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李建澤複起這件事,長安城的百姓持有兩種态度,一種是支持,一種是反對,但是更多的人還是一種無所謂的态度,反正李建澤複起也好,還是沉淪也罷,都是皇家自家的事兒,跟他們這些平頭百姓沒有半顆銅闆的關系。
相對于李建澤的複起,很多人讨論更多的,還是房巨鹿的結局,這個已經九十多歲高齡的老人,在沉寂十多年之後,才剛剛複起,就遭到了如此對待,讓很多人都爲其感到不公,爲其感到惋惜。
作爲六朝古都的長安,生活在這座古老城池的百姓,見過了太多風流人物,房巨鹿不是最出彩的一個,也不是官評最好的一個,可他卻是這百餘年來,爲百姓做事兒最多的一個。
出身世家的房巨鹿,卻在打壓世家這件事上,他是堅定的站在皇帝這邊的,三朝仆射,輔佐過三代帝王,而每一代帝王繼位之後,都會拿一些世家開刀,每次下令之人是皇帝,可操刀之人卻是房巨鹿,對于房巨鹿,世家是很憎恨他的,若是沒有他,世家集團要好過許多許多,可若是沒有他,世家集團也會難過很多很多。
房巨鹿雖然親自對世家操刀,可他每次都掌握着分寸,分寸把控的極好,讓世家集團吃疼,卻不緻命,讓你想反抗卻又不敢,很是讓人郁悶,而這樣做的結果就是,皇帝滿意了,群臣滿意了,世家那邊也松了口氣,皆大歡喜,而群臣誇贊自然是皇帝,而承受謾罵的卻是房家。
房巨鹿在朝中的‘朋黨’無數,當然,房巨鹿從來不承認這些人,他無心建立黨派,可還是有無數人圍繞着他建立了一個房黨,當一個人站在某個位置之後,很多事情都不是他們能操控的了,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廟堂也是一座江湖。
當然,在朝中除了房黨這個以房巨鹿爲首的黨派之外,他在朝中的政敵也不少,在炎惠帝時期,跟宰相杜克明鬥,在炎文帝時期,跟宰相陳康安鬥,在炎武帝時期,又跟徐肱鬥,曆經三代,輔佐了三位帝王,也跟三位宰相鬥了一輩子。
房巨鹿之所以能成爲仆射,除了他能文能武,處事果斷,建立了不少軍功之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扳倒了宰相杜克明。
杜克明是兩朝宰相,當房巨鹿還在家中苦讀的時候,此人就已經擔任二十多年了,此人善謀,杜克明擔任宰相期間,是政權兵權一把抓,很多對外的進攻戰,還有防守戰,大部分的計謀都是出自此人之手,其中最經典的一戰,就是在北蠻暗中練兵,準備南下入侵中原的時候,他使用離間計,成功挑起北蠻内亂,然後趁機出兵,打的北蠻元氣大傷,給大炎換來了三十多年的和平。
此外,杜克明是文壇大家,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在其還不是宰相的時候,其所在的府衙的公文,大半都是此人之手,在其成爲宰相之後,大部分的诏書都是由他捉筆寫就的,由此可見此人的才華如何。
另外,他還是堅決打擊世家的人,杜克明擔任宰相期間,被他扳倒的世家不計其數,其中就包括曾經是蘇州第一世家的康家,康家的資曆之老,要遠超大部分的世家,要知道,康家可是号稱一家既一洲的大世家,現如今蘇州十三商,當年都是圍繞在其身邊的小喽啰而已,這其中就包括房家,可他還是扳倒了該世家,而房巨鹿所在的房家,能在之後崛起,也得益于康家的倒台。
爲了扳倒康家,杜克明真正用了近四十年的時間,幾乎從他步入仕途開始,就已經在布局落子了,由此可見,此人是如何的善于謀略。
不過,也正是他的這個舉動,給其招來了殺身之禍,在康家倒下之後,世家集團感受到緻命的威脅,聯合起來,開始對皇家施壓,那段時間,彈劾杜克明的人不計其數,更是有不少‘肱股之臣’,在金銮殿上以頭撞柱,就是爲了逼迫炎惠帝,放棄打壓世家集團的決心,同時也要炎惠帝懲治杜克明。
在這些人當中,就有房巨鹿,相對于其他官員拿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說事兒,房巨鹿是直接上幹貨,他在彈劾杜克明的時候,一共走了三步。
第一,杜克明出身寒門,在其成名之後,其家族在家鄉瞬間成爲世家,而家族人數衆多,又是驟然富貴起來的人,人在暴富之後,都會想方設法把之前沒有體驗過的事情做一遍,把沒有擁有的東西全部占爲己有,在杜克明擔任宰相的那些年,其家族中人可謂是橫行鄉裏,魚肉百姓,讓當地的百姓和官員是敢怒不敢言。
房巨鹿走的第一步棋,就是把杜克明所在的家族中人,在其老家做的所有事情,全都一一搜集起來,其詳細程度不比不良人差,然後一一陳列出來,其中最重要一點兒,就是殺害前往京城告狀的官員。
這些事情,杜克明難道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他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非常詳細,面對房巨鹿這番彈劾,當初已經是個老人的杜克明,沒有反駁,哪怕是一個字都沒有。
房巨鹿之所以在後來,把房家舉族搬遷到長安,就是受到了這件事的影響。
第二,當年杜克明使用離間計,雖然成功的挑起了北蠻内亂,可也讓炎軍在攻打北蠻的時候,遭受了重創,其中最關鍵的原因,是杜克明安插在北蠻的棋子變色了。
諜子變色,在諜報行當裏面,是屢見不鮮的事情,更何況,那名反叛的諜子還不是杜克明親自安插的,他隻是諸多棋子當中的一顆而已,可有就夠了。
房巨鹿當時彈劾的就是杜克明,明裏挑起北蠻内亂,實則是暗自通敵,其罪名不可謂不大,單單就這個罪名,就可以将其下獄,此事曝光之後,杜克明從一個爲北方安定的英雄,變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細作,面的如此彈劾,杜克明卻始終不曾辯駁。
直到杜克明倒台之後,到了炎武帝時期,人們才知曉,當初那顆被認爲變色的棋子,其實并沒有變色,他隻是潛伏下來,幾年前,發生在北蠻的内亂,就是這顆埋藏了近百年的棋子,一手策劃的,誰能想到,一個死了多年的老人,還能在其死後,再次坑了北蠻一把?
第三,彈劾杜克明明裏是堅決打壓世家集團的人,實際上,他跟世家集團是一夥的,蘇州十三商,其中有大半都是他扶持起來,其中就包括房家。
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是也不是!
在康家倒台之前,蘇州已經有了很多世家,其中很多世家的傳承不比康家短多少,隻是因爲能力問題,始終無法跟康家匹敵而已,世家集團内部也有争鬥和矛盾,杜克明之所以能扳倒康家,就是因爲他合縱連橫,借用了這些小世家的力量,以力打力,再加上朝廷這邊的出手,才得以扳倒康家的。
房巨鹿當時說的沒錯,蘇州十三商當中的大部分世家都是他扶持起來,但是,這是得到炎睿帝許可的,而炎睿帝是炎惠帝的父親,彼時炎睿帝已經去世多年,這種事情,心裏知道就可以了,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因此,這件事,算是杜克明爲炎睿帝背鍋。
除此之外,杜克明還是有名的風流種,此人一生一共娶妻納妾近百人,人們常說妻妾成群,那隻是戲言,可放在此人身上卻非常的合适,其中最小的一房小妾,都可以給其當重孫女了,而這也是其他大臣攻擊他的重點所在。,
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作爲一朝宰相,不修身,家教不嚴,暗通敵國,培植世家,勾結黨羽,簡直就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亂臣賊子,這樣的人怎麽能夠擔任宰相呢。
而面對群臣的彈劾和指責,再加上世紀集團的圍追堵截,杜克明不置一詞,從頭到尾就反駁半句,當炎惠帝質問他可有此事兒的時候,杜克明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承擔了這一切罪名。
杜克明被下了昭獄,炎惠帝曾經多次去昭獄見他,詢問其可知錯認罪,杜克明隻說了一句話:“臣不知錯,卻認罪!”
死不悔改,尤爲可恨,罪該千刀萬剮,于是,杜克明被淩遲處死,這位當時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人,卻硬生生的挨了一千多刀才斷氣,緻死不曾喊冤,不曾辯駁一句。
杜克明的死,讓很多人,尤其是世家集團大快人心,而杜克明成就了房巨鹿,讓其成爲了仆射,而且還是三朝仆射。
在杜克明之後,就是陳康安。
陳康安的出身跟杜克明很像,他算是杜克明的學生,不過,二人年齡相差不多,算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在杜克明成爲衆矢之的的時候,陳康安是少有保持靜默的大臣,在杜克明死後,炎惠帝就沒有擢升其他人擔任宰相,一直到炎惠帝去世,炎文帝上位,才讓陳安康和其他幾個大臣共同管理中書省,而在炎文帝晚年的時候,陳康安才坐上宰相的位置。
都說以史爲鑒,按理說,有了杜克明這個前車之鑒,陳康安應該知道如何自保才對,可是,他什麽都沒做,就像當年的杜克明一樣,他把家族留在了老家,而他則繼續拿世家開刀,而如此做的結果,可想而知。
在其擔任宰相沒幾年,一場由世家集團主導,朝中群臣的配合,再加上房巨鹿的默許,針對陳康安的行動展開了,至于那場計劃的真相是什麽,外人不得而知,而知道真相的人,大多三緘其口,其中大部分人都已經老死了。
真相有時候沒有那麽複雜,也沒有那麽重要,陳康安的倒台,還是跟世家集團有關。
在杜克明和陳康安先後死去之後,徐肱上位了,徐肱和前兩人不同,此人也善謀,但其更加圓滑,從其擔任宰相現在,幾乎在其身上找不到缺點,唯一的缺點,估計也就是在幾個子女的問題上,而這些問題可大可小,即便放大之後,也無法動搖其地位,在這一點兒上,徐肱和房巨鹿又頗爲相似。
徐肱也是緻力打擊世家集團的人,可他從上位到現在,從來沒有直接跟世家集團起沖突,其手段更加的溫和,也更加的隐蔽,完全屬于溫水煮青蛙,鈍刀子割肉,逐步蠶食世家集團的力量。
房巨鹿在鬥倒了杜克明和陳康安之後,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年老了,厭倦了權利的争鬥,在徐肱上位,他沒怎麽爲難徐肱,除了在玄武叛亂發生的時候,房巨鹿站出來主持大局之外,之後的十多年,二人基本上都沒有什麽争執,屬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那種。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徐肱這些年,做的很多舉措,都是遭到房黨一脈反對的,比如重振世家,而每當這個時候,房黨都會站出來反對,雙方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其他黨派的朝臣就會站出來和稀泥,然後很多事情就此擱置,可一些旁枝末節的‘小事兒’卻悄然展開。
就近三代的宰相當中,徐肱屬于是最沒有作爲一個,每當人們說起徐肱的時候,說的最多的,還是他當年的從龍之功,扶龍之勞,至于其他的事情,隻能說勉強,湊合。
房巨鹿也是從徐肱上位之後,從站在世家集團這邊,悄然轉變爲站在世家集團對立面,這種立場的轉變,足足用了近二十年的時間,而在這期間,世家看似沒有太大的損失,實際上,其損失很大,尤其是徐肱那些隐蔽手段,更是割的世家集團肉疼,但是,世家集團罵的最多的,還是房巨鹿。
在徐肱擔任宰相之前,房巨鹿雖然也是對世家集團操刀的那個人,可是,很多人都看的出來,他是被逼無奈的舉措,即便是世家集團,也能理解房巨鹿,可是,在炎武帝時期,雙方算是徹底的走到了對立面,但是,房巨鹿還是世家集團最大的代言人,沒有之一。
可以說,爲了打壓世家集團,近幾代的皇帝和宰相,可謂是不遺餘力,尤其是宰相,每次都是沖在最前面的,态度最堅決的,做事兒最多,可最後落地卻是屍骨無存的下場,現如今,炎武帝要親自下場對世家集團出手,可想而知,世家集團會如何反撲。
在這個時候,房巨鹿就是橫亘在皇帝和世家集團之間的一道屏障,房巨鹿的立場,成爲了雙方博弈的先手,而房巨鹿到底是站在炎武帝這邊,還是站在世家集團這邊,很關鍵。
若是其他人,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都會選擇拉攏房巨鹿,可炎武帝沒有,他直接選擇敲打房巨鹿,逼迫房巨鹿做出選擇,或者說是把房巨鹿推向世家集團那邊,此時,房巨鹿該作何選擇,恐怕隻有這個老人自己心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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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府。
待在院子裏曬了一上午太陽的許一凡和劉冬瓜,很快也知道了早朝上的事情。
“房巨鹿再怎麽說也是三朝元老,如此逼迫他,陛下做的是不是......”
劉冬瓜雖然是江湖中人,對于朝廷敬畏之心沒有百姓那麽重,可有些話,她還是不适合說出來。
許一凡知道劉冬瓜想要說什麽,他笑了笑,說道:“當陛下決定對世家集團出手的時候,房巨鹿就必須下來,這跟他站在哪邊沒關系。”
“爲何?”
“拿下房巨鹿,是陛下在告訴所有人一件事。”
“何事兒?”
“皇家跟世家集團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已經徹底撕破臉了,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就在昨天我們入京之時,揚州、杭州、蘇州的世家,已經聯合起來入京,打算阻攔這件事,這三洲的世家動了,其他洲的世家必然也會動,而他們想要阻攔這件事的發生和蔓延,入京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巨鹿,不管房巨鹿之前如何對待世家集團,在這個時候,世家集團都會去找房巨鹿,而且必須去找,而陛下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打算給世家這個機會,也不想跟世家集團扯皮。”
說到這兒,許一凡眯起眼睛說道:“或許很多人以爲,鄜洲城四大家族是陛下對世家集團宣戰的号角,是開胃菜,那他們就錯了。”
“難道不是嗎?”
許一凡搖搖頭,說道:“當然不是,鄜洲四大家族連開胃菜都不算,房家才是開胃菜,才是那個藥引子。”
“可房家一倒,以房黨在朝中的勢力,朝堂肯定會亂的。”
“那就要看這位老泰山如何抉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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