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魁自從帶領西征軍攻下康國,占領康城之後,前前後後和西域聯軍在這裏打了數十場,大部分都是小規模的戰役,而真正稱得上戰役的,也隻有之前那場由申屠侯指揮的攻城戰,其次就是眼下這場攻城戰了。
其實,相對于攻城戰而言,炎軍最擅長打的還是守城戰,這主要源于中原的特殊環境,中原地大物博,觊觎中原的人很多。
北蠻一直試圖染指中原,入駐中原,不再做馬背上的民族,也不用在逐水草而居;南夷也想入駐中原,盡管南夷的礦産很多,物資也很豐富,可是,那裏交通不便,很多在中原看來很稀有的東西,在南夷不敢說遍地都是,卻也不少見,他們也想和中原人一樣,有自己的房屋和土地,從十萬大山走出來。
西域就更不用說,西北的環境如何,凡是到過西北的人都知道,一道玉門關,關内和關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情況。
除了這三個地方之外,在海外也有不少人企圖染指中原,在所有人眼中,中原就是一塊香饽饽,誰都想上去咬一口,而想要入駐中原,單純的依靠言語、貿易是不夠的,還需要武力,因此從有文字記載開始,或者說,從武朝建立之後,中原邊關的戰火從來沒有停止過。
近萬年以來,大大小小的王朝無數,你方唱罷我登場,入駐中原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在所有的王朝當中,人們最不願意提起,刻意選擇去遺忘的,卻又繞不過的王朝,就是武朝。
武朝是第一個建立的王朝,也是版圖疆域最爲遼闊的一個王朝,武朝建立的時候,除了現如今炎朝所統轄的疆域之外,西域中部,北蠻的三分之二的土地,南夷三分之一的疆域,甚至是海外諸多島嶼,都曾經被武朝征服過,武朝是當之無愧的霸主,在這些已知的土地,當時大半部分都是屬于武朝的。
這還隻是世俗王朝,在武朝統治期間,修行體系還不像現在這麽神秘,當時的武朝,高境界的武夫,高修爲的修行者,随處可見,沒有什麽好稀奇的,那個時候,武夫體系還沒有衰落的時候,别說世俗王朝了,就是這些修行體系,也要仰仗武朝的鼻息生存。
武朝統治期間,不管是文化、經濟、科技、修行等等,可謂是百花齊放,各種大家、文臣武将、武夫、修行者,層出不窮,把一個處于荒蠻時期的人類,帶向了一個高速發展的時代。
在武朝被推翻之後,不夠是後面哪個王朝,其國土疆域都沒能達到武朝時期那麽大,至于時代的發展,更是沒有超越武朝,反而退步不少,近萬年過去了,之後的這些王朝,其實都是在吃武朝的老本,由此可見,巅峰時期的武朝到底有多強悍。
當然了,在諸多王朝,在無數帝王當中,不是沒有人想像武朝的皇帝那樣,開疆拓土,完成大統一,超越武帝,比如當年的漢朝,比如當年的秦朝,還有現如今的炎朝,都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除了炎朝之外,其他的王朝當政的皇帝,在選擇這麽做的事情,無一例外,都遭到了各種巨大的阻力,更是使得一個王朝由盛轉衰,最終走向滅亡。
在這些王朝由盛轉衰的時候,很多人覺得這可能是王朝長不過千年的詛咒,其實,如果熟悉曆史的人都會知道,任何一個王朝由盛轉衰最根本的問題,就是當政的皇帝,在休養生息很多年,經過一代代帝王不斷累積起來的财富,對外開始發動戰争導緻的。
戰争打的是人,更是銀錢,按理說,一個統治中原數百年的王朝,其積累的财富達到了一個很恐怖的數字,而人口更是達到了一個很誇張的數字,在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的情況下,卻依舊失敗了,如果是一兩個帝王失敗了,那可能是意外,可是,除了武朝之外,還有極個别的統治時間極短的王朝之外,剩下的王朝,由盛轉衰都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一旦戰争發起,無一例外,他們都失敗了,不管前期打了多少勝仗,拿下了多少土地,最終都會遭遇到史無前例的阻攔,不是被拖垮,就是被打垮。
大炎王朝從建國以來,除了在初期的時候,打了很多年仗之外,之後就開始休養生息,在五百年前,大炎王朝的人口已經高達數千萬之多,人人都安居樂業,生活水平得到了極大的提高,而那個時候,炎朝開始準備對外作戰,大規模的征兵,大規模的準備糧草。
當時,大炎王朝的軍隊高達一百五十萬,這還是有編制的部隊,而沒有編制的,比如各個地方的守備軍,預備隊,更是很多,如果把這些兵力加起來,炎朝當時的軍隊攏共有近四百萬的之多。
然而,就在一切準備的差不多,準備征戰的時候,京城卻出了問題,皇帝暴斃,儲君未立,出現了很出名的九子奪嫡事件,随着這件事的發生,當時好不容易整合起來的軍隊,一瞬間四分五裂,相互之間打生打死,造成了極大的
内耗。
真可謂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老皇帝辛辛苦苦準備多年的計劃,随着這場内亂,付諸東流,近四百萬的軍隊,等到新帝登基之後,也就剩下一半左右,而這近兩百萬的軍隊,又被各種削弱,最終剩下的也就一百多萬而已,想要以此征戰天下,肯定是不夠。
在那場曠日持久的内戰當中,炎朝的經濟大規模的倒退,時代進步的步伐被生生扼殺,如果不是登基的新帝,是一個精明能幹的皇帝的話,那五百年前的炎朝,就可能由盛轉衰,逐漸走向被推翻的道路。
在這場内亂之後,炎朝的國力大損,卻并沒有出現滅國的征兆,而在這其中,儒家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
五百年過去了,無數皇帝勵精圖治,再次休養生息,不斷的積累财富,到了二十多年前,炎朝的國力其實已經恢複到了五百年前的樣子,然而,曆史總是那麽驚人的相似,同樣是儲君未立,同樣是先帝暴斃,同樣是皇子奪嫡,可是,這場内亂并沒有五百年前那麽慘烈,至少,軍隊沒有亂,死的人沒有那麽多,經濟沒有倒退的太厲害。
在炎武帝登基之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北伐,禦駕親征。
十六年前的那場針對北蠻的戰役,打的可謂是勢如破竹,差一點兒就把北蠻給打沒了,然而,這個時候卻出現了玄武叛亂,導緻北伐的戰役功虧一篑。
巧合嗎?意外嗎?
看似是巧合,看似是意外,可越是知道這些的人,越不會覺得它是巧合,也不覺得它是意外,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一支大手在操縱着一切,在阻攔着大統一的發生。
這些事情,任何典籍史記上都沒有記載,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許一凡自然也不清楚這些,可是,殷元魁卻知道。
許一凡一直很疑惑,就因爲一場黑木崖大戰,十餘年都未曾動兵戈的炎朝,卻突然開始對外作戰,而且是同時跟三方作戰,怎麽看都是不理智的行爲,他一度懷疑炎武帝是不是腦子有病。
炎武帝腦子當然沒病,别人或許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殷元魁卻知道一些,炎武帝想要繼承先帝的遺願,也是曆代皇帝的遺願,那是征戰天下,他要像武帝學習,想要成爲萬古一帝。
西征西域隻是一個開端而已,隻是,這個開端并不算好,第一次西征,秦嘉涆的二十萬大軍就在白蓮佛國沉沙折戟了,給了炎武帝當頭一棒,然而,這并沒有改變炎武帝的初衷,他依舊選擇繼續西征。
此刻,站立在城頭,看着西域聯軍正在瘋狂進攻康城的殷元魁,眼神迷離,思維發散,他沒來由的想起了一件事兒,一件可能在很多人看來隻是小事兒的事兒。
在秦嘉涆西征之前,殷元魁曾經收到了炎武帝送來的一份書信,在書信當中,炎武帝并沒有提起西征的事情,而是問了一個但是殷元魁感到莫名其妙的問題。
“東海城可有什麽變化?”
當時,東海城沒有太大的變化,人們該幹嘛依舊幹嘛,行商的依舊在行商,登高望遠的依舊登高望遠,無病呻-吟的依舊還在無病呻-吟,一切都和過去沒什麽不同,唯一的區别就在于,那時候百貨樓建立,四大香水,九大美酒開始東海城流行。
殷元魁在思索良久之後,回信一封,把東海城這邊的情況說了一遍,百貨樓的事情他也提到了,不過,隻是匆匆帶過而已。
這封信送去京城之後,就沒有了下文,随後,秦嘉涆就接到了西征的命令,開始西征,然後,秦嘉涆戰敗身死,殷元魁被一道聖旨,召回京城,準備第二次西征。
殷元魁記得,在他入京的時候,炎武帝曾經在禦書房單獨召見了他,又問了他同樣的問題:“東海城可有什麽變化?”
殷元魁的答案依舊,不過,這一次,他着重的說了許一凡在東海城的事情,炎武帝聽完之後,神情恍惚,沒有言語什麽,這讓殷元魁心中開始有了某些猜測。
在見完炎武帝,殷元魁開始準備西征的時候,他慢慢的回過味來,炎武帝當時要問的,可能不是東海城有什麽變化,他真正想問的是許一凡。
隻不過,這隻是殷元魁的猜測而已,等到他開始西征,連下六國,遭遇到西域方面的頑強抵抗之後,許一凡開始慢慢出現在他的視野當中。
去年冬天的那一批糧草被服,還有西征時候,無往不利的軍備,都讓殷元魁越來越重視這個少年,而今年年初的時候,殷元魁得知身處淪陷的海洲的許一凡,要來西征軍的時候,殷元魁心中的某個猜測,終于被驗證了。
殷元魁跟炎武帝接觸的并不多,但是,殷元魁卻很清楚炎武帝的性格,他不是那種甘願守成的人,炎武帝是有野心的。
貌似說了一句廢話,沒有野心的人怎麽能榮登大寶呢。
隻是,炎武帝的野心不單單是成爲皇帝,也不單單是守住祖宗留下來的江山,他的野心不在中原,而是在整個天下,這種野心的出現,源于先帝,但是,其萌芽并且茁壯成長,還是源于當年的那場遊曆,炎武帝在遊曆途中都經曆了什麽,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也正是那場遊曆,讓炎武帝從一個沒有太大野心的人,成爲了一個野心勃勃的人,跟大多數有野心的人不同的是,炎武帝的野心都隐藏在他那顆溫文爾雅的臉龐背後。
炎武帝在等一個人,等一個人的成長,這個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至少,在殷元魁看來,他已經明白炎武帝在等誰了。
從許一凡要來西征軍的那一刻,殷元魁就知道炎武帝等的人是誰了,他曾經的某個猜測,也因此被驗證了,也正因爲如此,在許一凡來到康城之後,許一凡在康城的所作所爲,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在某些時候,他還會站在許一凡這邊。
爲何?
真的因爲許一凡是炎武帝欽點的參将?真的是因爲他可能是許淳的兒子?真的是因爲許一凡之前爲西征軍做的一切?
這些原因有,但并不是主要的因素,真正的原因在于,殷元魁知道,在許一凡來到西征軍之後,他這個大帥雖然還是大帥,可是,西征軍的指揮權卻已經不在他手裏了。
太醫隊的出現,看似是沖着解決瘟疫而來的,可是,随行的人當中,除了廉嘉慶和葛明德這兩個擺在明面上的人物之外,炎武帝真正派來的人卻是慕容濉。
在見到慕容濉的那一刻,殷元魁就明白了炎武帝的用意,不然,之後許一凡做的那些事情,作爲一軍統帥的他,豈能讓許一凡如此兒戲。
許一凡在康城所作的一切,如果沒有殷元魁在背後的默許,他能做成嗎?或者說,他能做的那麽好,那麽完美嗎?
當然不能!
之前,在接到許凱歌叛離的情報之後,殷元魁和李承政,達成了統一的看法,西征軍誰都可以死,唯獨許一凡不能死,如果沒有炎武帝的授意,殷元魁和李承政敢讓甯緻遠主動挑起西征軍跟燕王軍的戰争嗎?
抛開許一凡是被炎武帝看重的人不去說,單單許一凡個人的能力,在這段時間,已經充分的得到了展現,從一個武将的角度來說,許一凡确實是一個好苗子,隻要他不夭折,假以時日,許一凡絕對能成長爲跟他殷元魁等同的存在。
在康德戰死之後,西域聯軍第一時間選擇了攻城,相對于上一次的攻城,這一次的攻城更加的來勢洶洶,大有一副不破康城誓不罷休的氣勢。
從昨天清晨開戰,一直到現在,安德烈作爲先鋒大将,不斷的指揮着大軍沖鋒,不惜代價的沖鋒,其慘烈程度,遠超申屠侯指揮的那一次。
原本被西征軍整理,并且拓展的壕溝,一天時間下來,就被填平了一半,當然了,西域聯軍也爲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原本,殷元魁覺得,這道壕溝至少等抵擋敵人一段時間,不說多,最起碼三五天時間應該可以,可是,現在看來,明天這道壕溝就會對方填平。
壕溝一旦被填平,那接下來就是真的兵臨城下了,這道臨時建立起來的第二道城牆,又能抵擋對方多久呢?
真正讓殷元魁憂心的,還不是眼前的守城戰,而是北宛城那邊的情況,西域聯軍選擇攻城的時間恰到好處,讓殷元魁根本無辦法去救援許一凡和秦之豹,一切隻能靠他們自己。
許一凡能否渡過這次危機,那就全看他自己了,殷元魁把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結果如此,就看許一凡自己了,如果他能渡過,那就說明炎武帝沒有看錯人,而殷元魁也會跟着做出某個決定了,如果許一凡渡不過去,那什麽都不用談了。
隻要北宛城那邊的事情傳出了結果,許一凡一旦沒有渡過,殷元魁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撤兵,至于撤兵之後去哪,是回到西洲城繼續防守,還是跟燕王合作,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承政站在殷元魁的身邊,看着殷元魁那凝重又擔憂的臉色,他笑了笑說道:“吉人自有天相,他會沒事兒的,我們已經盡力了。”
殷元魁聞言,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承政,反問道:“我們真的盡力了嗎?”
李承政默然。
殷元魁見狀,不在看向李承政,而是看着對面的敵軍大營,喃喃道:“亂世越來越亂了,陛下的這盤棋,下的越來越大了,你我皆是棋子,真不知道,這盤棋最終的勝負如何啊。”
李承政聞言,咧開嘴,笑道:“勝負如何,那也得等我們活下來,才能知曉啊,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希望到時候,你我都能親眼看到。”
“但願吧。”殷元魁似乎信心不大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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