這個常年窩在齊府,對誰都客客氣氣,和和氣氣的男人,是隐藏最深的男人。
如果齊賢博真的要做什麽的話,儒家會有很大一部分人會站在他身邊的。
當年,因爲孩子丢失,陷入瘋魔狀态的李钰凝,無人能夠阻攔,也無人敢去阻攔,是那個低調内斂的男人,抱着女兒齊若兮,徑直走到女人面前,伸出手,牽着她的手,輕聲說了一句:“我們回家吧!”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這個失控的女人,被輕松帶走,看似很平常,可其中的兇險程度,至今都讓李剛記憶猶新。
對于李钰凝兒子丢失的事情,這些年來,齊賢博一句都沒有提過,可不提,不代表沒有發生,他隻是在等,在等一個解釋而已,可惜,這些年來,這個解釋遲遲沒有到來。
現如今,齊若兮失蹤了,李钰凝第一時間就想到他李剛,可李剛也是才知道這件事。
李剛忌憚李钰凝,也隻是忌憚瘋魔後的李钰凝,而對齊賢博,他是發自内心深處的忌憚,李钰凝會做什麽事情,還有迹可循,可那個男人會做什麽事情,李剛也不知道。
要知道,齊賢博當年可是敢跟夫子坐而論道的人,也是敢公然頂撞和質疑夫子的人,這些事兒,外人不知道,他李剛卻清楚的記得。
此刻,李剛的心很亂。
許一凡才入京,長安城就開始亂,而現在,許一凡一步登天,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雖然中間出現了些許纰漏和改變,可大體上沒有什麽毛病。
也正是因爲如此,李姓老者才放心離開,可他才離開,意外就發生了。
齊若兮失蹤了!
如果隻是一個郡主失蹤,事情雖大,可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可齊若兮不是一般的郡主,她的失蹤會牽扯到很多人,李钰凝是其一,齊賢博是其二,其他皇室宗親是其三,而許一凡若是知道這件事之後,很可能也會摻合一腳。
這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面,随着齊若兮的失蹤,即将面臨崩盤。
陰謀!
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一個精心算計,又精心安排的陰謀!
這是李剛此時此刻的想法,而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到齊若兮,至少确定她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