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降臨西北的時候,長安也迎來的一場冬雨。
雨,在四季各有不同,春雨溫柔而嬌媚,夏雨熱烈而粗礦,秋雨端而沉思,冬雨自然而平靜,雖然在冬天,雪才是人們最想看到的主角,但是配角冬雨也不遜色。
冬雨最大的特點就是小,細雨纏綿,讓人感到雨不僅有着柔情,還帶着些許羞澀,漫步于冬雨之中,會讓人感到些許寒意。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在飄在落在敲打,滴滴叩擊着沉睡的大地,沉睡的房屋,沉睡的心。
小雨的真切,小雨的纏綿,把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折的炎武帝喚醒,思緒耐不住冬雨的撩撥,輾轉反側,再也不能夠沉寂心神做事兒。
炎武帝站起身,走到窗邊,掀動窗簾,外面的世界昏暗而凝重,小小的雨點,叩地有聲,撞擊在心靈深處,蕩起陣陣回音。
大地,依然在酣睡,小雨,依然在飄灑,而炎武帝的思緒也随着冬雨的滴落,飛飛揚揚,絲絲縷縷,被冬雨扯的老遠。
有些事兒,有些物,有些人,就是這樣,該來的時候姗姗不來,不該來的時候,驟然而至,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看到眼前這場冬雨,炎武帝沒來由想起了很多舊人舊物。
還記得,在他還不是天子,隻是一個懷穿着江湖夢和修行夢的皇子的時候,他離開這座宛如牢籠的皇宮,周遊天下,江湖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麽豪情萬丈,更多的還是人情世故,百姓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安居樂業,他們也會爲了衣食住行而憂愁煩惱,修士也沒有他想象的那般不食人間煙火。
儒家常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炎武帝李建民在年輕的時候,确實做到了,從他記事開始,他的身邊就圍着一大群人,父皇很忙碌,母後很憂愁,而他則需要和其他人的孩子一般,讀書寫字,背誦文章。
小時候的他,不知道憂愁是何物,長大之後也不想知道憂愁和何物,作爲一國之君,傷春悲秋的情緒他不該有,也不能有。
李建民在周遊天下的時候,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也是最惬意的時光,不用在意外人怎麽想,也不用去遵守那些前人訂立的規矩,他可以随心所欲。
在這期間,他遇到了很多人,也經曆了很多事兒,其中,有兩個人讓他記憶深刻,一個是炎朝當代的戰神許淳,一個則是那個叫夢流煙的女子。
很多人不曾知曉的是,在李建民還不是天子的時候,還不曾想要争奪皇位的時候,他跟許淳其實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李建民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爲一個江湖俠客,鮮衣怒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而許淳最大的夢想,則是成爲一名無拘無束的劍修,出海尋仙訪道,成爲一個世外人。
可惜,他們的夢想注定不可能實現,一個貴爲皇子,他的人生不是他可以決定的,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而另一個,作爲一國的戰神,守護神,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落在他人眼中,也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昔日的好友,伴随着一場變故而悄然走向了對立面。
那場至今世人都看不懂,也不敢提起的玄武叛亂,在外界猜測紛纭,可是,其真實的原因很簡單,無非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戲碼而已。
都說君子不争既是争,可對于生活在皇室的李建民來說,他的出生就意味着,他這輩子需要去争,而且必須去争,因爲隻有争了,他才能活下去。
最是無情帝王家,當李建民選擇去争的時候,就意味着,他要失去很多東西,親人,兄弟,朋友,女人,到了最後,他除了獨自一人登頂,站在山巅傲視群臣之外,他還剩下什麽?
什麽也沒有剩下,孤家寡人而已。
偌大的天下,偌大的炎朝,都是他的,也不是他的,他就像一個守墓人一般,孤寂的守護着這片浸染了無數鮮血的土地,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等着,等着下一任守護者的出現。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依然昏暗,貼身太監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禦書房内,點燃蠟燭,使得原本灰暗的房間,頓時明亮起來,而李建民也從沉思當中回過神來。
“什麽時辰了?”李建民開口道。
“剛到酉時。”小太監恭聲回道。
“哦。”
李建民哦了一聲,就繼續看向窗外。
“西域使團現如今到哪兒了?”
“應該抵達沙洲城了。”
“還沒過玉門關啊。”
“應該快了。”
小太監說到這,微微擡起頭,看向李建民的側臉,試探性的問道:“要不要派人去催促一二?”
李建民略作沉吟,想了想,搖搖頭。
“長安下雨了,西北那邊應該下雪了吧?”
“想必是的。”
“也不知道那小家夥,現如今怎麽樣了?”
小太監聞言,連忙低頭,默不作聲。
沒有得到回答,李建民也不例外,而是轉移話題問道:“佛門的佛子,道教的聖子,這段時間在長安如何了?”
“一切如常!”
李建民點點頭,随即微微蹙眉,轉過頭,看向小太監問道:“禦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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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梅花開了沒?”
“嗯?”
小太監聞言,先是一愣,随即連忙說道:“不曾開花。”
李建民略顯失望,收回目光,投向窗外,喃喃道:“沒開也好,希望他來的時候,能看到梅花盛開。”
小太監低着頭,沉默不語。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炎武帝突然說道:“擺駕羽化宮。”
小太監聞言,連忙躬身倒退着走出禦書房,去安排此事,而李建民也關上窗子,走回書案之後,瞥了一眼書案上的幾本奏折,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冷笑,然後就轉身離開。
這是今天六部呈交上來,彈劾鎮西軍諸多将領,還有西北官員的奏章,其中了個彈劾最多的,還是西北大元帥殷元魁,還有那個正随着使團入京的許參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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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樓。
當冬雨來襲,夜幕降臨,整個長安城開始陸陸續續燃起星星點點的的燈火,站在摘星樓樓頂,俯瞰全城,這一幕夜景煞是好看。
一道孤寂的人影,一如既往的盤膝坐在樓頂,俯瞰着整個長安城。
整個摘星樓的樓頂,漆黑一片,綿綿細雨,滴滴答答的敲擊在樓頂的瓦礫之上,彙聚成線,順着檐角滴落下來,在空中形成了一個珠簾。
不知何時,摘星樓的樓頂多了一個人。
來人拎着一壺酒,穿着老舊的儒衫,徑直在樓頂當中坐下,看着那道背對着自己的身影,輕聲道:“看了這麽多年,還沒有看膩啊?”
對于身後多了一個人,不良帥也不意外,聲音平緩的說道:“看多了,看久了,自然也就看膩了。”
“那你還這麽看着,不累嗎?”
“你走了那麽多地方,不累嗎?”不良帥反問道。
“累,真他娘的累。”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夫子,隻是,作爲一個學究天人的夫子,居然說出這樣的話,着實讓人意外。
“那三人放出去的有些早了。”不良帥轉移話題道。
“早晚都要放出去的,早一點兒也所謂了。”夫子淡淡的說道。
不良帥沒有說話,樓頂陷入寂靜當中。
“進宮面聖了?”不良帥又問道。
夫子搖搖頭,淡淡的說道:“去哪兒作甚,無趣的很。”
“确實無趣。”不良帥附和道。
夫子喝酒很快,沒辦法,現如今回到長安了,不用再像以前那麽可憐兮兮,一壺酒需要省着喝,他現在是想吃啥就吃啥,想喝多少就喝多。
待到一壺酒喝完,夫子晃了晃酒壺,醉眼朦胧,看向不良帥,說道:“聖地的人已經入北荒了,估計年底就能抵達長安。”
不良帥聞言,則搖搖頭,說道:“無需理會,該遵守的規矩,即便是聖地的人,也要遵守。”
“若是他不遵守呢?”
“那就讓他感受一些凡人的力量。”
夫子聞言,點點頭,然後又問道:“你是不是把所有賭注都壓在他身上了?”
“我不曾下注。”
“哦?那你這些年在做什麽?”
“落子!”
“跟何人落子?”
“那個人。”
“勝負如何?”
“中盤,不勝不負。”
“可有勝算?”
不良帥搖搖頭沒有說話,不知道是沒有,還是他也不知道。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不良帥突然說道:“棋至中盤,該你落子了。”
夫子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拎着酒壺,笑着點點頭,說道:“已經落子了。”
“何人?”
“趙娣!”
“他?有意思。”
不良帥愣了一下,随即點點頭。
夫子也沒有再說什麽,雙手負後,走到不良帥身邊,跟着不良帥一起看着滿城燈火,然後擡起頭,看向漆黑如墨的夜空,喃喃道:“這天真他娘的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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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苑。
一棟三層的閣樓之上,有二人正在對弈,在二人中間有人旁觀。
旁觀者不是别人,正是孫羽墨,手持黑子的是齊若兮,其先手落子于天元,而坐在其對面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錦衣華服,長相十分可愛,粉雕玉琢的,一看就是一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隻是,觀其長相,不似中原女子。
這棟玲珑苑是在幾年前,突然建造起來的,而這個小女孩,也是在那個時候入住這裏的,除了皇宮的女眷之外,外人不得靠近此地。
二人下的不是圍棋,而是現如今,在市面上很流行的五子棋,當五子棋開始流行的時候,可是沒少遭到那些棋道大家的抨擊,隻是,覺得發明此等下法的人,典型就是一個纨绔,此人當誅。
盡管五子棋備受抨擊,可喜歡下五子棋的人還是很多的,尤其是那些不擅下棋的女子,尤其喜歡。
“他要入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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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羽墨看了一會兒棋盤,擡起頭,目光落在齊若兮臉上,笑着說道。
“入京就入京呗,跟我又有何關系?”齊若兮頭也不擡的說道。
“當真沒有關系?”
孫羽墨似笑非笑的看着的齊若兮,而原本正專心下棋的齊若兮,聞聽此言之後,俏臉微微一紅,可嘴上還是說道:“沒關系。”
“既然沒關系,那你爲何總是經常去不良人那裏啊?”孫羽墨繼續打趣道。
“哪有經常去,偶爾才去一次,隻是路過而已。”
“哦,偶爾?路過?那你這偶爾路過的次數也太多了,一天一趟,你也不嫌累。”
“咯咯......”
孫羽墨的話音剛落,不等齊若兮說什麽,小女孩就笑了起來,看着齊若兮,說道:“若兮姐姐這是有心上人了。”
“胡說,我才沒有呢。”
齊若兮俏臉绯紅,大聲辯駁起來,隻是,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頓時引來了這一大一小二人的嘲笑,讓本來平心靜氣的齊若兮,頓時心煩意義起來,下棋落子也毫無章法可言,原本占據優勢的她,很快就落敗下來。
棋局輸了,齊若兮直接把手裏的棋子丢在棋盒當中,悶聲道:“不好玩,不下了。”
“呵呵!”
“咯咯!”
看到這幅模樣的齊若兮,孫羽墨和小女孩笑的花枝亂顫,看向齊若兮的眼神,愈發的意味難明起來。
齊若兮知道孫羽墨她們這是在笑話自己,于是,她就撇過頭,不在理會二人,十足的小女子性子,這在外人眼中知書達理的郡主,看起來分外的可愛。
孫羽墨見狀,收斂笑意,不在去打趣齊若兮,而是從懷裏掏出一份密信,說道:“我這裏有最新從西北送來的情報,要不要看看啊?”
齊若兮聞言,連忙轉過頭,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密信之上,眼神充滿了期待,但是,當她的目光落在孫羽墨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上的時候,就再次撇過頭,撇嘴道:“不看。”
“真不看?”
“哼!”
嘴上雖然這麽說,可手上的動作卻很快,直接一把從孫羽墨手中奪過密信,急不可耐的拆開密信,然後浏覽起來,這把孫羽墨和小女孩看的一陣好笑。
隻看了幾眼,齊若兮的臉色就變得蒼白起來,握住信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好看的牙齒緊緊咬着嘴唇,顯然,齊若兮此時的心情很緊張。
“信上都說了什麽啊?”小女孩問道。
孫羽墨顯然是早就看過此信的,聽到小女孩這麽問,直接說道:“也沒什麽,就是西域使團入京一事兒。”
“哦,那若兮姐姐怎麽那麽緊張啊?”
“因爲她在擔心某人啊。”
“是那個人嗎?”
“是啊。”
對于孫羽墨和小女孩的對話,齊若兮充耳不聞,她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密信之上。
這份密信寫的内容不多,可裏面講述的事情,卻非同一般,攏共就一件事,就是那場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血炎谷之戰。
從使團進入血炎谷,再到遭遇魔修襲殺,又遇到烏鴉欄子的烏鴉巫馬天彥,還有南唐黑龍台的龍魁花語痕的襲殺,以及之後使團内部的一番厮殺,都簡明扼要的寫在這上面了。
對于曾經經曆過江湖厮殺的齊若兮來說,她豈能不知道這其中的兇險,又豈能不擔心那個人的安全呢。
隻是,信看完了,除了提到許一凡在兩戰之後,受了傷之外,并沒有更多關于許一凡的講述,隻是在信的末尾提到,許一凡和姜三甲駕駛着馬車,脫離大部隊,去向不明。
在确定許一凡沒有生命危險之後,齊若兮終于松了一口氣,擡起頭,看向孫羽墨,直接問道:“使團入京這麽大的事情,朝廷爲何沒有派人前去?還有,使團遇襲,不良人爲何沒有提前獲知情報,做出對應安排?西域如此狼子野心,爲何還要和談?”
聽到齊若兮問出一連串的問題,孫羽墨看着她,笑而不語。
良久之後,孫羽墨才說道:“這些小事兒,他能應付的了。”
“可萬一應付不了呢?”齊若兮追問道。
孫羽墨笑着說道:“你應該相信他才對。”
“可是......”
然而,不等齊若兮說完,孫羽墨就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他要入京,這種襲殺,隻是一個開始而已,他想要在朝堂立足,未來的路還很長,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聞聽此言,齊若兮緊蹙着眉頭,牙齒緊咬着嘴唇,沉默良久之後,才說道:“他不該來長安的。”
“可是,你很想他來長安不是嗎?”
“以前很想,現在不想了。”
孫羽墨聞言,眯起眼睛,語氣幽幽的說道:“這是他的宿命,他必須來,也不得不來。”
“可他來了,可能會死的。”
“你怕了?”孫羽墨問道。
齊若兮沒有說話,隻是用力的點點頭。
孫羽墨點點頭,看向樓外的雨幕說道:“我也怕,可他必須來,也一定會來,這就是他的宿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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