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剛自從就藩,來到涼州之後,盡管異常的低調,不怎麽跟朝中官員來往,可燕王府依舊門庭若市,每日都有人尋找各種借口,進入燕王府拜訪。
然而,現如今的燕王府,不敢說門可羅雀,但是當初門庭若市的繁華場景,卻不複存在了,理由也很簡單,燕王突然起兵了,雖然還沒有說造反,可觀其架勢,也距離造反差不多了。
西北三洲,外加一個庭洲,攏共四洲之地,其中屬涼州最大,其次才是西洲,在這四洲之地當中,最繁華和富裕的還是涼州,其繁華程度絲毫不比中原的州郡差多少,但還是有一定差距的。
西洲刺史是封智鑫,沙洲刺史是蒙楠,這二人都是先帝時期的兩榜進士,其才華無需多說,本應該留在京城任職的,卻被丢到了這偏遠的西北,一幹就是幾十年。
涼州刺史是韓德厚,其不是進士出身,以前隻是炎武帝身邊的一個奴才而已,在先帝駕崩之後,炎武帝繼位,一躍成爲天子,韓德厚這個跟随炎武帝多年的奴才,也一躍成爲朝中官員,曾經在炎武帝禦駕親征的時候,伴随其左右。
在玄武叛亂之後,許淳被誅殺,其黨羽誅殺的誅殺,流放的流放,而昔日涼州刺史,正是許淳曾經的部下之一,也在那場叛亂之後,被罷官流放,而韓德厚就是在那個時候,因爲在北伐的時候,立下了不少功勞,再加上其本身文治武功都格外的出衆,就被丢到了涼州擔任刺史。
因爲玄武叛亂的事情,影響很大,當時涼州的官場,被打的七零八落,人人自危,韓德厚來了之後,并沒有繼續追究此事,而是迅速的建立的自己的班底,隻用了半年時間,就穩定了動蕩不安的涼州,站穩了腳跟。
不得不說,韓德厚雖然不是科班出身,做事卻十分的老練,可謂是滴水不漏,不管是爲人,還是做事兒,都十分的圓滑,畢竟是在天子身邊長大的人,沒有點兒過硬的本事,是不行的。
在韓德厚擔任涼州刺史一年半,整個涼州被其捋順之後,燕王李剛就選擇了就藩,來到了涼州,過上了閑人的生活。
現如今,燕王居住的燕王府,就是韓德厚在來到涼州城之後,親自監督建造的,其格局非常迎合了燕王的喜好,李剛在來到涼州,看到燕王府之後,甚是喜歡,由此可見,韓德厚此人的爲人之道的高明所在了。
韓德厚雖然是涼州刺史,可是,每當涼州發生大事之後,韓德厚都會登門拜訪燕王府,詢問燕王的意見,盡管大多數時候,燕王并沒有給出任何意見,但是,韓德厚每次都來。
如此作态,有人稱贊韓德厚會做人,有的人則十分的鄙夷此人,認爲他就是燕王的狗腿子,至于外人怎麽說,韓德厚從來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
在涼州,刺史韓德厚和燕王李剛的關系好,那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不過,不管是燕王,還是韓德厚,都隻做自己本分之内的事情,本分之外的事情,從來不管,燕王隻是當了一個賦閑在家的王爺,對于一洲的政事從不過問,而韓德厚也做着一個臣子該做的一切,不失禮儀,讓人無可指摘。
然而,在燕王起兵,迅速的占領了庭洲之後,很多人都以爲韓德厚會第一時間倒向燕王李剛,可是,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韓德厚并沒有這麽做,自從燕王起兵之後,韓德厚就再也沒有登燕王府的大門,兩個人從之前的如膠似漆,變成的老死不相往來。
據說,最先知道燕王起兵的人,就是韓德厚,也是他第一時間把燕王起兵的消息,通過密折傳遞到了京城,也送到了康城。
在這兩份密折送出去之後,韓德厚就閉門不出,過上了閑人的生活,倒不是他故意消極怠工,而是因爲在燕王起兵之前,他刺史的權利就直接被架空了,無事可做,自然隻能賦閑在家了。
現如今,涼州的官員,有一半人選擇倒向燕王,還有一部分人選擇了作壁上觀,還剩下一小部分人,選擇站在了燕王的對立面。
一般遇到藩王造反,凡是那些站在其對立面的人,下場往往都很凄慘,不是被殺,就是被囚禁,然而,李剛卻沒有這麽做,他隻是架空了這些人,讓這些人無事可做,隻能賦閑在家,隻要你不主動跳出來搞事情,李剛也不會把你怎麽樣,如果你想離開涼州,那也可以,李剛不但不會阻攔,反而會贈送盤纏,可謂是仁至義盡。
然而,真正選擇離開的人,卻少之又少,不是他們不想走,而是走不了,涼州的大部分官員,基本都在這裏任職很多年了,家都安在這裏,一家老小都在這裏,走又能走到哪?
再說了,現在兵荒馬亂的,一個搞不好,就要死在半路上,與其這樣,還不如選擇留在涼州。
對待反對自己的人,李剛采取了懷柔的手段,而對于那些主動倒向他的人,李剛也是來者不拒,但是,卻也沒有給出什麽承諾和好處,這讓這些人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殷元魁不知道燕王想要做什麽,朝廷也不知道燕王想要做什麽,而涼州官場上的人,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涼州之外的局勢很緊張,涼州内的局
勢,卻很平靜,平靜的讓人感到詭異,平靜的讓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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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刺史府。
韓德厚賦閑在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卻像五十多歲的人,頭發依舊黝黑,可額頭上的皺紋,卻是常人的兩倍之多。
出生于京城的他,來涼州之前,也是一個細皮嫩肉的白面書生,可是,在來到涼州之後,卻很快變成了一個糙漢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誰讓西北的風沙太過于酷烈了呢。
盡管貴爲一洲刺史,是封疆大吏了,可是,韓德厚的府邸卻很尋常,就是一般人間的二進出的院子,單從其住宅來看,也就是一個一般的富貴之家而已,算不得多好。
這倒不是韓德厚故意爲之,而是因爲他剛來此地的時候,就住在這裏,這棟宅子,是炎武帝親自出錢給其購買的,宅子雖然不大,可畢竟是禦賜之物,豈能當尋常宅邸處置,而這一住就是十幾年。
雖然飽受了十幾年西北風沙的摧殘,韓德厚的皮膚和當地人一樣,變得無比的黝黑,可其長相卻還保持的很好,韓德厚的長相一看就是讀書人,凡是看到他的人,都會用四個字來形容他,溫文爾雅,或者是文質彬彬。
韓德厚雖然沒有功名在身,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文韬武略更是不在話下,其才華不輸給那些書香門第的人,隻不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這些都是小道,用來陶冶情操還可以,卻不能當成主業來做。
到了涼州之後,韓德厚極少作詩作賦,除了偶爾在下下棋,畫畫畫之外,更多的還是看書,自從賦閑在家之後,韓德厚不但不覺得憋屈,反而很高興,因爲他可以停下來,歇一歇,專心寫字、畫畫、下棋、撫琴,有事沒事的還養養花,溜溜鳥,小日子過的也很滋潤,至少比他做刺史的時候,還要滋潤很多。
今日。
韓德厚在用過早膳之後,先是看了看他養殖的花花草草,給籠子裏的鳥喂喂食兒,就去了書房,開始提筆寫字。
韓府的人并不多,除了韓德厚的正妻之外,還有三個小妾,另外就是一個小兒子,還有兩個女兒,除此之外,就是府上的一些雜役仆人,人不算多,滿打滿算,也就三十餘人而已。
韓德厚的四個妻妾,除了最小的小妾之外,長相都不算出衆,不是鍾鳴錦繡之家的大家閨秀,長相隻能說一般,跟很多刺史的妻妾無法相比,其正妻姓李,曾經是炎武帝潛邸中的丫鬟,兩個人出身差不多,年齡也差不多,算是自由戀愛,最後在炎武帝登基之前,就将李氏賞給了韓德厚。
韓德厚四個妻妾,正妻是炎武帝賞賜的,二房是北蠻俘虜,至于三房則是昔年他在路邊買下的女婢,後來成爲了其妾室,唯獨四房長得最好,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段有身段,要文采有文采,隻可惜,是個青樓女子。
既然做了官,自然需要應酬,需要去往一些風花雪月之地,認識一些青樓女子,也實屬正常。
四房姓什麽不得而知,其在嫁入韓府之前,有一個藝名,思思,是涼州城這邊春香園的頭牌,跟韓德厚認識之後,就成爲了韓德厚的外室,被其養在外面。
隻是,韓德厚在給其贖身沒多久,這件事就被炎武帝知道了,得知此事之後,炎武帝成寫了一封信,在信中斥責了一番韓德厚,然後就讓韓德厚将其娶進門來,而炎武帝之所以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爲他夫人早就知道這件事,給炎武帝寫了一封密信,哭訴這件事。
娶了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在官場上不算什麽大事兒,隻要不是讓其成爲正妻,都是無傷大雅的事情,不過,被皇帝親自下旨讓其娶妻的,韓德厚不是頭一個,卻也是炎武帝時期的第一個。
此時,書房内,韓德厚提筆寫字,思思在一旁研磨,真可謂是素手研磨,紅袖添香,典型的小資生活。
思思的年齡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站在韓德厚身邊,不像其小妾,反而像其女兒,不過,這種老少配在官場是尋常之事,算不得突兀。
看着寫完一幅字的韓德厚,思思看了幾眼,笑着說道:“老爺的字不如以前了啊。”
“啊?哈哈......”
面對小妾的點評,韓德厚不得沒有惱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韓德厚點點頭,說道:“書法一道,荒廢良久,現如今再撿起來,手生的很啊。”
“咯咯......”
思思聞言,連忙掩嘴一笑,雖然這是其下意識的動作,可是卻給人一種無比妩媚的感覺,而韓德厚看到之後,則是會心一笑,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韓德厚也不例外,能将此等尤物收入囊中,韓德厚怎能不得意幾分呢?
“老爺,你真打算就這麽賦閑在家?”思思笑過之後,随口問道。
韓德厚聞言,微微眯了眯眼睛,也随口說道:“這樣的日子挺好,天天可以陪着你們,難道你覺得不好嗎?”
思思笑着搖搖頭,說道:“好是好,隻是......”
說到這,思思止住了話頭,沒有再說下去。
韓德厚聞言,轉過頭,看着思思,追問道:“隻是什麽?”
“老爺人在家中,心卻不在,與其這樣,還不如以前呢。”思思幽幽的說道。
韓德厚聽完,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伸出手指着思思,笑罵道:“小機靈鬼。”
不過,笑完之後,韓德厚似随口而言道:“身爲臣子,應當盡那臣子本分,現如今,需要我賦閑,自然該賦閑了。”
“呵呵......老爺真的如此想嗎?”思思卻反駁道。
韓德厚卻笑着搖搖頭,沒有說什麽。
他怎麽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需要他怎麽做。
“咚咚咚。”
就在思思還想跟韓德厚說些什麽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進來。”
随着聲音落下,一個管家模樣的男人走了進來,畢恭畢敬的說道:“啓禀老爺,葛大人來了。”
“哦?”
韓德厚愣了一下,随口說道:“他來做什麽?”
思思聞言,接話道:“應該還是爲了那件事而來的。”
“可能吧。”
韓德厚敷衍一句,然後對管家說道:“請葛大人在正廳稍等片刻,我馬上就來。”
“是。”
管家聞言,轉身離開了,思思則拿起衣服,給韓德厚穿上,一邊穿,一邊随口問道:“關于那件事,老爺......”
然而,不等思思說完,韓德厚就說道:“我自有計較,無需多言。”
聞聽此言,思思就不在說什麽了,而韓德厚在穿戴整齊之後,就走出了書房。
看着韓德厚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剛才還滿臉笑意的思思,神色逐漸平淡下來,她轉過頭,看了一眼書案,書案之上有一幅字,隻有四個大字,厚德載物。
正廳之中,有一人正在品茶,看到韓德厚來了之後,連忙放下茶杯,站起身,笑着說道:“韓大人。”
“葛大人。”
雙方簡單的客套寒暄一番之後,就依次落座,各自端着手裏的茶杯,開始品茗起來。
這位葛大人不是别人,正是被歹徒劫走的太醫葛明德,現如今,他不但沒有身陷囹圄,反而成爲了燕王府的幕僚之一。
葛明德和韓德厚已經是老相識,在很早之前,兩個人就認識,不過,那個時候,兩個人的身份懸殊,葛明德已經是一名名聲在外的禦醫,而韓德厚隻是一個小小的奴才而已。
隻是,多年過去之後,現如今的葛明德處于半隐退的狀态,而韓德厚卻成爲了封疆大吏,真可謂是物是人非。
這已經不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了,在葛明德來到涼州城之後,就來拜訪過韓德厚兩次。
第一次來,兩個人隻是叙舊,并沒有談論什麽正事,第二次來,雖然依舊是叙舊,不過,卻談論了一件事,想必這次來,也是爲了那件事。
這件事也很簡單,就是葛明德勸韓德厚轉投燕王門下,給燕王擔任幕僚,出謀劃策一二,别人可能不知道韓德厚的謀略才能,葛明德卻十分清楚。
隻是,在葛明德第一次提出這件事的時候,韓德厚直接拒絕了,這并沒有出乎葛明德的預料,畢竟,韓德厚是炎武帝的人,想讓他轉投燕王門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變的事情。
品茗片刻之後,韓德厚在看到葛明德放下茶杯,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就提前開口說道:“葛大人,你的來意,我很清楚,道不同不相爲謀,此事葛大人不要再提。”
然而,葛明德卻搖搖頭,說道:“韓大人誤會了,葛某今日前來,不是爲了這件事而來的。”
“哦?那所爲何事?”韓德厚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問道。
“爲一個人。”
“何人?”
“許一凡。”
“哦?葛大人提他作甚?”
“呵呵......”
葛明德看着韓德厚,笑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說道:“燕王不想此子去往京城,葛某也不想看到此子入京,想必韓大人也不想他入京吧?”
“哦?我爲何不想?”韓德厚聞言,微微挑了挑眉頭,一臉不解的問道。
“韓大人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呢,此子一旦入京,當年的事情,肯定會被重新翻出來,那件事,韓大人可是參與者之一啊,到了那個時候,韓大人...呵呵...”
葛明德沒有繼續說下去了,隻是端着茶杯,假裝喝茶,眼角餘光卻看着韓德厚,然而,韓德厚卻沒有什麽表情變化,隻是愣了愣,随即,笑着說道:“若真如此,那也無妨,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呵呵......”
葛明德聞言,頓時笑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譏笑,還是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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