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街上,回想起方才在百貨樓内的一幕,許一凡隻覺得滿嘴苦澀,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強烈的孤獨感。
春露、夏荷、秋楓、冬雪四個人是墨刀營的四朵金花,在這個皇權時代,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當初許一凡在找到這四個人的時候,就花費了巨大的心血去培養她們,而她們也十分的争氣,從在墨刀營學習開始,一直到現在,從來沒有讓許一凡失望過。
起初的時候,四個人跟許一凡的關系,亦師亦友,畢竟那個時候,許一凡的年齡不大,爲人和善,沒有展現出他殺伐果斷的一面,許一凡跟她們的關系是極好的,偶爾還會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自從許一凡從興安城回來之後,他們的關系就慢慢的生疏起來,尤其是現在。
隻是一句玩笑話,卻讓這個在諸多商人之間遊刃有餘的女子,吓得跪地哭泣,宛若天塌了一般,這種等級分明的差距感,讓許一凡很傷心,也很挫敗,然後是深深的孤獨。
許一凡隻是開玩笑,畢竟,春露是四個女子當中年齡最大的,現如今已經二十四歲了,要知道,在這個普遍女子在十五六歲就成親的年齡,她已經是老姑娘了,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剩女,很多女子在她這個年紀,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可她還是孑然一身。
春露的出身并不好,小時候吃過很多苦,她跟其他的學生不同,不是乞兒,而是青樓女子,隻是在她二十歲之後,就被趕出了青樓,一個青樓女子,在失去了生存的地方之後,其下場可想而知,而在遇到許一凡之後,她是四個人當中,最注重尊卑有别這件事的,也是活得最小心翼翼的一個。
在墨刀營的諸多學生當中,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存在誰看不起誰,但是,那種刻在骨子裏的卑微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的,即便是許一凡,在給她們上課的時候,說過很多女子能頂半邊天,巾帼不讓須眉的話語,可起到的作用卻微乎其微。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言午堂的學生之所以那麽出色,并不是他們本身就比其他人聰明,而是因爲他們更加的努力,也更加的珍惜現在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隻有吃過苦的人,才不想再去吃苦,也隻有曾經一無所有的人,才倍加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男子是如此,女子更是如此。
先生,先生,在言午堂學生眼中,許一凡不僅僅是一個先生那麽簡單,許一凡爲他們提供了生存之道,也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使得他們可以在這個紛亂的世道活下去,而且不用去看太多人臉色的活着,這讓他們很感激許一凡,但是,所有的學生,都不曾跟許一凡說過任何感激的話語,因爲他們認爲,行動往往比言語很有說服力。
百貨樓現如今,在大炎王朝境内遍地開花,其中經曆了很多事情和磨難,其中就有人死在了開疆拓土的路上,李一鬥隻是其中之一,在李一鬥之前,還有不少墨刀營,或者不算墨刀營的學生,死在了經商的道路上。
比如春露的妹妹春桃,一個很有能力和天賦的女子,在去往蘭州開辟分舵的時候,就跟當地的商人起了沖突,然後被人當街殺死,盡管事後當地的官府,将行兇者繩之以法,可真正操縱這件事的人,至今還逍遙法外,甚至還成爲了萬寶商會的一員。
今天許一凡在見到春露的時候,她什麽都沒說,隻言片語都不曾提起,而類似的人還要很多,而這些人的名字,許一凡都知道,可是他什麽都沒說,因爲他不知道該如何去說,甚至連安慰的話語都找不到,因爲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默默做事,時刻準備赴死,隻爲了報答許一凡曾經的恩情。
面對這些死去的學生和麾下,許一凡很傷心,真的很傷心,他不想他們這樣,可他卻無力去改變這些,在言午堂的天驕五營當中,戰死最多的還是無名營的學生,像李一鬥這樣的學生,在戰死之後,他還能回到東海城的安壽山,可這些身處異國他鄉的無名營的學生,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這些人慷慨赴死,毫無怨言,這讓許一凡很難受,他很希望這些人,在臨死前對自己心生怨怼,即便是背叛他也好,隻要他們能活下去,然而,至今爲止,還不曾有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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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百貨樓之後,許一凡既沒有去四季樓找李承德他們,也沒有回驿館,而是去了一個叫枯蟬軒的地方。
枯蟬軒是一家專門經營古董字畫的商鋪,因爲其地處偏僻,生意冷清,一年四季難得開張,而且裏面的東西賣的都很貴,購買者更是寥寥無幾。
枯蟬軒坐落在西風樓後院附近,周圍的環境很是複雜,而枯蟬軒是不良人密探諸多據點的一個,許一凡來此是來解決一件事的。
進入枯蟬軒之後,隻有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坐在門檻曬着太陽,見許一凡進入商鋪,也隻是斜眼看了一眼,說了一句客官自行觀看,就不在理會許一凡。
許一凡在店鋪内轉了一圈,然後走到櫃台,手指在櫃台有節奏的敲擊了幾下,原本還懶洋洋的夥計,聞聲之後,連忙起身,走到櫃台後面,看向許一凡。
“客官需要什麽?”
“可有揚州的梅花硯?”
“有泸州的梅花硯。”
“那涼州的琉璃瓶可有?”
“隻有薊州的琉璃碗。”
“來一對。”
“東西在後院,還請客官跟我來。”
說完,見許一凡點點頭,夥計就帶着許一凡去了後院,待到來到後院之後,夥計單膝跪地,抱拳道:“小人見過提司大人。”
許一凡也不廢話,直接說道:“我要見梅慈。”
“梅大人在裏面已經等候多時了。”
許一凡點點頭,示意男人起來,而他自己徑直走向裏面,而夥計則轉身回到了前面,重新坐在門檻上曬着太陽,一雙眼睛半眯着,看似是在打瞌睡,實則是在警惕的觀察着四周。
後院不大,許一凡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了一間房間,房門緊閉,許一凡徑直走了過去,來到房門前,推門而入,就看到在房間内坐着一個頭戴鬥笠的男子。
許一凡沒有絲毫的猶豫,徑直走入房間,轉身關上門之後,看向鬥笠男子問道:“梅慈?”
男人此時已經站起身,單膝跪地,抱拳道:“不良人梅慈見過提司大人。”
“嗯。”
許一凡嗯了一聲,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看着單膝跪地的梅慈,語氣冷清道:“找我何事兒?”
“事關小王爺安危。”
“是誰?”
“目前隻知道是唐薊。”
“嗯?”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許一凡微微蹙眉,而梅慈連忙解釋道:“是唐知理的孫子。”
“唐知理?哦,是他的後人啊。”
許一凡恍然,然後問道:“根據不良人的密檔顯示,唐知理不是沒有後人嗎?”
“之前确實是沒有,隻是最近才探知到,唐知理還有後人存活于世間。”
“此人現在在哪?”
“鄜洲城!”
聽到這個回答,許一凡明顯不悅的皺了皺眉頭,梅慈見狀,連忙說道:“此人的身份,是昨晚才被探知清楚的。”
許一凡沒有說話,隻是冷冷的看着梅慈,而梅慈低着頭,沉聲道:“屬下辦事不力,還請提司大人責罰。”
許一凡眯了眯眼睛,沉默片刻之後,問道:“爲何不良人之前不曾探知唐薊的存在?”
“此人之前一直隐匿在南夷,二十多年前被唐居易帶回唐家,然後被囚禁在密牢之中,不爲外人所知。”
“唐薊,唐居易,唐家,有意思。”許一凡細眯着眼睛,喃喃自語道。
“唐門可曾來人?”許一凡又問道。
“有。”
“嗯?”許一凡斜眼看向梅慈。
“唐門三劍客。”
“人在何處?”
“就在鄜洲城外的關承鎮。”
“什麽實力?”
“宗師劍客唐悔,五品初期劍修唐悟,還有五品後期劍士唐孤傲。”
許一凡聽完,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隻是挑了挑眉頭,笑道:“唐門可真舍得啊。”
說完,許一凡又問道:“唐薊是什麽實力?”
“不知。”
“嗯?”
此話一出,許一凡眯着眼睛看向梅慈。
“屬下該死,确實不知,此人置身密牢多年,一直不曾出手,确實不知。”
“找到此人沒?”
“還沒有。”
“哦?”
許一凡氣極反笑道:“既然沒有找到他,你找我來,所爲何事?難道是打算讓我把他找出來?”
“屬下不敢。”
“既然沒找到,就不用找了。”
“嗯?”
這一次輪到梅慈愣住了,他擡起頭,一臉詫異和不解的看向許一凡,似乎是想确認許一凡是不是在跟他開玩笑,然而,許一凡卻沒有去看梅慈,而是低頭看着手裏的菩提石,說道:“唐薊既然在這個時候出世,那肯定是奔着我們來的,與其費盡心力去找,還不如等着他主動跳出來,我倒想看看,這個被唐家藏匿這麽多年的劍修,到底是什麽貨色。”
梅慈聞言,想了想問道:“那唐門三劍客要不要現在就清理掉?”
“你說呢?”許一凡反問道。
“屬下明白了。”
然而,許一凡卻搖搖頭,說道:“你不明白,暫時不要動他們,我想看一場戲。”
“是。”
雖然不明白許一凡到底想要做什麽,梅慈也不敢多問。
沉默片刻之後,許一凡突然問道:“歐陽鶴軒在哪?”
“桑落樓。”
“一個人?”
“一個人。”
許一凡聞言,眯起眼睛,看向梅慈說道:“鄜洲城可有死士?”
“有。”
“派人去殺了他。”
“嗯?”
梅慈聞言先是一愣,随即就連忙抱拳道:“得令。”
許一凡此時已經站起身,朝着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等此間事了,自己去領罰。”
“是。”
當許一凡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轉過頭,對梅慈說道:“哦,對了,我聽說你跟歐陽鶴軒的關系的不錯,不會放他一馬吧?”
剛剛站起身的梅慈,噗通一聲跪下,連忙抱拳道:“屬下不敢,屬下......”
然而,不等梅慈再說什麽,許一凡已經轉身離開了這裏,隻留下臉色蒼白,汗如雨下的梅慈一個人獨自留在房間當中。
走出枯蟬軒,許一凡轉過頭瞥了一眼枯蟬軒三個字,嘴角微微上揚,眼中流露出意味難明的神色。
走在回驿館的路上,許一凡喃喃道:“唐門三劍客,好大的手筆啊,不知道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沒有老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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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直接回驿館的許一凡,走到一半,看到有售賣雕刻工具的商鋪,許一凡就走了進去,買了一些雕刻工具,拎着這些工具,許一凡就改變主意,去了桑落樓。
此時已經隻正午時分,正是吃飯的時間點,一樓已經坐滿,許一凡則直接去了三樓,要了一個包廂之後,點了一桌子菜,順便要了一壺酒。
待到酒菜上齊之後,許一凡并沒有急着動筷子,而是拿出雕刻工具,坐在椅子上慢慢雕刻手裏的菩提石,其神情異常的專注,偶爾擡頭,會看向窗外,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雕刻石頭是門技術活兒,許一凡對此并不算精通,不過,在康城閑置的那段時間,許一凡看了不少這方面的書籍,也跟很多老工匠請教過這方面的問題,單純就理論知識而言,許一凡已經算是大家了,至于實操起來如何,那還得等到結果出來之後才能知道。
在距離許一凡三個包廂的一個包廂内,歐陽鶴軒正一個人坐在那兒自飲自斟,神色有些凝重和疑惑。
許一凡一行人的行蹤,自然逃不過歐陽鶴軒等人的眼睛,當他知道李承德和唐正歸去見鄜洲城那些官員的時候,并沒有覺得意外,這種官場上的客套和寒暄是很正常的事情,隻是讓他有些意外的是,許一凡居然沒有随同前往。
許一凡去百貨樓的事情,他自然也知道,對于這件事,歐陽鶴軒也不覺得意外,隻是,許一凡後來去了枯蟬軒的時候,讓歐陽鶴軒有些詫異。
枯蟬軒是不良人的秘密據點,這不是什麽太大的秘密,枯蟬軒在建立之初,他們這些大人物就已經知道了,隻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對于枯蟬軒的負責人梅慈,歐陽鶴軒是很熟悉的,在梅慈還沒進入不良人的時候,二人就認識,算是好友,不過,自從梅慈成爲不良人之後,二人就沒有多少往來,一方面是爲了避嫌,另一方面,則是歐陽家族不能跟不良人過于親近。
許一凡去枯蟬軒,肯定是有什麽事兒,想必是跟唐薊的事情有關。
此時,端着一杯酒的歐陽鶴軒,看着手裏的酒杯,有些心神不甯起來,許一凡在離開枯蟬軒之後,突然來到了桑落樓,這讓歐陽鶴軒很是意外,他在猶豫着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隻是,在思忖一番之後,他還是選擇了放棄,此時還不适合跟其見面,即便見面了,似乎也沒有什麽可聊的。
就在歐陽鶴軒低頭沉思的時候,外面的街道上,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人,男子是個賣貨郎,挑着貨擔走到桑落樓的台階旁停下,放下貨擔,開始歇息起來。
而在另一邊,一個大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正拎着一個花籃,花籃裏放置着裁剪好形狀的梅花,徑直走進了桑落樓,顯然,這個小女孩是個賣花娘。
小女孩個子不高,可能是因爲家境不好,面黃肌瘦的,頭發打着卷,枯黃枯黃的,穿着也很單薄,穿在外面的那件棉襖小了一号,穿在其身上極其的不合體,不過,收拾的很幹淨。
小女孩在進入酒樓之後,就拎着花籃,挨個座位走過去,詢問這些食客是否買花,有人置之不理,有人直接開口訓斥,也有人見其可憐,出錢買上幾支梅花。
酒樓的夥計看到小女孩進來之後,面露鄙夷之色,就想要将其趕出去,卻被掌櫃的攔住了,這小女孩他認識,是鄜洲城這邊的賣花小娘,每到有花卉出現的時候,她都會拎着花籃四處兜售花朵,以此來貼補家用,苦寒人家的孩子不容易,既然她想賣就讓她賣呗。
小女孩在一樓轉了一圈之後,就去了二樓,掌櫃的看了一眼,也沒有阻攔什麽,低頭繼續打着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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