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如此嚣張的許一凡,梁楷心中盡管一百個不願意,但還是開口道:“長安之地,無論大小事務,京都府衙都有權過問,不管許大人此番作爲所爲何事,當街殺人,都需要被問責,職責所在,在下也是照章辦事,這裏是長安,進入長安都要遵守長安的規矩,希望許大人不要爲難在下。”
梁楷說的沒錯,這裏是京畿之地,發生了命案,京都府衙都要管,而且必須管,如若因爲對方架勢和官職就放任不管的話,那府衙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隻是,管也要看怎麽管,管到什麽地步。
就這件事而言,梁楷心裏清楚,許一凡不是沖着京都府衙來的,不然的話,在自己出現之後,矛盾就會被激化,此時,梁楷這麽說,也隻是爲了拖延時間,更是爲了給自己和對方一個台階下,他相信宋家人肯定會來,而宋家人一旦來了,那這件事的高度就會上升一個台階,到了那個時候,就不是他能管的了,他就可以抽身而退了。
許一凡依舊在吃面,吃的慢條斯理,絲毫沒有因爲身邊多了一具屍體而感到不适,更沒有因爲梁楷的一番話,而有什麽表情。
“梁捕頭有梁捕頭的規矩,許某也有許某的規矩,許某沒有破壞長安規矩的打算,等我辦完事兒,我會給梁捕頭一個交代,而在此之前,梁捕頭應該先遵守我的規矩,你覺得呢?”許一凡擡起頭,看着梁楷緩緩說道。
梁楷聞言,神色急速變幻一番,猶豫一番,點點頭,說道:“希望許大人說話算話。”
梁楷選擇了退讓,隻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是一般人,即便官職再高,隻要敢破壞長安城的規矩,那就會承受京都府衙的雷霆一擊,在長安城,是龍的盤着,是虎的卧着。
但是,許一凡不一樣,這個少年的崛起本來就不講道理,梁楷也不願意得罪此人,倒不是他懼怕許一凡,能夠在長安府衙做事的人,沒有一定的背景和實力是萬萬不行的,京都府衙的官員,不站在任何一方,他們隻站在陛下這邊,出事兒公正即可,至于其他人的面子,可以給,但不能多給,而許一凡既然說了會給他們一個交代,那他等着就是。
想到這兒,梁楷心中就在咒罵京都府尹的不道德了,那老狐狸在知道許一凡來到龍門街的時候,似乎就猜到了會是這個結果,直接選擇跑路,把一起事務交給他這個捕頭來處理,府尹大人顯然是不想得罪許一凡。
不過,梁楷已經習慣了,府尹大人的遇事跑路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遇到那些豪門纨绔大打出手的時候,他都會選擇跑路,即便是鬧上公堂,府尹大人也是充當和事佬,搗糨糊,和稀泥的角色,反正這些事兒,隻要不是太大,最後都會不了了之,用府尹大人的話來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年輕氣盛的很,打一打,鬧一鬧,也就消停了,與人爲善,就是與己爲善。”
梁楷選擇,許一凡和吳利群都不感到意外,而周圍那些看客,雖然覺得梁楷的做法有些慫,可也沒有人敢置噱什麽。
“讓開,讓開!”
就在此時,擁擠的人群被人強勢分開,有一隊人馬走了過來,爲首的是兩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雖然他們穿着便服,可也能看出來,這兩人是當官的。
聯袂而來的這兩人,是宋家家主宋毅,還有吳家家主吳惟庸,在他們身後還跟着程辂的父親和鄭佑财的父親,除此之外,還有一隊扈從。
在這群帶刀扈從的強勢開路之下,宋毅和吳惟庸大踏步走到面館前面。
此時,二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宋毅還未走近,就看到了正在吃面的許一凡,自然也看到了倒地不起,沒了腦袋,鮮血流了一地的宋永德的屍體。
宋毅臉色鐵青,在看到兒子屍體的那一刻,眼皮狂跳起來,臉上的肌肉劇烈的顫抖着,一雙手也顫抖起來,但是,他并沒有當場發作,而是死死地盯着許一凡。
吳惟庸的臉色也不太好,在看到宋永德屍體那一刻,他瞳孔也劇烈的收縮了一下,然後就恢複平靜,在看到兒子吳利群還活着的時候,他暗暗地松了口氣。
吳利群三人,在看到宋毅等人來了之後,連忙退出面館,來到宋毅等人身邊。
梁楷看到之後,猶豫一下,還是走了過去,行禮道:“京都捕頭梁楷,見過宋大人,吳大人,程大人,鄭家主。”
宋毅聞言,轉過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梁楷,沉聲道:“梅守禮就是這樣管轄長安城的?”
“梅大人也沒想到京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望宋大人海涵。”梁楷聞言,眼皮子跳了跳,緩緩說道。
“海涵?我的兒子死了,還讓我海涵?若是這樣的話,那天我把梅守禮的兒子也給宰了,隻需要說一句海涵是不是就可以了?”
梁楷嘴角抽搐一下,他看了暴怒而克制的宋毅,很想說一句,梅大人沒有兒子,不過,這樣的話,他自然不可能說出來的,隻是說道:“宋大人請息怒,貴公子的死,我們也不想看到,但是已經發生了,還希望宋大人以大局爲重。”
“哼!”
宋毅聞言,狠狠地瞪了一眼梁楷,而梁楷卻低着頭,根本沒有去看宋毅,宋毅在冷哼一聲之後,就轉過頭,看向已經放下筷子,側着頭,看向這邊的許一凡,宋毅眯起眼睛,然後大步向前。
“老爺,危險!”
就在宋毅邁步向前的時候,其身邊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男人,擋在其身前。
“哼!有什麽危險的,難不成他還能當衆殺了我?”
說完,宋毅就推開男人,徑直走到面館,居高臨下的看着許一凡,沉聲道:“你就是許一凡?”
許一凡擡起頭,仰視着宋毅,微微皺眉,他不喜歡仰頭看人,不過,還是說道:“宋大人不認識我?”
宋毅當然認識許一凡了,畢竟,從許一凡在東海城開始做事開始,彈劾許一凡的奏折就沒斷過,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出自此人之手,隻是,這還是二人第一次見面,而且還是以這種方式見面。
“禍不及家人,朝堂之上的事情,就應該在朝堂上解決,許大人如此做派,可是會犯衆怒的。”
宋毅看着許一凡,神色平靜,如果不是那充血的眼睛,還有緊握的雙手,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剛剛死了兒子的父親。
看到這一幕的許一凡,心中暗暗吃驚,不愧是在禦史台混的人,面對殺子的兇手,還能如此克制,如此隐忍,這人不簡單啊。
“宋大人能不能坐下說話,我不喜歡有人站着跟我說話。”許一凡緩緩道。
“我也不喜歡坐着跟人說話。”宋毅反擊道。
“呵呵!”
許一凡聞言,笑了笑,然後不在去看宋毅,而是看着旁邊躺在地上,身體早已經冰涼的宋永德,緩緩說道:“你兒子這幾年在外面做了什麽,你這個做父親的難道不知道嗎?”
宋毅聞言,微微蹙眉。
宋永德是個什麽樣子的人,他心裏自然清楚,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典型的纨绔子弟,可宋永德做事兒還是極有分寸的,不會去招惹一些不該招惹的人,也沒有去做那些違背炎律的事情,即便犯錯,都是一些小錯,而這些錯誤,宋毅已經教訓過了。
“不管犬子做了什麽,那也是我的家事,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許大人,你越界了。”宋毅沉聲說道。
“砰!”
許一凡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這把周圍的看客吓了一大跳,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而那名跟在宋毅身邊的扈從,第一時間擋在了宋毅面前,握刀的手,搭在刀柄之上,刀已經出鞘半寸。
所有人都以爲許一凡會再次暴起殺人的時候,卻聽到許一凡說道:“這麽說,宋大人是知曉宋永德在外做了什麽咯?”
宋毅聞言,眉頭緊蹙,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這似乎是個圈套,就等着自己踩進去,可圈套到底是什麽,宋毅還不清楚,他在心中快速回想一番宋永德這些年的所作所爲,小錯不斷,大錯不犯,并沒有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這讓宋毅安心不少。
“當然知曉,宋某教子無方,使其沉迷于吃喝玩樂,不過,這罪不至死吧?”
許一凡點點頭,嘴角微微上揚,說道:“當然,吃喝玩樂人之常情嘛,許某也喜歡吃喝玩樂,但貴公子做的有些事情,可不止吃喝玩樂那麽簡單。”
說完,許一凡轉過頭,看向一旁的廊柱,在那廊柱之上,一把炎刀訂着一個人。
宋毅順着許一凡的目光看去,視線隻是在那個到現在還沒有死透的扈從身上一掃而過,最終落在那把炎刀之上,眯了眯眼睛,說道:“這把炎刀是他堂叔送給他的及冠禮。”
“及冠禮?呵呵!”
許一凡冷笑一聲,然後問道:“敢問貴公子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
“這麽說,在四年前,貴公子就已經及冠了。”許一凡幽幽的說道。
“你想說什麽?”宋毅緊蹙着眉頭問道。
許一凡沒有說話,而是走到廊柱旁邊,伸出手,把那把斷掉的炎刀,從扈從身體内拔出來,在拔的過程當中,一陣骨頭摩擦刀身的刺耳聲響起,那名原本已經快死的扈從,猛地睜開眼睛,嘴裏發出一聲凄厲無比,不似人聲的慘叫聲,聽得周圍人一陣的膽寒。
許一凡卻完全無視這個人的慘叫,隻是把刀拔了出來,拿在手裏,微微抖了抖,甩掉刀身上紅白相間的東西,然後看了看,徑直朝宋毅丢了過去。
一直警惕着許一凡的扈從,瞬間拔刀出鞘,隻是,刀身在抽出大半之後,又停了下來,因爲那把刀不是沖着宋毅而來的,而是直直的插在桌子上,刀身入木三分。
“這是第三代炎刀,是今年六月份才出現,現如今,隻有鎮西軍才配備,而且隻有極少數人才能配備,不知道貴公子四年前是如何得到呢?”許一凡站在廊柱旁,看着宋毅幽幽問道。
“嗯?”
此話一出,宋毅瞳孔驟然收縮,下意識的看向桌子上那把斷刀,他沒有看出這把刀跟以往的炎刀有什麽區别,于是,他看向身邊的扈從。
扈從沒有說話,而是走到桌前,把斷刀從桌子上拔出來,反複看了一下,臉色頓時一變,轉過頭,看向宋毅,輕聲道:“确實是第三代炎刀,而且......”
話沒說完,他就把刀身和刀柄連接的地方呈現給宋毅看,在這這個位置,有一個火焰圖騰,而這個圖騰是新一代炎刀才有标志。
不管是官宦世家也好,還是武将世家也罷,家裏有幾把炎刀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宋毅家中就有好幾把,可是,那都是舊一代的炎刀,而新一代的炎刀,軍隊對其管控非常嚴格,除了邊軍之外,私人是不能擁有的,而第三代炎刀,現如今也隻有鎮西軍小部分士卒配備了。
一個隻在鎮西軍才能持有,而且還是管控極嚴的第三代炎刀,居然出現在京城一個纨绔子弟身上,這說明什麽?
隻有兩個可能性,要麽宋永德這把刀是鎮西軍某位将領贈送的,要麽就是宋永德從工部拿的。
前者顯然不可能,炎刀的更替,是需要登記造冊的,而新一代炎刀的更替,更是極其嚴格,無論是領取,還是損壞修繕,亦或者是丢失,都有人記錄,任何一把炎刀的去向,都有一個清晰的去向,鎮西軍當中,除了秦之豹和殷元魁之外,沒人有這個權利和膽子,把新一代的炎刀送給的别人。
排除了第一個可能性,那也就隻有第二個可能性,這把刀是宋永德從工部拿的,而這是非常緻命的。
首先,鹽鐵茶是管制品,而軍備更是重中之重的管制品,任何進出工部的軍備,都有纖細的記錄,一般人想要從工部拿東西,用作私用都不太可能;
其次,新一代炎刀的鍛造技術,是核心機密,除了工部少數人知道之外,也隻有神機營的學生知道,也正因爲如此,新一代炎刀的管控才這麽嚴格,而一把炎刀的流失,就意味着炎刀的鍛造技術可能外洩;
最後,工部的地位雖然不像兵部和戶部那般明顯,可也是國之重地,而軍備的鍛造更是重中之重,任何私自接觸工部的人,都有謀逆的嫌疑。
宋永德随身佩戴第三代炎刀,這就很能說明問題了,要知道,宋家可沒有人在工部爲官,也沒有人在鎮西軍當差,可偏偏這東西出現在他身上,這說明什麽,答案不言而喻。
看着瞳孔劇烈收縮的宋毅,許一凡嘴角上揚,冷笑道:“敢問宋大人,貴公子的炎刀到底是從何而來,難道真的是他堂叔送給他的及冠禮,若是如此的話,那許某就很好奇了,這才出現不到半年的第三代炎刀,是如何在四年前出現的。”
宋毅眉頭緊鎖,沒有說話,顯然,他也不知道這把刀的來曆。
“哦,對了,之前我在西北的時候,跟西域作戰,也遇到了類似的戰刀,其鍛造工藝和這把炎刀幾乎一模一樣,這二者之間有什麽聯系,不知道宋大人可否爲許某解惑啊?”
說到這兒,許一凡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宋毅身上,反而是落在了站在他身側的吳惟庸身上,眼神玩味。
吳惟庸原本隻是過來站場的,原本以爲沒他什麽事兒,可當許一凡提到這把炎刀的時候,吳惟庸就緊張起來,尤其是當許一凡看向自己的時候,更是讓吳惟庸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起來。
宋家是沒有人在工部和鎮西軍爲官,可是吳家有啊,他大兒子吳利擎就在工部當官,而吳家跟宋家是姻親關系,這把刀出現在宋永德身上,其中曲折不言而喻。
然而,關鍵是吳惟庸也不知道這件事啊。
許一凡這番話雖然輕飄飄的,可其中所表達的意思卻十分的明顯,第三代炎刀出現的時間不到半年,三大邊軍當中,隻有鎮西軍才有,可在對戰西域的時候,西域也有類似的戰刀,這說明什麽?
說明第三刀炎刀的鍛造技術已經外洩,被西域獲知,然後出現在戰場上,屠殺炎軍将士,那這就是通敵叛國之罪,這可是比謀逆還要大的罪過,要知道,這次炎軍跟西域戰争,可是死了很多很多人的。
一旦這個罪名被證實,有着重大嫌疑的宋家和吳家,就要面臨着巨大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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