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支隊伍的最中央是西域使團的聚集地,使團内的衆人,在隊伍停下之後,也開始着自己的忙碌。
說來也很好笑,兩支隊伍從康城出發之後,除了必要的時候,雙方會有所交流之外,更多的時候,還是以沉默爲主,相互都在打量着,估算着對方的實力,警惕的面對彼此,盡管沒有言語上和肢體上的沖突,可那種凝重的氣氛,卻始終蔓延在隊伍當中。
慧緣自始至終都坐在那輛被層層浣紗包裹的馬車之上,白天趕路的時候,他在車上,隊伍停下歇息吃飯的時候,他在車上,晚上睡覺的時候,他還在車上,在這三四天的趕路途中,此人從始至終都未曾走出馬車一步。
對于這種情況,許一凡心中甚是好奇,不過,他好奇的關鍵點跟其他人都不同,其他人或好奇此人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得道高僧,或好奇此人的年齡、性别,而許一凡好奇的則是此人是怎麽做到不吃不喝不拉不睡的。
西域使團人數雖然不多,隻有百餘人,可是他們攜帶的東西和人員構成,都極其全面,從法師、官員再到扈從仆人都有,而在這一路上,吃喝拉撒睡等問題,他們都是自己解決的,從來不接受許一凡他們這邊任何的好意,說他們小心謹慎也好,說他們矯情刻闆也罷,都可以,反正西域使團是我行我素。
對此,許一凡隻是給了一句矯情二字的評語,就不在關心這些。
西域使團如此作态,對于許一凡來說,其實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來,護衛團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不用爲了所謂的大國禮儀而受氣。
在這段時間裏,西域使團當中有三個人很活躍,一個是使團負責人釋天龍,一個就是慧緣身邊的女僧清淨,還有一個則是西蔭國的禮部尚書鍾離辰的官員。
釋天龍主要負責使團的安全問題,因此少不了要跟炎軍這邊打交道,而釋天龍也不見外,這一路上,凡是有什麽需求,他都會主動找到庫吉。
可能是從事同一個職業的緣故,釋天龍對庫吉和夔夏這些不良人十分感興趣,尤其是看向夔夏的眼神,很多時候都帶着欣賞和審視的目光。
其實,這也很正常,因爲夔夏曾經也是達摩院的一員,不過,其身份地位不高,接觸的東西卻不少,隻是核心的内容并不多,而釋天龍作爲達摩院的副院長,對不良人能夠在他眼皮子底下安插這樣一個人才,好奇也是正常的。
在這一路上,釋天龍有事沒事就喜歡找庫吉和夔夏聊天,不過,庫吉屬于那種人狠話不多的人,不管是在軍營當中,還是在護衛團當中,他說話的次數都很少,可每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往往都意味着這是最終的決定的,在這一點上,庫吉跟馬?很像。
相對于沉默寡言的庫吉,夔夏就顯得和善的多,每次釋天龍來找他們的時候,基本上都是夔夏負責應對,一個在西域生活多年的探子,察言觀色那是基本功,而嘴巴上鎖也是必然的事情。
雙方聊得話題,除了隊伍本身的諸多瑣事之外,更多的還是關于西域和大炎王朝的風土人情,隻是,雙方聊的重點卻恰好相反,夔夏聊得話題主要是西域的風土人情,他在西域生活多年,對西域的諸多王國和城池都很了解,簡直比西域人還像西域人,而釋天龍則恰恰相反,他聊得主要是中原,此人對中原的風土風情,也極爲了解。
許一凡有一次無意間聽到二人的聊天内容,發現釋天龍對中原不是一般的了解,而是很了解,尤其是對中原各個地方的風俗習慣,他簡直是如數家珍。
對于這樣的人,許一凡心裏其實是很忌憚的,不怕強大的敵人,就怕這種很了解你的敵人,因爲越是了解,他越容易找到破綻所在,有着同樣感覺的,不止是許一凡,夔夏他們又何嘗不是。
由此也可以看出,釋天龍要麽是早年來過中原,去過很多地方,要麽是他在中原安插了無數諜子,而這些諜子已經滲透到中原各個角落,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需要被警惕的。
說來也奇怪,在兩軍作戰的時候,許一凡和釋天龍算是敵人,按理說,他們見面之後,應該有很多話題可以聊,然而,事實并非如此,二人自從見面了,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基本上沒有什麽交集,但是,許一凡卻知道,他在隊伍當中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此人都看在眼裏,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并不算多好。
隻是,釋天龍除了緊盯着許一凡之外,也沒有做什麽過激的舉動,許一凡總不能因爲人家看着自己,就找人理論吧。
西蔭國是西域十大王國之一,其資曆很大,比中原很多傳承數千年的世家的曆史還要久遠,按照西蔭國對外的說法,這個王國延續至今已經差不多有七千多年的曆史了,要知道,佛門創建至今,也才不到八千年的曆史,由此可見,該國在西域的資曆是何等的老。
西蔭國是一個很奇怪的國度,西域在曆史上曾經發生過很多次内亂,跟中原差不多,而内亂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佛門阿修羅族造反,比如塔撒哈沙漠阿修羅出世,亦或者西域某王國過于強大,想要挑翻佛門,獨立出來,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在西域發生過很多次。
可是,不管西域如何的内亂,也不管西域如何的對外征戰,西蔭國從始至終都不曾主動參與進去,獨善其身的很,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西蔭國自從建國以來,就沒有軍隊。
這種情況放在任何一個王國,别說是王國了,就是任何一個勢力當中都不可能出現,可偏偏西蔭國就是這樣,西蔭國的國土很大,是康國的五倍不止,人口也很多,全國加起來有近六百多萬的人口,可整個王國上下,居然沒有一支軍隊,哪怕是負責國王安危的護衛隊都沒有。
除了王國沒有軍隊之外,該國的王位繼承,不是子承父業,而是選舉制,每一個國王的上位,都是全國人民共同選舉的結果,而每一任國王的任期隻有十年,最多隻能連任四次。
按理說,這種制度在皇權時代和宗教時代是不可能出現的,然而,西蔭國在過去的數千年時間裏,就是這麽過來的。
更讓人啧啧稱奇的,還是該國從建國開始,一直到現在,從來沒有爆發過戰争,既沒有對外的戰争,也沒有内戰。
西蔭國諸多奇怪的地方,讓人細思極恐,而西蔭國不但在西域極其出名,在中原也是很出名,盡管大部分中原人連西蔭國在哪都不知道,可也多多少少聽說過這個國家。
西蔭國的經濟實力很強,非常強,相當相當的強,都說西蔭國人是最會做生意的,這可不是誇張之詞,而是事實,該國一年産生的利潤,是其他九大王國的加起來的一半左右。
許一凡在第一次聽說西蔭國的時候,想到的就是猶太人,猶太人也是世界上公認最會做生意的人,而許一凡在聽說了西蔭國人做生意的事迹之後,他覺得西蔭國人簡直就是異界版的猶太人。
除了沒有軍隊,國王是選舉制,還有會做生意之外,西蔭國人的外交能力,也強的一匹。
據說,大概在三千多年前,在西蔭國周邊有一個叫鄄國的王國,該國雖然不是十大王國,卻是十大候補王國,該國的軍事力量非常的強悍,野心很大,一直很觊觎西蔭國的财富,于是,當鄄國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該國的國王就像發動戰争,直接帶兵打進西蔭國。
西蔭國的國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提前知道了這件事,他并沒有慌,反而非常的淡定,直接派出禮部尚書,去往鄄國談判,除了派人去談判,他還差人送去了大量的金銀珠寶。
面對西蔭國的主動示好,鄄國國王覺得西蔭國隻是慫了,西蔭國送去的諸多禮物,他全都笑納了,可還是要帶兵進攻西蔭國,而在出兵之前,他把西蔭派去的使者給扣留下來,準備在出征之時殺了祭旗。
鄄國如此野心勃勃,西蔭國國王得知之後,還是不慌,他既沒有征兵組建軍隊,抵禦外敵,也沒有向佛門求援,而是拿出大量的财富,派人去其他王國,尤其是跟鄄國不對付的王國遊說。
這一操作非常的厲害,效果也是十分的顯著,就在鄄國整軍待發,準備攻打西蔭國的時候,鄄國率先遭到了其他王國的進攻。
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偌大的鄄國被打的,連帶着國都在内,隻剩下八座城池,軍隊更是死傷無數,丢失的領土更是被其他王國趁機瓜分,而鄄國也從十大候補王國跌落爲三流王國,如果不是最後佛門來人,估計鄄國這個王國還存不存在都不一定呢。
在這場對于任何一個王國來說,都算是浩劫面前,西蔭國不費一兵一卒,就直接解除了危機,而代價也隻是耗費了其不到三年的賦稅而已。
一個沒有任何軍事力量,卻始終屹立不倒的王國,存在至今不是沒有道理的,而此次西域使團有西蔭國的人在,也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
鍾離辰不姓鍾,而是複姓鍾離,此人年齡不算大,卻也不算小,三十七歲而已,如此年紀放在中原,最多也就是禮部主簿的官職,可在西蔭國,年紀輕輕就擔任要職的例子,十分常見。
鍾離辰長相很有西域人的特點,藍眼睛,黃頭發,高鼻梁,個子也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左右,長相也很俊美,在許一凡看來,此人絕對是個美男子,不過,這隻是許一凡這麽看,在中原人看來,所有人的西域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好看不到哪裏去。
鍾離辰不愧是西蔭國的禮部尚書,交際能力很強,西域使團的諸多事宜,無論大小,基本上都是此人在打理,而跟炎軍交流的事情,也都是此人在做。
此人做事,有條不紊,行雲流水,讓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來,說話更是有理有據,既不谄媚,也不強勢,總之就是讓人感覺很舒服,哪怕此人是西域人,可護衛團大部分将士都不讨厭此人。
在使團進入康城的時候,此人就第一時間,帶着很多禮物,逐一拜訪了鎮西軍大大小小的将領,許一凡作爲參将,自然也收到了禮品。
鍾離辰不知道從哪知道許一凡喜歡格物,他送給許一凡的禮品,既不是金銀珠寶,也不是西域女子,更不是刀槍劍戟這些兵器,而是一份看起來就很有年頭的西域格物圖書,雖然隻是拓本,可也彌足珍貴,非常符合許一凡的需求。
此外,除了這本格物圖書之外,對方還送給了許一凡一本名叫《西蔭商賈論》的書籍,該書上記載了很多經商之道,其中有不少都跟許一凡前世掌握的經商之道很契合,如果不是許一凡有着前世的記憶,單單這本書,就價值連城。
至于其他将領和官員的禮品,許一凡雖然不曾主動去問,可也多多少少聽說了一些,喜歡金銀珠寶的就送金銀珠寶,而且件件都是上品,而喜歡古董字畫的,送的就是一些在西域都不多見的古董字畫,而喜歡女色,或者男色的将領,那自然是送妙齡女子或男子過去了。
總而言之,這些将領喜歡什麽,愛好什麽,鍾離辰就送什麽,由此可見,此人的外交能力有多強,不過,也從側面說明,西域對炎軍的滲透有多厲害了,而這一切又得歸功于釋天龍所在的達摩院。
這段時間,鍾離辰時不時的會去找許一凡閑聊,就是字面意思,閑聊隻是閑聊,除了聊一聊兩國的風土人情之外,聊得最多的還是經商和格物。
在這兩方面,鍾離辰造詣更高,見地很遠,讓許一凡從中獲益匪淺,若不是此人是西域人,許一凡都想把此人留在中原,當然,這個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實現的。
除了釋天龍和鍾離辰之外,清淨表現的也很活躍,不過,這種活躍也僅限于西域使團内部,不知道因爲什麽,慧緣法師所在的馬車,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而能夠自由出入的也隻有清淨。
清淨長相俊美,既帶着西域人的美感,又有中原人的古典美,許一凡一度認爲,清淨可能是中原人和西域人的混血兒,不過,這也隻是許一凡的猜測。
清淨性子很冷,初次見面的時候,許一凡就切身感受到了,一開始,他以爲是因爲自己是中原人的緣故,所以清淨才會對自己冷着臉,後來他發現不是,清淨無論對誰,不管是對那些僧人,還是對待釋天龍和鍾離辰,都是一個樣子,她并沒有刻意的針對誰。
在從康城出發之後,許一凡曾經去拜見過慧緣,隻是沒能成功,清淨給出的理由是,慧緣在靜修參禅,不方便見人。
事實也确實如此,從許一凡第一次見到慧緣開始,此人就一直在撚動佛珠,而在這段趕路的時間裏,撚動佛珠的聲音也從來沒有停歇過,哪怕是片刻時間都不曾有。
讓許一凡感到詫異的是,作爲佛門金剛之一的慧緣,他的佛珠居然隻有三十六顆,這種數量的佛珠在西域是很常見的,而且聽佛珠轉動的聲音,許一凡也判斷出,這佛珠的材質也很尋常。
怪人,怪事,許一凡從一開始的好奇,逐漸變得習以爲常起來。
夕陽逐漸落山,營地已經安劄完畢,袅袅炊煙也從營地當中升騰而起,許一凡在盯着血炎谷看了一會兒之後,轉身回到了營地。
在許一凡轉身的那一刻,他明顯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許一凡下意識的擡起頭,循着視線所在的方向看去,他發現這道視線來自那輛馬車,而此刻,清淨正站在馬車旁邊,看着許一凡他們這邊,嘴唇微微蠕動,似乎在說些什麽。
看到這一幕的許一凡,微微蹙眉,因爲他分不清剛才那道窺視自己的眼神,到底是清淨和尚,還是那位慧緣法師。
而就在許一凡緊蹙着眉頭,朝營地走去的時候,清淨似乎得到了什麽指令,徑直朝許一凡走了過來。
二人相遇之後,清淨微微施禮,開口道:“慧緣法師讓我詢問一下許将軍,可是遇到難題了?需不需要我們協助?”
許一凡看了看清淨,又擡起頭,看向馬車所在的方向,然後收回目光,搖搖頭,說道:“小問題,我們可以應付。”
清淨聞言,點點頭,說道:“如此甚好。”
說完,也不等許一凡再說什麽,清淨就轉身離開,隻不過,在臨走時,清淨把手裏的一串佛珠遞給許一凡,說道:“慧緣法師讓我将此物贈與将軍。”
看着手裏這串隻是由桃木制成的佛珠,又看了看了漸漸遠去的清淨,許一凡眉頭緊蹙,滿腹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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