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自己身世的問題,許一凡看似從不在意,其實,他從未停止過尋找答案。
在很早之前,許一凡剛剛在東海城嶄露頭角的時候,他就開始暗地裏尋找答案了,安壽島上的天驕五營,其中無名營的學生最少,也最神秘,其中到底有多少學生,除了許一凡本人之外,沒有人清楚,而在天驕五營成立沒多久,就有人離開了東海城,一路北上,去往了安民鎮。
以前,許一凡覺得安民鎮就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可是,當他走出小鎮之後,遇到的人,碰到的事兒,越來越多之後,他才驟然發現,原來那個小小的鎮子,潛藏着很多他以前覺得正常,現如今看來卻極度不正常的事情。
截止到目前,安民鎮當中,除了許一凡之外,真正引人矚目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濮石,一個就是慕兒,濮石是斷龍閣的人,更是修行者之一,他是最早離開小鎮的,也是最早和許一凡相遇的,濮石的出現,給許一凡帶來了一場緻命的危機。
那一次,許一凡以凡人之軀,借助諸多外力,重創了濮石,還差一點兒殺死他,也因爲那一戰,初到東海城沒多久的許一凡,驟然崛起,成爲很多勢力關注的對象。
在許一凡離開小鎮之後,他先後出現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池東鎮,兩個人隻是閑聊,算是叙舊,并沒有動手;
第二次是在黑木崖山下,兩個人展開了一場殊死搏鬥,最終,許一凡赢了,也因此吸引了很多的人視線,從而爲他之後的崛起,鋪墊了一個很好的基礎;
第三次,是在許一凡帶着齊若兮她們回東海城的路上,兩個人依舊沒有動手,反而像是老朋友一般,進行了一次閑聊,也是從那個時候,許一凡就開始爲後面即将到來的亂世做準備。
可以說,濮石跟許一凡既是敵人,又是朋友,一種很複雜很奇怪的關系。
至于說慕兒,從小在安民鎮生活的時候,最粘人的就是慕兒了,小時候的她長得并不算多麽的漂亮,又黑又瘦,一副營養不良的可憐模樣,可就是這樣一個誰看到都要可憐幾分的小女孩,居然會是聖地的人。
神秘莫測,甚至可以說是虛無缥缈的聖地,居然真的存在,如果不是因爲他親身跟聖地的人打過交道,許一凡真的不相信聖地的存在,可是它就是存在。
元符十年的冬天,慕兒被帶走,距離現在,他們已經分開六年了,這六年裏,許一凡做了很多事情,可是慕兒卻沓無音訊,仿佛這個人從來不存在一般。
除了許一凡、濮石和慕兒三個人之外,小鎮上還有很多人,看似很平凡,其實大有來曆,一把屎一把尿把許一凡撫養成人的孫瞎子,看似就是一個不着調的糟老頭子,可是,他卻是小鎮當中最特殊的存在。
徐賢、徐詩芷、齊若兮、秦惠、聖地的人......這些人來到安民鎮之後,都會去鎮東邊的老槐樹下找他,一個身無長物,貪财好色的糟老頭子,值得這些人如此關注嗎?他真的隻是一個尋常老頭兒嗎?
當然不是,别的不說,單單許一凡現在的修爲,就是他修習了孫瞎子丢給他的一本無字天書之後,才莫名其妙的有了現在的修爲。
這本無字天書到底代表着什麽,許一凡不清楚,但是,他可以很肯定,這本書肯定不同尋常,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情,許一凡遇到的高武和高修,也不算少了,不管是高武,還是高修,他們的修行都講究一個滴水穿石,再加上個人悟性,方能走得更遠,而且他們的修爲和境界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反觀許一凡本身,他的修爲就像是段譽的六脈神劍一般,時靈時不靈的。
爲了得到這本無字天書,孫瞎子出去了三個月,然後身負重傷的回來,苟延殘喘的活了兩年,就一命嗚呼了,盡管孫瞎子從未在許一凡面前展露過修爲,但是,許一凡可以很肯定,孫瞎子肯定是高修,境界肯定極高,隻是當時的他還看不出來而已。
抛開孫瞎子不去說,小鎮當中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縣令宋洪-志,他是在許一凡來到安民鎮的時候,前來赴任的,一待就是十餘年,再比如捕頭包甄,居然是一個一品武夫,還有鎮子上的屠夫,居然是二品武夫,還有私塾内的先生,既在縱橫書院求學、教學過,更是在翰林院待過,還有......
諸如此類的人,小鎮上還有很多,這些人在小鎮上都表現的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簡直和當地的百姓沒有什麽區别,以前許一凡也是這麽認爲的,然而,在許一凡離開安民鎮之後,這些人都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陸陸續續,悄無聲息的撤離了,就像他們落戶安民鎮一般。
這些是巧合嗎?
當然不是,越是知道這些,許一凡越是好奇和懷疑自己的身份。
在李嗣源來到東海城,揭露
了許一凡的身份,說他是叛将許淳之子,看似這個解釋很合理,天衣無縫,不管是官府對許一凡的态度,還是之後海洲和劍洲那些江湖人,前赴後繼奔赴東海城的舉動,似乎都在證明,許一凡就是許淳的兒子。
然而,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許一凡始終對此保持着懷疑,尤其是在接到聖旨,讓他去往康城的時候,許一凡就确定了一件事,他絕對不可能是許淳的兒子。
許淳這個人,确實是一個英雄,或者說他是一個枭雄,在大炎王朝的曆史上,做過四處大将軍的武将,是少之又少,在近三百年的曆史當中,也隻有許淳一人做到了。
鎮北大将軍,鎮西大将軍,鎮南大将軍,鎮國大将軍,無論是哪一個,都是無數武将一輩子夢寐以求,卻有得不到的頭銜,可是,許淳不但得到了,而且一口氣還得了四個。
要知道,許淳在成爲了鎮國大将軍的時候,也才四十多歲,如此年輕的人,就獲得高位,走到了人生的天花闆,實屬罕見。
許淳的崛起很突兀,盡管許淳一脈的許氏,當年在京城也算是名門望族,可是,類似的家族在京城,不敢說遍地都是,但是,也真不少見,可爲何偏偏就是許淳如此之快崛起呢?
許淳的崛起,源于什麽,其曾經得到過什麽機緣,許一凡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不管許淳再如何的天縱奇才,再如何功勳彪炳,他終究是個武将,終究是個臣子,一個臣子的兒子,值得朝廷如此大費周章嗎?更何況,還是一個叛将的兒子。
許一凡在離開東海城之前,收到了其學生從安民鎮送來的最後一份情報,在這份情報當中,其詳細的說出了小鎮哪些人是不屬于安民鎮。
其中有些人,許一凡在東海城的時候,回想起在安民鎮的種種過往,察覺到他們的不對勁,但是,許一凡察覺到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隻是冰山一角而已,更多的人,許一凡跟他們很熟悉,卻從未懷疑過他們,或者說懷疑過,卻排除了他們的嫌疑,然而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核心力量。
最重要的是,在這些人當中,除了一小部分人還有據可查之外,剩下大部分的人,在許一凡離開安民鎮之後,他們也離開之後,就此銷聲匿迹,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而那些被許一凡尋着蛛絲馬迹找到的人,每每調查到最關鍵的時候,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蹤了。
顯然,這是有人在阻攔他的調查。
爲了一個叛将之子,居然花費如此之大的人力物力,還有财力,值得嗎?
答案不言而喻。
然而,許一凡越是确定自己不是許淳的兒子,别人反而越是認爲他的許淳的兒子,李嗣源是如此,齊若兮是如此,夢傾城、劉冬瓜也是是如此,西征軍的很多将領亦是如此,這種感覺很搞笑,也很詭異。
在從東海城來康城的路上,許一凡不止一次的想過,他會不會是炎武帝的兒子,也就是失蹤多年的大皇子,或者是叛王李建業的兒子。
從安民鎮的種種迹象,還有朝廷,或者說炎武帝對他的态度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大,可是,這也隻是可能而已,如果他的身世真的如他猜想的那般,是皇室成員的話,還有很多問題說不通。
假設,許一凡是皇室成員,是大皇子的話。
從安民鎮那些人在很早之前,就進入安民鎮來看,應該是許一凡剛到安民鎮沒多久,他的行蹤就已經暴露了,既然行蹤已經暴露了,那爲何不直接把許一凡接回長安呢?
炎武帝的上位,固然很血腥,可是,每一任皇帝的繼位,不是踩着屍山血海走上去的,如果是因爲這件事,才不去接許一凡的話,根本說不通。
如果是炎武帝不想認他這個兒子的話,那完全可以不用讓人去尋找大皇子,更不用始終不立儲君,而且大皇子是皇後所生,根正苗紅,沒有什麽出身不正的說辭,與其放在外面散養,不如接回京城,進行正規的,系統的培養。
如果許一凡是大皇子的話,那炎武帝明知道他在哪,卻故作不知,那隻能說明,炎武帝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到底是什麽樣的苦衷,能夠讓一國之君不敢認自己的兒子呢?
假設,許一凡不是大皇子,而是叛王李建業的兒子的話,那炎武帝對待許一凡,有兩個選擇,要麽是将其扼殺在搖籃當中,避免給自己樹立起一個敵人,要麽就是故作不知,任由其自生自滅,無需上心。
可是,這兩種選擇都都沒有。
許一凡曾經十分惡意的猜測過,自己可能不是大皇子,而是叛王之子,炎武帝之所以這樣做,就是想培養自己,讓自己将其當成恩人來對待,以此來報複已死的李建業,或者是純粹滿足他個人的某種惡趣味。
隻是,這種想法隻能想想而已,能夠坐上龍椅的人,其胸襟肯定沒有想象的那麽狹隘,如果炎武帝真的是心胸狹隘的人話,他當初就不會在玄武叛亂之後,沒有誅殺李建澤了。
疑問隻有一個,可是答案卻有很多個,許淳之子隻是其中的答案之一,許一凡現如今,也隻是證明了這個答案是錯誤的而已,就像慕容濉說的那樣,你可能是大皇子,也可能是叛王之子,也可能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兒子,但是,肯定不是許淳的兒子。
許一凡是誰的兒子,重要嗎?
對于許一凡來說,可能不那麽重要,他隻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可是,對于某些人來說,卻異常的重要。
-------------------------------------
許一凡沉默了很久,才回過神,看着慕容濉問道:“你來康城,是沖着我來的?”
“是。”慕容濉沒有隐瞞,幹脆利落的承認了。
“來确定我是不是皇室成員?”許一凡又問道。
慕容濉卻搖搖頭,說道:“我隻是奉命來看看你。”
“看看我?看什麽?”
“不知。”
“嗯?”
許一凡愣住了,顯然沒想到他思索良久的問題,會是這個答案。
“我隻是奉命,跟着太醫院的人來到康城,看看你而已。”
“看什麽?”
“沒有明說,我也不知道我需要看什麽。”
“......”
許一凡無語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慕容濉卻解釋道:“我來到康城,每日的任務就是把你在康城的所作所爲,一一彙總,事無巨細的彙報回去而去,而這就是我的任務,至于看什麽,你是什麽人,我并不清楚,也無需清楚。”
聞聽此言,許一凡點點頭,看似慕容濉的回答很不符合常理,反而最符合常理,因爲對于這些極度靠近皇權的人,想要活得久一點兒,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許一凡突然問道:“你覺得我是誰?”
慕容濉眼神閃動,看着許一凡,沉吟片刻,才說道:“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都想聽。”
“真話就是,你極有可能是皇室成員,至于理由,你心裏應該很清楚。”
許一凡點點頭,然後問道:“假話呢?”
“你誰也不是,你就是許一凡。”
“那你希望我是誰?”
慕容濉眼神閃爍不定,又是一番沉吟之後,目光看向遠方,幽幽的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如果讓我說,我希望你隻是一個普通人,能不靠近皇權,最好不要靠近。”
許一凡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于慕容濉話裏的潛台詞,他聽明白了。
慕容濉是宗人府的人,而宗人府掌管的是皇家各種隐秘,是極度靠近皇權的人,知道的事情肯定比許一凡預想的還要多得多,而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想逃離這裏,隻有站在了高山之巅,才知道高山的危險,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這不是什麽唬人的言語,而是事實,用無數鮮血鋪就的事實。
如果許一凡是皇室成員,不管他是炎武帝的兒子,還是李建業的兒子,總有一天,肯定會去往京城,接觸到權利的核心,到了那個時候,很多事情不是許一凡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
一入宮門深似海,當靠近至高無上的權利的那一刻,會做很多事情,也需要做很多事情,而大部分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做,願意去做的,但是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就如曆代王朝,不管哪一任皇帝在位,誰沒殺過幾個忠臣良将啊,難道皇帝不知道他們是忠臣良将嗎?
當然不是,作爲一國之主,他自然很清楚,可是,知道清楚是一回事兒,需要殺的時候,哪怕萬分的不舍得,還是要殺,犧牲小部分的利益,換取更大的利益,這才是作爲上位者的處世之道。
見許一凡不說話,慕容濉突然說道:“許一凡,你知不知道,從你走出安民鎮的那一天開始,有很多人因爲你死了。”
許一凡點點頭,說道:“我知道。”
慕容濉卻搖搖頭,說道:“你不知道,你看到的,你聽到的,你知道的,隻是一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而已,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接下來還會有很多人因你而死,這些人當中可能就有我。”
聞聽此言,許一凡默然無語。
慕容濉卻自顧自的說道:“西征軍的将領很多,不敢說各個都是國之砥柱,卻都是棟梁之才,許凱歌是第一個站出來要殺你的人,卻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以後還會有很多人站出來的,殺了你,會死很多人,也會少死很多人,讓你活着,會死更多的人,不管你怎麽抉擇,都會死很多人的。”
“我有的選嗎?”許一凡問道。
慕容濉轉過頭,看着許一凡的眼睛,笑了笑,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搖了搖頭。
有的選嗎?
沒得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