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滿朝文武早早的起床更衣,或步行,或乘坐馬車,不約而同的前往禦道,準備上今年最後一次早朝。
寒冬的清晨,是一年當中黑夜最長的時候。
自從賭石大賽結束之後,長安城的天氣就一直陰沉沉,似乎是要下一場暴雨,又仿佛是一場暴風雪即将來臨,然而,這場雨,這場雪遲遲未來。
今日,天依舊是陰沉沉的,黑夜比以往更加的漆黑,溫度又比昨日更冷冽幾分。
卯時。
在丫鬟玉兒的服侍下,許一凡早早的起床洗漱更衣。
以往,許一凡雖然有早起的習慣,可也不會起這麽早,尤其是在這個冬天,可今日不同,因爲他也要參加早朝,這是昨日傍晚時分,皇宮那邊的人過來傳達的消息。
洗漱一番,坐在梳妝台前,任由丫鬟玉兒站在身後捯饬,許一凡靜靜的坐着,看着鏡中的那張臉,許一凡神情有些恍惚。
還是那張俊美無比的臉龐,一雙迷人眼的桃花眸子,深邃而幽深,不知道是習慣使然,還是下意識的舉動,許一凡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笑容很淡,卻很溫和,當他微微掀起嘴角的時候,臉頰兩側會有兩個淺淺的酒窩,煞是好看,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
梳理頭發,挽好發髻,整理鬓角,然後站起身,換上官服,離開房間。
管家許佑早已經站在門外,手裏提着一盞燈籠。
雖然已經是清晨時分,可外面的夜還是那麽深,那麽黑,伸手不見五指,許佑走在側前方,手裏提着燈籠,勉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宅子很大,卻很冷清,盡管這段時間,随着許一凡入駐這棟宅院,陸陸續續添加了不少人,可在這個時候,還是顯得很冷清。
當走出大門之後,一輛馬車早已經停在門口,許一凡站在門口,看了看馬車,又轉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宅院,下意識的伸出手,呼出一口熱氣在雙手,熱氣在離開嘴唇的那一瞬間,就變成白氣,頗有些吞雲吐霧的感覺。
上朝。
許一凡從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始終都未曾想過,有一天,他也會穿上官服,走在禦道上,跟随着一群同樣穿着官服的人,進入皇宮,叩見那位身着龍袍的皇帝。
許府位于内城,不過,距離禦道還有很長一段距離,轉過頭,放下手,手指搭在刀柄之上,許一凡沒有猶豫什麽,轉身上了馬車,管家許佑手持燈籠站在門口,看着馬車緩緩離開。
坐在馬車上,許一凡看着身上的官服,總感覺渾身不自在。
衣服其實挺合體的,可許一凡就是感覺怪怪的,可能是心理上的不自在吧。
長安城的路況很好,随着馬蹄聲響起,車轍聲也緩緩響起,許一凡轉過頭,掀開車簾,看着街道兩旁的景物。
其實,也沒什麽可看的,此時的長安城很是寂靜,這些白天喧鬧無比的商鋪,此刻都大門緊閉,馬車行駛在街道上,偶爾能夠看到一輛馬車疾馳而過,看那馬車的款式,應該是住在外城的某個京官。
馬車行駛的不快,卻也不慢,沒多久,馬車就來到了禦道。
“停!”
“籲!”
随着許一凡聲音的響起,馬車緩緩停下,許一凡掀開車簾,探出頭來。
馬夫見狀,連忙說道:“老爺,還沒到呢。”
老爺。
聽到這個稱呼,許一凡臉上泛起一抹苦笑,就像他第一次上朝一樣,被人稱呼老爺,許一凡總覺得怪怪的,很别扭,他曾多次對下人說,不用稱呼他爲老爺,可這些人嘴上答應的蠻爽快,可下次見面的時候,還是老爺老爺的稱呼着,讓許一凡十分的無奈,久而久之,他也隻能聽之任之了。
許一凡徑直走出馬車,馬夫連忙跳下馬車,準備去拿馬凳,許一凡卻已經跳下馬車。
站在寬敞無比的禦道上,許一凡深呼吸一口氣,徑直朝前走去,隻是走了沒兩步,許一凡停下來,轉過頭對馬夫說道:“你先回去吧。”
“小的在這兒等老爺吧。”馬夫連忙說道。
許一凡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徑直朝前走去。
這是一個階級分明的時代,每個人從出生就注定了他們的身份,許一凡從未想過去改變這個世界什麽,他也改變不了,至少他是這麽認爲的。
許一凡一路走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自己,當然,他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也無形當中幫助了很多人,不管是百貨樓和四季樓的建立,還是言午堂的建立,亦或者是起點書院的成立,都幫助了很多很多人,也影響了很多很多人。
很多人都很感激許一凡,覺得他是一個大好人,一個大善人,可許一凡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麽好人,他隻是想活下去而已,好好的活着,享受着生活的安甯罷了,如果自己有那個能力,可以幫助他人一二,許一凡也不介意這麽做。
禦道很寬,也很長,其他地方此時很安靜,可這裏卻很熱鬧,從來到禦道開始,在禦道兩側就看到了各式各樣的馬車,馬車旁邊都站着一個小厮。
越往前,馬車的造型越好,裝飾也越奢華,而站在馬車旁的小厮也越精神。
當許一凡緩步走在禦道上的時候,一隻手搭在刀柄之上的時候,這些小厮都下意識的看向許一凡,不過,隻看了一眼,這些小厮就收回目光低下頭。
許一凡很年輕,比這些小厮都要年輕,可是,這些在豪門大戶生活了一輩子的人,都是心竅玲珑之人,不會因爲許一凡的年輕就輕視他。
身着官服,佩刀上朝,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此人官職不低,不是他們可以招惹的起的。
其實,很多人對那些官宦人家都有一個很大的誤會,覺得凡是從豪門大戶出來的人,都是那種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纨绔子弟,不可否認,這樣的人有,而且不少,但是,更多的官宦子弟,富家弟子,他們其實待人都無比的溫和,而且這些人都是極其聰明的人,尤其是在長安。
長安是大炎王朝官員聚集的地方,在這裏,沒有哪個人敢說自己的家族很大,可以肆無忌憚,百無禁忌的在長安城浪。
在這裏,即便官職做得再高,即便是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很可能一朝失勢,落得一個人不如狗的下場。
家世很重要,可腦子更重要,能夠在京城混的人,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商賈世家,亦或者是仆從小厮,其實都不簡單。
人們印象當中的那些無良纨绔,其實都隻能在一城一郡一洲稱王稱霸,而離開了他們家族所管轄的地方,是龍的盤着,是虎得卧着。
高調?
裝逼?
嘚瑟?
打不死你,尤其是在京城,你以爲你很厲害,其實還有比你更厲害的,你以爲你很纨绔,玩的很花,可還有人比你更加的纨绔,玩的更加花裏胡哨。
低調!
在長安城生活,不管是做官也好,還是做人也罷,你可以不謙虛,但是一定要低調,不管是家世再好,不管才情再高,做人低調一些總是沒有壞處的,至少可以活得久一點。
距離城門打開還有小半個時辰。
許一凡依舊不急不緩的走在禦道上,偶爾身邊會有官員快步從後面跑來,在經過許一凡的時候,微微一愣,卻并沒有停留,快步離開。
都說京官外放大一級,這話沒錯,可也要看什麽樣的京官,在京都這裏,一品到九品的官員都有,除了部分官員住在内城之外,大部分官員都是住在外城的。
京城居,大不易!
這句話不是随便說說的,而是事實,大炎王朝給官員的俸祿不低,相對于前幾個王朝,俸祿确實很高,可單單隻靠這些俸祿,一個人在長安城生活自然沒有太大的問題,可若是拖家帶口來長安,那真的有些困難。
除了少部分官員,被陛下賞賜過宅院之外,大部分官員想要在長安定居,就得自掏腰包,而長安城的房價可真的不是一般貴的,如果許一凡不是有百貨樓在背後支持的話,他來到京城之後,也隻能住在外城。
這個月的早朝有些頻繁,幾乎每天都要上早朝,上完早朝之後還有禦書房的小朝會,另外還有等着陛下的召喚。
這對于那些住在外城的官員來說,如此頻繁的朝會,真是讓人有些吃不消,因此,很多官員都選擇住在衙門,能省一步是一步,能多睡一會兒是一會兒。
可惜,許一凡并沒有這種感覺,他走在禦道之上,對周圍的一切隻是好奇而已。
黑夜依舊,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霧,那些懸挂在馬車上的燈籠,散發着昏黃的燈火,此時,卻宛若鬼火一般,忽明忽暗。
此時,許一凡已經看到了等待上朝的官員隊伍。
隊伍很長,略顯混亂,不過,泾渭分明,有人雙手攏袖,低頭假寐,有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交談,而有的人則規規矩矩的站在原地,翹首以盼,等待着皇城門的打開。
整個隊伍雖然嘈雜,卻也很冷清,主要是這段時間,京城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陛下遇刺,還有房黨土崩瓦解之後,整個官場的人都人心惶惶。
看到許一凡的到來,很多人都投來了目光,後面那些小厮不認識許一凡,可不代表他們不認識許一凡,現如今的長安城,年輕人越來越多,這讓很多人感到自己已經老了。
先是越王之子李承德的出現,然後是大皇子的回歸,還有很多年紀輕輕就驟得高位的仕子,當然,少不了那個敢當街殺人,又在包袱齋拍賣會出事之後,大開殺戒的許一凡。
對于許一凡,京都的官員都聽說過,可是,見到他本人的官員,卻少之又少,對于這個年輕人,好奇、疑惑、不屑、鄙夷......各種情緒都有,但是,卻沒有人會主動去招惹他,尤其是在看到許一凡佩刀而來的時候,更是沒有人去招惹此人。
原本略顯嘈雜的現場,随着許一凡的緩緩前行,頓時變得寂靜起來,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許一凡身上,而許一凡卻沒有去理會這些人的打量。
許一凡走在禦道的中央,在其左手邊是文官集團,在其右手邊是武将集團,今日,許一凡穿的是五品武将官服。
這套官服,許一凡在東海城的時候收到了,不過,他一直沒有穿,即便是在去了康城之後,他穿的也是将領的甲胄,而平時他穿的都是便服,這是他第一次穿官服。
一路往前,很快,許一凡就來到了兵部尚書童貫身邊,然後站定。
童貫還是老樣子,雙手攏袖,微微佝偻着身子,看到許一凡之後,童貫笑了笑,說道:“來了?”
“嗯,來了。”
“感覺如何?”童貫問道。
許一凡笑道:“還好。”
“呵呵!”
童貫笑了笑,目光在許一凡腰間的佩刀上停留片刻,收回目光,點點頭,說道:“待會兒,你跟在我身後就是。”
“好。”
許一凡答應的很爽快。
其實,按照許一凡的官職,他是不可能這麽靠前,但是,他有些特殊,就像李承德一樣,雖然李承德沒有官職在身,可他的位置很靠前。
今日這場朝會,來的很多,不但李承德來了,各大藩王也來了,燕王李剛,這個獨臂藩王站在前面,在其身邊的是梁王李建義,楚王李建文也在,另外李建澤也在這裏。
可以說,今日的朝會,這幾大藩王都在,除了越王李穗,不過,他兒子在。
李建義看起來很富态,圓圓的臉龐,高挺而圓潤的肚子,一雙眼睛細眯着,臉上帶着笑容,俨然一個富家翁的模樣,在許一凡到來的時候,李建義就看向了許一凡,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随着笑容綻開,瞬間眯成一道縫,看起來頗具喜感。
在李建義身側,站着的是李隆,這個号稱天下第一纨绔的家夥,今日并沒有攜帶那兩位美婦前來,而是身着便服,規規矩矩的站在李建義身側。
此刻,他正眯着眼睛打量着許一凡,目光在許一凡腰間的佩刀上,來回掃視着,嘴角微微翹起,不知道在想什麽。
楚王李建文不像是一個皇室成員,反而像是一個武将,膀大腰圓,留着絡腮胡子,官服穿在其身上,略顯緊繃,将其身上的肌肉凸顯出來。
李建文表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在許一凡到來的時候,他隻是轉過頭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在李建文身側,還站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長相很俊朗,看起來像是一個謙謙君子,是個讀書人,在其身上有一股讀書人的氣息,跟李建文恰好相反。
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李建文的兒子李裕。
李裕在長安城的名聲不顯,但是,在縱橫書院卻名氣不小,他的才學很高,而且還是縱橫書院齊先生的助教,又被稱之爲小先生。
齊先生是縱橫書院的一代大儒,不過,他的名氣沒有徐肱齊賢博那麽大,可在縱橫書院沒有人敢不尊敬這個齊先生,因爲他懂的很多。
李承德跟李裕站在一起,在許一凡來之前,在小聲的交談着,而李隆則老老實實的站在李建義身側,并沒有摻合進去,顯然,這年輕一輩人當中,這三個人的關系還是有些區别的。
以往,武将之首是房巨鹿,不過,房巨鹿自從玄武叛亂之後,就基本沒有上朝了,因此,每次領銜武将上朝的,都是兵部尚書,而今天,站在最前面的是卻不是兵部尚書童貫,而是燕王李剛。
無論是從輩分而言,還是從爵位而言,能站在李剛前面的也就兩個人,一個是仆射房巨鹿,還有一個就是越王李穗。
可惜,這兩個人今天都沒來,一個是來不了,一個是沒法來。
李剛站在最前面,佝偻着身子,半眯着眼睛,正在假寐,看起來昏昏欲睡,在許一凡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對這個年輕人投去好奇的眼神,唯獨李剛什麽都沒做,仿佛他不知道許一凡來了一般。
現場很安靜,能夠站在這裏的,都是炎朝執掌大權的官員的,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關系着很多人的生死。
許一凡就站在童貫身後,低着頭,右手縮在袖子裏,左手搭在刀柄之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對于那些投來的視線,許一凡并沒有理會。
此刻,許一凡的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沒有多少存在感的尋常人,或者說,他是一個被童貫看好的年輕人而已。
在隊伍的左側,徐肱看着那個低頭沉默不語的少年,然後又轉過頭,看了看童貫,随即又看了看幾大藩王,還有這些藩王之子,微微眯起眼睛,最後收回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