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的沒有影響嗎?
年關即将到來,每個人都十分的忙碌,許一凡也很忙碌,在拍賣會之後,許一凡再次變得低調起來,就像小媳婦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是,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卻高速運轉起來。
這次白袍會等人帶來的厄運,使得很多家族覆滅,能夠在長安城站穩腳跟的家族,都不是尋常之人,他們掌握的産業是非常多的,可這些産業卻沒有哪個人能夠單獨吃下,即便是包袱齋也不行。
在這些家族覆滅之後,他們曾經掌握的産業,被諸多勢力瓜分殆盡,内庫的皇商、包袱齋、世家集團還有其他一些勢力,當然,還有百貨樓。
如此之多的勢力參與進去,使得原本看起來很大的蛋糕,變得也就沒有那麽大。
吞并這些産業的事情,自然無須許一凡去操心,他每天要做的是跟諸多世家集團的人打交道。
在諸國使臣先後離開之後,世家集團的人也先後離開,不過,他們在離開之前,找到了許一凡,想跟許一凡進行合作。
對方的态度很好,也很大方,但是,要的東西也不小,他們想要神機營學生創造出來的那些東西,不過,不是現在,而是在以後。
如果是以前,許一凡肯定不會跟他們合作,畢竟,這些世家集團的人,能夠延存至今,哪個不是老狐狸,跟他們玩心眼,說實話,許一凡還是差了點兒,但是現在,許一凡改變這個想法了,他開始跟這些世家集團合作。
姜三甲說的沒錯,單靠他自己,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即便能做到,也無法做好,究其原因,還是底蘊不夠,資源欠缺的厲害,而許一凡沒有的東西,世家集團有,跟他們合作暫時是雙赢的局面,于是,許一凡選擇了合作。
時間一天天過去,距離年關也越來越近,原本冷清的許府也變得熱鬧起來,在全國各地的學生,陸陸續續來到了長安,使得這個新的府邸瞬間充滿了人氣。
不過,在這段時間,朝堂上發生了一件事兒。
北海之地的刺殺炎武帝這件事,基本已經查清楚,就是北海之地的人做的,但是,想要完成這場刺殺任務,單靠那五個人是做不到,肯定是需要有人配合,而這些人也被查清楚,有不少朝中大臣。
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房家也參與其中了,大炎第一言官沈言,在朝堂之上出言彈劾房巨鹿,前前後後總共列舉了二十多條罪狀,而跟着彈劾的人很多。
如果是以前,這種彈劾就是不痛不癢的事情,可現在不同,房黨一脈之前得罪了太多太多人,在沈言出來彈劾房家的時候,很少有人爲其說話,而站出來爲其說話的,基本都是房黨的人,或者是跟房黨有利益關系的人。
房黨在朝中的勢力很大,不是說動就能動的,一般的罪名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小打小鬧,而房巨鹿又是三朝元老,想動他,沒有一定的把握,真的沒人敢動。
行刺皇帝,曆朝曆代都是重罪,而房家居然參與其中,那就形同謀逆,而這正是跟房黨敵對派系最好的機會。
面對百官的彈劾,房家從始至終都沒有辯駁半句,而房黨核心成員也沒有站出來說話,至于那些站出來爲房家辯護的人,更是被打壓的厲害,很多人站出來幾次之後,就丢了官帽子,甚至是丢了性命。
當然,也有一些以前是房黨一脈的人,此刻卻站在了房黨對立面,開始瘋狂的落井下石,沈言搗鼓出來的二十多條有關房巨鹿的罪狀,其中有一半是出自這些人之手。
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隻有利益,而官場亦是如此,當房家不能給他們帶來好處的時候,甚至是帶來壞處的時候,這些人就會離開,甚至是反咬一口,而最想房家倒下的,房巨鹿去死的,就是這些背叛房黨的人。
人心和人性是最經不起試探的。
在沈言站出來彈劾房巨鹿之後,李建民并沒有立即降罪于房家,而是派人去了房家慰問,因爲自從上次朝會之後,房巨鹿就以身體不适爲由,待在房家沒有上朝。
面對李建民的慰問,房巨鹿隻是躺在床上,一言不發,似乎真的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但是,誰都知道,房巨鹿不但沒病,而且身體還好得很。
李建民不但派人去探望房巨鹿,更是對房家之人大加賞賜,很多人以爲李建民不打算懲處房家,然而,很快百官就發現不對勁。
李建民賞賜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多,可自始至終,房巨鹿都沒有入宮謝恩,一次都沒有。
得到賞賜,進宮面聖謝恩,這是規矩,可房巨鹿打破了這個規矩。
十二月二十五号。
李建民離開皇宮,前往房府探望房巨鹿。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百官,心裏都有些犯怵,心中開始嘀咕,李建民到底要做什麽,要知道,現如今的大炎王朝的朝堂之上,值得李建民親自去探望的人,屈指可數,房巨鹿自然算一個。
可房家做了勾結外敵刺駕的事情,李建民不但沒有去怪責房家,反而還去探望,一副不予追究的态度,這讓很多官員十分的困惑。
但是,對于那些官場老狐狸來說,這沒什麽好困惑的,他們知道李建民要做什麽,也知道房家要面臨什麽樣的結局。
房家因爲房巨鹿而崛起,而榮耀,可也因爲房巨鹿要遭受滅頂之災。
如果是殺别人,那無非就是一道聖旨的事情,可房巨鹿不一樣,他是三朝元老,輔佐過三代帝王,又爲大炎王朝立下了無數功勞,可以說,房巨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殺這樣的人,即便是李建民也要慎之又慎。
其實,現在殺不殺房巨鹿,不取決于李建民,也不取決于其他官員,而是取決于房巨鹿自己,如果在百官彈劾他的時候,在李建民大肆賞賜他的時候,房巨鹿出現在朝堂之上,來上一句臣乞骸骨,或者進宮謝恩,那麽房黨的權利肯定會被大大削弱,但是,房黨的人肯定不會死,至少不會全死。
但是,房巨鹿沒有這麽做,不反駁,不謝恩,這是無聲的反抗。
李建民去了一趟房家,隻待了一盞茶的工夫,就離開了房家。
回到皇宮之後,一道聖旨落下,罷黜了房巨鹿仆射之職。
這道聖旨下來之後,房家沒有任何的反應。
接着,又是一道聖旨下來,罷黜了房巨鹿幾個兒子在朝中的官職,而房家依舊沒有絲毫的動靜。
然後,又是一道聖旨下來,責問房巨鹿爲何要勾結外敵?
沒有回複,房家無比的沉默。
在三道聖旨之後,李建民召集了六部官員,還有大理寺和不良人,讓他們去查明真相,看看沈言彈劾的是不是确有其事。
不到半天時間,有關房家各種罪狀都被一一查清,也都被一一落實,房家這些年确實跟敵國有勾結,房家不但勾結北蠻,還勾結西域和南唐,最重要的是,南唐王朝的建立就是他的謀劃,而最重要的是,這些年,房家一直在暗地裏勾結北海之地的人。
當這些罪狀被查清之後,坐在禦書房批閱奏章的李建民,勃然大怒,下旨嚴懲不貸。
随着這道旨意的落下,房家的命運已經被注定,新一輪的清洗行動展開了。
當刑部官員來到房家的時候,房家大門敞開,房巨鹿拄着拐杖,坐在大門之後,房家上百口人,不管男女老幼,不管年齡大小,全都站在這位老人身後,靜靜的等待着這一切的到來。
這一天。
作爲大炎王朝第一權臣的房巨鹿房家,轟然倒塌,房巨鹿一家人被捕下獄,而房家旁系成員,也在第一時間被牽連。
在房巨鹿入獄之後,房黨派系的官員也受到了牽連,很多官員被捕下獄,其中有些官員更是直接寫好了遺書,然後自|殺在家。
房家倒了,房黨也土崩瓦解,而其他官員更是趁着這個時候,開始瘋狂的落井下石,開始撕咬這頭垂垂老矣的受傷巨獸、
人走茶涼,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爲房家求情,當然,求情者還是有的,而凡是求情的人,不是被斥責一頓,就是被罷官,亦或者直接丢入刑部大獄,跟房黨的人作伴。
這次針對房黨的行動,有很多人參與其中,卻又有人沒有參與其中,當朝宰相徐肱沒有動,長公主李钰凝也沒有動,李建澤和李承德,還有其他藩王也沒有做,包括六部尚書也沒有動。
這些人都是官場老狐狸了,跟房巨鹿打了一輩子交道,知道這是房巨鹿的選擇,也是房家的選擇,他們也無力回天。
這次北海之地的人刺殺炎武帝,是不是房巨鹿做的,還有彈劾房巨鹿的那些罪狀,到底是不是真的,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房家真的倒了。
在這些人被捕入獄之後,除了房家之外,房黨其他的人基本都是由刑部大理寺和不良人聯合審判,從快,從嚴,從重。
剛剛停歇殺人的菜市口,鮮血還未幹涸,就有新的鮮血彙入其中。
房黨勢力很大,而加入房黨的官員更是數不勝數,而這次身陷囹圄的官員,隻是其中一部分,不過,都是核心成員。
這些人在入獄之後,認罪也好,不認罪也罷,基本都落得一個人頭分家的下場。
在房巨鹿入獄之後,李建民曾經去過大獄,隻是,李建民雖然去了,可并沒有跟房巨鹿說話。
十二月二十八。
距離除夕還有兩天,許一凡離開了許府,拎着一個食盒,去往了大獄,他要去見房巨鹿。
進入大獄之後,許一凡在獄卒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了房巨鹿所在的牢房。
牢房很昏暗,也很潮濕,更是十分的寒冷,房巨鹿披散着頭發,穿着單衣,坐在草席之上,背對着衆人,看着牆壁,愣愣出神。
看到這一幕的許一凡,微微愣了愣。
獄卒看到之後,解釋道:“他從入獄第一天,就一直如此。”
許一凡點點頭,沒有說話,給了獄卒幾兩銀子,将其打發走,他拎着食盒走入牢房。
牢房的門并沒有上鎖,許一凡輕輕一推,門就開了,在牢房内,陳設很簡單,一座破舊的桌子,兩張布滿刀痕的長凳,桌子上放着一盞油燈,還有一份早已經冰涼的飯菜。
飯菜還不錯,油水很足,但是,并沒有動,而在飯菜旁邊,還放着幾張紙,一支毛筆和一個硯台,紙上空空如也,一個字都沒有。
許一凡在進來的時候,就得知,陛下想要房巨鹿寫忏悔書,或者說是認罪書,隻要他寫,那麽他會死,但是,房家有很多人可以活,然而,這些東西從送進來到現在,房巨鹿都沒有動過。
許一凡走進牢房之後,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打開蓋子,從裏面取出一碗面,一壺酒,還有幾瓣蒜。
随着腳步聲的響起,還有雜碎面的香味飄起,原本枯坐着的房巨鹿,緩緩轉過頭,一雙渾濁的眼睛看向許一凡,雖然房巨鹿現在的樣子很狼狽,可在這個老人臉上,看不出絲毫的頹廢,那雙眼睛雖然渾濁,可很平靜。
“你來了。”
“嗯,來了。”
房巨鹿沉默,然後掙紮着從地上站起身,然後走到桌邊,看了一眼正在冒熱氣的雜碎面,點點頭,坐下,說道:“有心了。”
許一凡沒有說話,隻是坐在老人的對面,靜靜的看着房巨鹿。
房巨鹿沒有再說話,而是拿起筷子在桌子上磕了磕,就開始吃面,一口面一口酒,吃的很慢,而許一凡則默默的剝蒜。
許一凡之所以來這裏,不是他想來,而是有人讓他來的,他不得不來,對于對方爲何讓他來,他猜到了一些。
“面還是龍門街那家的面,隻是,這面的味道變了。”房巨鹿突然說道。
許一凡愣了一下,随即說道:“面沒有變,隻是做面的人變了。”
房巨鹿擡起頭,看了一眼許一凡,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繼續低頭吃面。
“是他讓你來的?”
“是。”
房巨鹿說的他,自然不是别人,而是李建民。
“讓你來做什麽?讓我認罪嗎?”房巨鹿語氣平淡的問道。
看着宛如一個老農一般慢悠悠吃面的房巨鹿,許一凡眼神複雜,從他看到這個老人開始,就發現這個老人很平靜,非常的平靜,這種平靜不是強行僞裝出來的平靜,而是看淡一切的平靜,包括生與死。
說實話,對于這樣的人,許一凡是很佩服的。
許一凡搖搖頭,說道:“他讓我來,我就來了,至于其他的,我不想說,也不想問,更不想做。”
房巨鹿聞言,吃面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吃面,緩緩說道:“你覺得我有罪嗎?”
許一凡沉默不語。
房巨鹿有罪嗎?
很難說,不好說,作爲一個武将,從底層一步步殺上來,最終坐上仆射的位置,在他的腳下不知道躺着多少人,在他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鮮血,别的不說,就大炎王朝這三朝宰相,有兩個都是死在他手裏的。
有罪無罪都很難界定,尤其是在這個皇權時代,想要崛起,想要出人頭地,手上想不沾血是不可能的。
沒有得到回答,房巨鹿也沒有強求,而是淡淡說道:“我這一生都在争,年少時,因爲出身不好,必須去争,不争就會死,離開家族之後,入朝爲官,也在争,因爲不争也會死,到了後來,官職做到了頂峰,我還在争,那個時候我不想争,可卻又不得不争,因爲下面的人要争。”
“我活了一輩子,也争了一輩子,赢過,也輸過,可大部分時候都是我赢了,即便輸了,那些争赢的人也死了,因爲我活得比他們久。”
說到這,房巨鹿端起酒壺,喝了一口酒,繼續說道:“我這一輩子殺了很多人,有些人該殺,有些人不該殺,可我都殺了,我從不後悔這麽做,因爲不殺他們,我就會死。”
許一凡靜靜的看着房巨鹿,他沒有反駁什麽,因爲無法反駁。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人活着,就必須去争,百姓春耕秋收,要跟老天爺争,而爲了收獲更多,他們需要跟其他人争水源等等,而讀書人也要争,因爲不争他們就無法金榜題名,爲官者也要争,不争就會寂寂無名,一輩子坐冷闆凳,修行者也要争,他們要跟天地争。
總而言之,隻要是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要去争,即便是動物和植物爲了生存都會去争,而一切都是爲了生存。
隻是,在争的時候會損害很多人的利益,去做很多違心的事情,許一凡又何嘗不是在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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