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番長久的沉默之後,許一凡突然問道。
慎武聞言,以爲許一凡是擔心他方才在宴席之上的舉動,惹惱了這位侍郎大人,想知道一些關于此人的背景,就連忙說道:“此人是前任宰相陳康安的女婿......”
然而,慎武才開了個頭,許一凡就搖搖頭,打斷道:“我問的不是這些,我問的是,你是怎麽看待夏承顔這個人的。”
對于夏承顔的身份背景,許一凡了解的一清二楚,别忘了,天驕五營在許一凡的這些年的打造之下,已經開始遍地開花,有着一套獨屬于他自己的情報網,對于這些朝中大臣,更是了若指掌。
前任宰相陳康安,是先帝晚期時候的老人了,此人是寒門出身,從一個偏僻小鎮,一步步走出來,憑借着真才實學做到宰相這個位置的。
寒門并非無貴子,隻是,真正能爬起來的少之又少,而陳康安就是其中一個,此人能力很強,才華學識更是無需多說,做事兒也穩健妥當,口碑也極好,在前前任宰相辭官歸隐之後,他就被推薦上來,獲得了大部分朝臣的認可,成爲了宰相。
夏承顔其實不是什麽豪門子弟,也是貧寒出身,而且他出身于西北三洲的西洲,在其年少時,偶遇了還不是宰相的陳康安,被其看中,然後帶回京城,收爲義子,進行撫養。
有了陳康安的悉心培養,夏承顔的起點是很高的,在經曆了童試、鄉試之後,正式參與科舉,并且奪得了三甲之一,在其金榜題名之際,陳康安更是把自己最疼愛的女兒嫁給了夏承顔。
按理說,夏承顔有了這位老丈人的悉心扶持,仕途應該是一片光明才對,可事實卻是,陳康安在擔任宰相沒幾年,就因爲一起大案而被下了昭獄,還不等審判,已經年邁的陳康安就病死在昭獄之中。
那場大案牽扯很廣,波及很多,尤其是跟陳康安走的近的官員,不是罷官,就是入獄,能幸存下來的,也在第一時間跟陳康安劃清了界線,而徐肱也是在陳康安被罷官下獄之後,才走向舞台的。
老丈人出了事兒,按理說,既是義子,又是女婿的夏承顔的下場也會很慘才對,可是并沒有。
夏承顔在奪得三甲之後,就被派往蘭州爲官,雖然官職隻是蘭州下面一個縣的縣令,可此地卻是陳康安的故鄉,由此可見,陳康安是何其看重夏承顔。
夏承顔在擔任縣令的那兩年,确實做了不少實事,獲取了不小的政績,除了他本身才能出衆之外,也得益于老丈人的暗中扶持。
可是,在陳康安還未曾出事之前,夏承顔不知道從哪兒得到了消息,老丈人要出事兒,如果是其他人,都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通知陳康安,然而夏承顔并沒有這麽做,他先是把陳康安家族的幾個子侄給抓捕起來,嚴刑拷問。
當然,這幾個人也不是啥好人,都是一些地痞無賴,仗着跟陳康安有關系,是橫行鄉裏,魚肉百姓,而當地的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夏承顔剛到此地的時候,自然也知曉這些事情,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到,可是,在知曉老丈人即将出事兒之後,夏承顔直接把陳康安在當地的勢力連根拔起。
拔除陳康安在當地的勢力之後,夏承顔更是直接修書一封,送往京城,這封信不是給老丈人的,而是給他才娶進門沒多久的妻子的,那是一封休書。
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一個才剛剛踏入仕途的年輕人,就敢休妻,這簡直就是過河拆橋,而當時在京城,有不少人對其展開了口誅筆伐,不過,當時夏承顔不在京城,自然聽不到這些言語。
就在衆人對夏承顔如此卑劣行徑,而進行口誅筆伐之際,京城平地響驚雷,陳康安出事兒了,那場動蕩來的十分的突然,毫無征兆可言,導緻很多人都不明所以,就丢了烏紗帽和項上人頭。
在陳康安出事兒之後,情況尚未明朗之際,夏承顔再次修書一封,送往朝堂,而這封信的内容,隻有一個主題,彈劾陳康安,在信中夏承顔列舉了陳康安十餘條罪狀,其中之一就是其家中弟子,在其故土橫行無忌之事。
這封彈劾信可把當時的很多官員都給看呆了,他們看待夏承顔的目光都變得格外複雜起來,都是自家人,你不說在其大廈将傾之際,伸出援手,還趁機落井下石,絲毫不講武德,太不地道了。
不過,當時朝堂上亂的很,沒有幾個人真正在意過這份彈劾信,能夠站在金銮殿的朝臣們,都不是傻子,肯定不會覺得,就夏承顔說的那些罪狀,可以扳倒一個宰相,這背後肯定有其他的隐秘。
然而,陳康安倒台的真正原因是什麽,還沒來得及挖出來,陳康安就病死在昭獄當中,而很多跟着其一起進入昭獄的官員,或者自-殺,或者意外暴斃,而這件事也随着陳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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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死亡,告一段落,朝堂之上再次洗牌。
作爲在這件事當中,出力不小的夏承顔并沒有因此受到重用,反而是在縣令的位置上,一待就是十來年,而在這期間,夏承顔是兢兢業業的爲官,而至于他的原配妻子,并沒有被休掉,而是被送往了夏承顔身邊。
對于當年那場變故,知道真相的人少之又少,據說陳康安是參與到了皇子的奪嫡當中,也有人說是他參與了到了先帝立儲的這件事當中,至于真相如何,無人知曉,因爲當初負責這件事的,不是刑部,也不是大理寺,而是不良人。
在陳康安倒下,徐肱上位之後,夏承顔這個人就被京城的人給遺忘了,直到先帝暴斃,炎武帝登基,過了十餘年,已經從縣令做到知府的夏承顔,在幾年前,突然被召回京城,而且回京之後,直接擔任了戶部左侍郎。
直到這個時候,很多人才慢慢回過味來,原來夏承顔是陛下的人,然而,夏承顔到底是不是陛下的人呢?這個問題,沒有人去深究,也沒人敢深究。
夏承顔一飛沖天之後,他的脾氣秉性就暴露出來,此人貪财好色,爲人十分的圓滑,據說此人在擔任縣令和知府的那些年,就斂财無數,而他在抵達京城爲官之後,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收過他的禮,而且還是重禮,雖然很多大臣不恥與之爲伍,可還是有不少人,甘願跟其走到一起,畢竟,銀子這東西,誰都喜歡。
因爲夏承顔疑似是炎武帝的人,因此,夏承顔雖然是戶部的侍郎,可是,他在戶部的地位和權利,并不比戶部尚書小多少,而知曉夏承顔身份的人,大多數隻知道他是前任宰相陳康安的義子和女婿,并不知曉此人出身西北西洲的一個鎮子。
夏承顔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嗎?
當然知道,在他還沒有爲官之前,就曾多次回過西洲,可是,自從他爲官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西洲,别說西洲了,就連玉門關他都不曾去過。
按理說,作爲從西洲走出去的夏承顔,應該對西北有很大的傾斜和偏愛才對,而事實卻恰恰相反,每當西北三洲需要朝廷撥款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阻攔的就是此人,而且是不遺餘力的阻攔,至于其中緣由,估計也隻有他自己知道。
對于西洲的百姓,包括夏承顔的親生父母來說,他們都不認夏承顔,而且是非常痛恨此人的,哪怕這次夏承顔跟着欽差大隊回到西北,他也不曾回家鄉看看。
慎武對于這些事情,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不過,他畢竟是長安人,對于官場的那些事兒,還是知曉不少的,可在聽完許一凡的詢問之後,慎武想了想,才開口。
“爲人圓滑,做事兒不擇手段,貪财好色,典型的貪官,奸臣,毫無底線。”
對于慎武的這番平價,很中肯,也是事實,然而,許一凡卻問道:“那你覺得,朝廷知道此人是貪官奸臣嗎?”
“應該知道吧?”
慎武試探性的說道,不過,當他看到許一凡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後,立即改口道:“肯定知道。”
許一凡點點頭,又問道:“那既然朝廷知道,爲何還要用這樣的人呢?而且給予他如此大的權利呢?”
“這......官官相護?”慎武猜測道。
許一凡卻搖搖頭,說道:“你又陷入了之前的怪圈當中,自古以來,朝廷上忠臣、奸臣、能臣、賢臣、良臣、铮臣、佞臣、親臣、近臣、寵臣、權臣、弄臣、幸臣很多,其中我們常說的有忠臣,奸臣和權臣,他們所行所作之事兒,大多都是爲了朝廷,隻是因爲方式方法不同而已。”
“你是江湖人,可能覺得隻要把那些奸臣、權臣、佞臣給鏟除幹淨就可以了。”
“難道不是這樣嗎?不該這樣嗎?”慎武問道。
許一凡再次搖搖頭,說道:“水至清則無魚,若是把這些奸臣權臣都給打殺幹淨了,那滿朝上下就剩下了忠臣,新的動-亂也會因此産生,忠臣很可敬,卻又很可恨,曆史上因爲忠臣的一意孤行,好像辦壞事兒的例子還少嗎?”
“作爲一個掌權者,他需要忠臣,可也不能全是忠臣,因爲忠臣太多,都會忙着表忠心,隻是爲了忠而忠,卻無人去做事兒,而反觀那些權臣和奸臣,他們身上有很多缺點,比如貪戀權利,比如像夏承顔那樣貪财好色等等,但是,你不可否認,這些人也是在做事兒,而且做的還是實事。”
“很多事情,忠臣做不到,可權臣卻能做到,有些事情良臣做不到,可奸臣能做到,當朝廷,或者說陛下需要有人去做某件事的時候,忠臣會好像辦壞事,良臣可能會不做事兒,而像奸臣卻可以把事情辦的漂漂亮亮,如果不看過程,隻看結果的話,終究還是這些權臣奸臣更勝一籌,至少他們在做事兒。”
慎武聽到這了,眼神古怪的看着許一凡,他感覺許一凡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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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幫這些奸臣權臣說話呢。
許一凡沒有注意到慎武的眼神,繼續說道:“朝中不能全是忠臣,也不能全是奸臣,忠臣太多,無人做事兒,朝廷無法運轉,甚至會危及到皇位,奸臣太多會誤國誤民,社稷不甯,可若是這幾種人都存在,你會發現,一個朝廷反而能夠正常運行。”
“夏承顔固然貪财好色,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可是,若你去翻翻此人的履曆,你就會發現,自他爲官開始,三十餘年的時間裏,不曾辦錯一件事,不看過程,隻看結果的話,此人覺得能稱之爲能臣,當一個人的能力突出的時候,他身上的缺點就不是太大的問題,因爲朝廷需要這樣的人。”
“隻看結果,不看過程?”
慎武聞言,忍不住皺起眉頭。
許一凡見狀,笑了笑,說道:“對于一個掌權者,一個統治者而言,過程并不重要,結果才是關鍵,爲何曆朝曆代奸臣往往都被帝王喜愛,不是因爲他們多麽的谄媚,多麽會阿谀奉承,而是因爲當統治者需要他們做事兒的時候,他們能百分百做成做好這件事,甚至是百分之兩百的完成這件事兒,如果換做是你,你喜不喜歡這樣的人?”
慎武無言以對。
又是一番沉默之後,許一凡看着慎武,笑着問道:“你真的以爲,夏承顔今日之舉,是專門來針對我的?”
“難道不是嗎?”慎武反問道。
許一凡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此人今日之舉,确實是針對我的,可也不完全是針對我的。”
“什麽意思?”
“西北大捷,功勞很多,懸賞自然必不可少,可你想過沒有,這場戰争持續了近三年,看似是鎮西軍再跟西域作戰,其實是朝廷在支撐着的,若是沒有朝廷的支持,你當真以爲單單依靠西北三洲就能做到?”
“這近三年的戰争,炎朝至少消耗了二十年的國力,國庫現如今已經不充裕了,我估計,現在的戶部也很難熬,因爲不單單鎮西軍在作戰,鎮北軍,鎮南軍,還有秦惠的軍隊,都在作戰,而打仗打的就是銀錢,單單一個西北就消耗了二十年的賦稅财力,那其他地方呢?”
“國庫空虛,可西北又大捷,朝廷是需要拿出很大一筆銀子出來的以慰軍心,可這筆銀子從哪來?讓那些忠臣掏錢?還是讓那些铮臣掏錢?亦或者讓陛下從他的小金庫掏錢?”
“不可能的事情,這筆錢還是需要靠夏承顔這樣的人來弄,你應該也聽說了,在西北大捷前夕,朝廷殺了不少人,抄了不少人的家,而在大戰之後,這種行爲不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的頻繁起來,殺人不是目的,抄家也不是目的,沒收家産才是目的,你以爲現在将士們拿的這些錢是從哪來的?這些錢就是這麽來的。”
“朝廷養着貪官最大的好處,就是這些人在瘋狂撈銀子的時候,百姓罵的都是他們,而當朝廷需要錢的是,随便抓幾個貪官殺了,這錢不就來了?”
“你想過沒有,這些人爲何敢如此撈錢,撈這麽多錢做什麽,如果沒有陛下的允許,他們怎麽可能敢這麽明目張膽呢?”
慎武聽到這兒,徹底的傻眼了,也徹底的被震驚了。
過了好一會兒,慎武看着許一凡,問道:“那按照公子你這麽說,夏承顔之前那麽做,全都是......”
許一凡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夏承顔這麽做,肯定不是陛下授意的,而是他自己不得不這麽做,因爲戶部是真的沒錢了,不然,就算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索要錢财。”
“既然如此,那公子爲何還要阻攔?”慎武又不解的問道。
許一凡苦笑道:“西北太苦了,這次死了這麽多人,如果再在饷銀一項上進行克扣,會引起将士們不滿的,而且你以爲,即便夏承顔不索要,那些武将們就會如數發放嗎?”
“公子的意思是......”
說到這兒,慎武一臉詫異的看向許一凡,似乎是想明白什麽了。
許一凡點點頭,說道:“你想的沒錯,我之所以這麽強勢,除了是反擊的夏承顔的針對,最重要的是在告誡那些武将,我許一凡敢跟朝廷三品大員作對,也敢跟他們作對,夏承顔尚且拿不到好處,他們這些武将也該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我就是要告訴他們,這筆銀子誰都别想動,誰動就剁誰的手。”
“前幾天,那幾個被誅殺的武将,不是因爲他們殺良冒功,而是因爲......”
慎武看向許一凡,并沒有把話說完,而許一凡則點點頭,說道:“他們拿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現在全軍的武将,都以爲打了勝仗,就可以升官發财了,哼!想的挺美。”
“沒有鮮血浸染的規則,是不足以震懾人心的。”許一凡最後幽幽的說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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