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顔在離開宴席,回到自己的住處之後,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裳,走出來,看着等待在大堂的一衆官員,臉上依舊保持着習慣性的笑容。
能夠在此時,還聚集在夏承顔門下的官員,基本都算是其心腹,乞丐還有三個幫,更何況是一個三品大員了,而聚集在此的,大多數都是随行的戶部官員。
戶部掌管一國國庫,把持着财政大權,明朝文武在遇到戶部官員的時候,都會矮上三分,尤其是在伸手有錢的時候,都說京官外出,官大一級,很多地方官,不管是一洲刺史也好,還是一洲都督也罷,在遇到這些從京城而來的官員,都會小心應對。
夏承顔作爲戶部左侍郎,官職和權利之大,無需多說,可今天卻在百官面前,尤其是在那些将士面前,可是丢了很大的面子,按理說,夏承顔此刻應該很憤怒太對,可他并沒有,看待身前的這些官員,他還是笑意連連,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夏大人,此子小小年紀,就如此狂悖,實乃大逆不道啊,待我等回到京城,定要彈劾此子。”戶部主事陳-良吉率先開口說道。
“陳主事所言有理,此子雖然立功不小,可尚未受到封賞,就如此自傲,對待夏大人尚且如此,若是讓其去往京城,此子還不更加的狂妄,我等當小心應對才是啊。”戶部令史張睿識也緊随其後的開口道。
“二位大人所言甚是,賤籍出身就是賤籍,可用卻不可大用。”又有人說道。
“待我等回到京城,定要上書彈劾此子!”
“.......”
夏承顔還不曾說話,這一衆大大小小的官員,就開始對許一凡展開了一番口誅筆伐,而夏承顔隻是笑而不語,聽着衆人那一張張義憤填膺的嘴臉,心中冷笑不已。
這些人如此作态,真的是因爲夏承顔在宴席之上丢了面子嗎?
是,卻也不全是!
在方才的宴席之上,夏承顔雖然丢了面子,可在場的這些官員,又有哪個逃過一劫呢,還不是被人家指着鼻子罵娘,之所以如此,除了是爲夏承顔鳴不平之外,更多的還是爲了自己而已。
常言道,君辱臣死,雖然夏承顔不是君,可是,在他們這一群人當中,夏承顔的官職最大,權力最大,衆人皆以他爲主,現在夏承顔折了面子,他們自然得及時站隊,表明自己的态度,站隊有時候很關鍵,而說的這些話,其實都是不痛不癢的屁話。
看似是屁話的言語,卻往往是上級領導最愛聽的,作爲領導,他們有時候看的不是下屬做了什麽,也不在意他們說了什麽,而是看他們在需要選擇的時候,站在那一邊,這才是關鍵。
夏承顔這次過來,索要回扣,本身是官場的潛規則,隻是,相對于以往,他們要的多了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一來,國庫緊張,皇帝又時不時的伸手要錢,如果他們不想辦法從别的地方搞錢,當皇帝逼着他們拿錢的時候,拿不出錢來就是渎職。
二來,這一趟西北之行,辛苦是真辛苦,尤其是對這些長期生活在長安,串個門都需要坐轎子的官員來說,受罪不小,撈點錢算什麽。
三來,兵部和戶部素來就有嫌隙,每當在軍饷、糧草、軍備這些事情上,戶部是能不給就不給,能少給就少給,而究其原因,還是兵部太耗費錢财了,這次犒勞鎮西軍,朝廷出血不小,可問題也随之出現了,西北大捷,朝廷犒勞鎮西軍沒錯,可其他幾支軍隊呢?
有了鎮西軍這個先例,不用想也知道,待到鎮北軍和鎮南軍打了勝仗,哪怕不像鎮西軍這樣攻城略地的打勝仗,隻要是個勝仗,那這些粗鄙的武将,就敢也肯定會伸手要銀子的,到時候給不給?給多少?
戶部也有戶部的難題,原本一切都還比較順利殷元魁也好,還是秦之豹也罷,都是爲官多年的人物,殷元魁不去說,單單隻說秦之豹,他在長安生活多年,對于官場那點事兒,心知肚明,在夏承顔他們剛來的時候,就暗示過會給戶部這些官員好處的。
可是,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會遇到許一凡這個愣頭青,把原本放在台面下的事情,直接擺在了台面上說,這就讓雙方下不來台了。
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這麽被人硬生生的拿回去,這些官員豈能甘心,隻是,這種事他們不占理,至少在明面上他們不占理,也隻能選擇避讓。
今天,夏承顔擡起的這場争鬥,無非就是想給許一凡一個教訓,告訴他,年輕人不要太氣盛,要學會做人。
若是許一凡選擇服軟,選擇妥協,那看在殷元魁和秦之豹,以及許一凡此次立功不小的面子上,之前索要回扣的事情就算揭過去了,畢竟,爲官講究的就是一個和氣生财嘛,這跟做生意是一樣的道理。
可這小子偏偏就是個刺頭,根本不吃這一套,再次當衆打臉,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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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麗人行》來嘲諷他們這些京官不算,還做了一首《燕歌行》,再次打臉衆人,把武将擡得極高,這讓這些自認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文官,心裏作何感想?
如果不是看到夏承顔沒有發話,估計這些官員,肯定會再次對許一凡群起而攻之,面對态度如此強硬的武将,心裏不爽是肯定的,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一點,對于許一凡此人,他們還是很忌憚的。
抛開别的不說,單單許一凡現在這個參将的官職,就是陛下欽點的,其靠山很硬,更何況,此人還是不良人的提司。
不良人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人比這些京官更清楚了,先斬後奏,皇權特許,萬一把許一凡惹急眼了,他直接尋個由頭,砍下幾顆腦袋,有着偌大功勞在身的他,也不會被怎麽樣,而這些死的的人也隻能白死了,在死亡威脅之下,是個人就要慫上幾分。
更何況,就他們這些官員,私底下做的那些蠅營狗苟的龌龊事兒,真當不良人不知道嗎?
當然知道,隻是假裝不知道而已,在場的這些官員,有幾個人是幹淨的,又有幾個人沒有把柄在不良人手中,把柄被人握在手裏的感覺,可不怎麽好受。
來之前,衆人對這個聲名鵲起的年輕武将,還是很重視的,不過,再重視也還是比較輕視此人的,尤其是在得知這次封賞的具體細節之後,很多人都要自己的小心思,覺得此子應該是個軟柿子,可以捏一捏,好嘛,當他們真正跟其交鋒之後才知道,這哪裏是軟柿子,簡直就是個未剝殼的栗子,紮手的很啊!
衆人在一番慷慨激昂對許一凡的口誅筆伐之後,卻發現夏承顔隻是靜靜的坐在那兒喝茶,這讓一衆大小官員,都有些茫然起來,不明白夏承顔這是怎麽了。
待到大堂内逐漸陷入寂靜之後,夏承顔這才放下茶杯,環顧一周,笑着問道:“都說完了?”
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倒是主事陳-良吉,看着夏承顔試探性的問道:“夏大人如何看待此事兒?”
“呵呵......”
夏承顔未語先笑,轉過頭,看了一眼陳-良吉,笑着說道:“年輕人嘛,鋒芒畢露,年輕氣盛,都很正常嘛,你我在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個樣子嘛,對待年輕人,我們要多多包容一二,你們說呢?”
此話一出,現場一片寂靜,衆人面面相觑,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詫異和狐疑的神色,顯然,他們沒想到夏承顔會這麽想,這麽說,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别看夏承顔今日在宴席之上落了面子,可是,此人在京城,其話語權還是很重的,雖然此人貪财好色,口碑不佳,可是,沒人否認其能力,而且此人在地方做官的那些年,在百姓當中口碑是極好的。
當然,夏承顔也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主兒,一個能在老丈人出事兒前,就進行切割,在其入獄之際,更是落井下石的人,其心性之狠辣,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夏承顔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不管是同朝爲官的那些官員,還是地方官員,凡是得罪過此人的人,下場往往都不算好,雖然不至于讓你人頭落地,可是,讓你做不成事兒,那還是能輕易做到的,對于這一點兒,其他六部的官員,可是深有體會的。
今天夏承顔這是怎麽了,居然如此包容一個處處跟自己作對的武将,很是奇怪啊。
不過,既然夏承顔都這麽說了,不管他是違心之語,還是他真的這麽想,都不重要了,夏承顔定了調子,不想跟許一凡計較,那他們自然再說什麽,作爲下屬,要跟領導一條心,這樣官兒做的才能長久,走的才能更遠。
于是,在短暫的寂靜之後,一陣附和聲再次響起。
“夏大人不愧是夏大人,胸襟似海啊。”
“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我看夏大人的肚裏也能撐船嘛。”
“夏大人對後生的包容,是我等的楷模典範也。”
“.......”
面對着一聲聲猶如潮水的馬屁,夏承顔臉不紅心不跳,坦然受之。
在一陣嘈雜聲之後,夏承顔擺擺手,頓時現場一片安靜。
“時辰不早了,諸位也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要做事兒呢。”
夏承顔這是下了逐客令,衆人聞言,紛紛起身告辭,不消片刻,原本略顯擁擠的客廳,官員們走的七七八八,頓時變得空曠起來。
戶部主事陳-良吉并沒有離開,待到所有人都離開,下人重新給二人換上一盞新茶之後,陳-良吉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微微皺起眉頭,看着手中的茶水問道:“這是何茶?”
夏承顔也抿了一口茶,眉頭微微一挑,聞言之後,笑着說道:“棘茶。”
“嗯?”
陳-良吉再次蹙眉,而夏承顔笑着解釋道:“是石族的特産,據說是從塔撒哈沙漠帶出來的,很難得。”
“初次聽聞,這茶.......”
說到這兒,陳-良吉笑着搖搖頭,放下茶杯,顯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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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不慣這種苦澀的茶水。
夏承顔見狀,隻是瞥了陳-良吉一眼,沒有說什麽,繼續品着茶,似乎他很享受這種滿嘴苦澀的茶水。
見夏承顔不說話,陳-良吉主動開口道:“夏大人真的打算就這麽揭過此事兒?”
夏承顔聞言,擡起頭,斜撇了陳-良吉一眼,反問道:“不然呢?”
陳-良吉緊蹙着眉頭,說道:“許一凡此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本事,更是立下赫赫戰功,其扶搖直上是必然的事情,可如此做派,恐怕很難在官場混迹下去的。”
“陳主事如何看待此子?”夏承顔随口問道。
陳-良吉想了想,搖搖頭,說道:“看不透,不好說。”
說完,陳-良吉看向夏承顔,反問道:“夏大人如何看待此子?”
夏承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放下茶杯,看着陳-良吉說道:“看不透就對了,既然看不透,那就多看,多聽,少說,少做。”
陳-良吉的眉頭愈發的緊蹙起來,他問道:“夏大人的意思是......”
夏承顔點點頭,說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回去告訴他們,手腳幹淨點,别壞事兒,若是出了岔子,就休怪我夏某不講情面了。”
“是。”
聽到夏承顔如此說,陳-良吉微微一愣,随即想到了什麽,就點點頭,站起身來,應承一聲,就轉身離去。
看着逐漸遠去的陳-良吉,夏承顔眯起雙眸,沉吟片刻,就站起身,去往了書房。
進入書房之後路,夏承顔提筆寫了一封書信,待到墨迹微幹之後,他就擡起頭,沖着外面喊道:“來人。”
很快,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快步走了進來。
夏承顔把手裏的那封信,放入信封,然後遞給管家,說道:“把此信交予許參将。”
“是。”
管家接過信,看也沒看,就放入懷中,轉身準備離去。
“切勿讓外人知曉。”
“曉得了老爺!”
管家又稍等了片刻,見夏承顔沒有什麽要吩咐的,這才轉身離開,重新關上房門。
夏承顔則坐在案幾後面的椅子上,盯着案幾上那盞油燈,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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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頭上轉了一圈之後,許一凡就帶着慎武準備返回府邸。
在回去的路上,許一凡遇到了夏承顔的管家。
“許參将,我是夏承顔夏大人的管家夏洛。”
許一凡點點頭,說道:“我認識你,這麽晚了,找我何事兒啊?”
夏洛沒有說話,而是看向站在許一凡身後的慎武。
許一凡笑了笑,說道:“夏管家有話但講無妨,都是自己人。”
聽到許一凡這麽說,夏洛也沒有再猶豫什麽,直接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拿着信,遞給許一凡說道:“這是我家老爺讓我交給許參将的。”
看着對方遞過來的書信,許一凡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打開之後,看了一遍,眉頭微微蹙起,不過很快就舒展開來,待到信看完之後,許一凡就擡起頭看向夏洛,笑着問道:“夏大人這是何意啊?”
“老奴不知。”夏洛恭敬回道。
許一凡眯了眯眼睛,點點頭,想了想,說道:“那麻煩夏管家,回去轉告夏大人,這份情許某領了。”
夏洛抱拳道:“老奴一定将話帶到。”
許一凡點點頭,不再說什麽,而是看着夏洛,發現夏洛正看着自己手裏的那封信,許一凡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什麽,笑了笑。
隻見許一凡微微撚動手指,那份信突然無火自焚起來,很快就化爲了一團灰燼,而看到這一幕的夏洛,這才躬身抱拳道:“老奴告退。”
許一凡點點頭,沒有說什麽。
夏洛來的很快,離開的也很快,轉眼就消失在漆黑的巷子裏,許一凡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燼,擡起腳,踩了踩,然後朝着府邸的方向走去。
“你猜猜夏承顔在信上說了什麽?”許一凡一邊走一邊問道。
“不知。”慎武面無表情的說道。
“猜猜看。”
慎武卻搖搖頭,說道:“你們這些讀書人之間的事兒,我一個武夫猜不到,也不想猜,彎彎繞繞的,很費腦子。”
“哈哈......”
聽到慎武這麽說,許一凡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轉過頭,伸出手指指了指慎武,搖搖頭,說道:“慎武啊慎武,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很可愛。”
慎武面無表情,一聲不吭。
許一凡見狀,也不在打趣慎武,而是轉過頭,繼續前行,一邊走一邊說道:“有些人真的很有意思,我還未曾離開康城,就開始落子了,呵呵...有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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