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種子

一僧徹底的沉默了,看看許一凡,愣愣無言。

許一凡的話,雖然有一定道理,但是,卻偏于狹隘,人生八苦,一僧沒有完全體悟,确實不假,但是,他也并非許一凡說的那般,隻體悟了生,而沒有體悟其他。

人生在世,苦難無處不有,無處不在,隻要是個人,不管是凡夫俗子,還是武夫,亦或者是各大體系的修行者,都會經曆各種各樣的苦難,但是,每個人出身不同,所處的環境不同,經曆的苦難也不同,而這些苦難到底有多苦,也隻有當事人自己心裏清楚,旁人很難感同身受。

明知道,許一凡這算是以偏概全,有些強詞奪理,可是,一僧和尚卻找不出反駁的話語來。

“大師以爲佛祖是至高無上佛,是世間唯一的真佛,那我想問,既然佛祖是唯一的真佛,那你們又是什麽?你們修佛又是爲了什麽?是修真佛,還是假佛?”許一凡坐直身體,身體前傾,凝視着一僧的眼睛質問道。

“佛觀世間,我空法有。”一僧雙手合十道。

“呵呵......”

許一凡聞言,嗤笑不已。

一僧見狀,看着許一凡,反問道:“那許施主認爲何爲真佛?”

“大師剛才說我空法有,此乃小乘,隻爲渡己,因此,世間隻有一位佛,便是你們心中的佛祖,可我卻覺得,人法兩空,此乃大乘。”

“何爲大乘?”

“世間不該隻有一位佛。”許一凡表情肅穆,緩緩的說道。

狂妄!

這是所有人在聽到許一凡這麽說之後,第一反應,豎子狂妄!

“我一直以爲,佛門不管是菩薩,還是金剛,亦或者是羅漢,都應該是大慈大悲之人,是普渡衆人之人,然而,當我來到西域之後,卻發現,你們修佛,隻爲渡己,卻無人去普渡他人,而你們所謂的遁入空門,不過是強行渡人,大師,你問問他們,他們可知何爲佛,何爲佛法?”

許一凡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環顧一周,而一僧也跟着許一凡的目光,環顧一周,其目光所及,看到的都是一張張茫然無措的臉,這讓一僧神情微變。

“佛曰,佛渡有緣人,那何爲有緣人,大師,你覺得我是有緣人嗎?你覺得他是有緣人嗎?”

許一凡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邊的慕容濉,随即,又指了指查爾德和其身後衆人,說道:“他,還有他們可是有緣人?”

“佛門一直想要傳教中原,卻始終不得其法,隻能偏安一隅,止步于西域,爲何?”

“因爲你們隻渡己,不渡人。”

“一僧大師,你了解這個世界嗎?你看懂這個世界了嗎?你認爲這個世界是圓的還是方的?在西域的盡頭有什麽?在大海的盡頭又有什麽?在天空之外,又有什麽?你知道嗎?你了解嗎?”

“佛祖成佛多年,卻始終無人得見,我想請問,你看到的佛,或者說,你信的佛,是過去佛,還是現在佛,亦或者是未來佛?”

“如若是過去佛,那現在的佛又是什麽,如果是現在佛,那過去佛又去了哪裏,如果是未來佛,那現在佛又身在何方?”

“我們講究前生來世,加上現在,就是三世,那大師心中的佛,是哪一世佛?過去佛?現在佛?還是未來佛?大師修的又是哪一種佛?”

“除了三世,還有十方,佛祖是十方的哪一方佛呢?你修的又是哪一方佛呢?”

許一凡也不等一僧回答,自顧自的給出結論,說道:“天下衆生皆可成佛,三世十方皆有佛,佛既是我,我既是佛,修佛當修真佛,大師以爲然?”

一僧和尚沒有說話,面露沉思,似有所悟,顯然,他被許一凡剛才的這番話,給沖擊到了,而且沖擊不小。

一僧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其他人呢。

對于這些西域人來說,佛從來隻有一位,那就是萬年之前,創立佛教的佛祖,至于佛爲什麽隻有一位,沒有人去想過,或者說,有人想過,卻并未深思。

當然了,對于大多數西域人來說,許一凡和一僧的問答,太過于高深,他們感覺自己聽懂了,卻又感覺沒有聽懂,處于似懂非懂之間,然而,許一凡最後那句話,他們卻聽懂了,衆生皆可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修佛、禮佛才有意義。

看着眼前的衆人,許一凡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西域的統治跟中原不同,中原是皇權統治,而西域卻是宗教統治,雖然二者都可視爲信仰統治,隻是,相較于前者,後者的信仰更加虛無缥缈,也更加的容易讓人信服,看得見的東西,固然最好,可有時候,看不見的東西,會更好。

西域聯軍的強大,來源于他們有着統一的信仰,而想要收編他們,折服他們,必須先擊敗他們的信仰,讓他們對自己信仰的東西,産生懷疑,産生動搖,很明顯,許一凡成功的做到這一點兒。

許一凡并沒有給他們灌輸其他的信仰,講的還是佛法,隻是,相對于之前的

佛法,許一凡的佛法又有所不同,許一凡把一僧等人信仰,修習的佛法稱之爲小乘,而他說的則是大乘佛法,一大一小,高低立見。

“自在觀觀自在無人在無我在問此時自家安在;如來佛佛如來有将來有未來究這生如何得來已過來如見如來。”

在沉默良久之後,許一凡站起身,說出這兩句話,對慕容濉說道:“帶他們回去吧。”

說完,也不等衆人反應過來,許一凡就徑直走出了俘虜營,覺有情連忙跟上,慕容濉和殷氹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驚駭之情。

在來俘虜營的時候,他們想過許一凡會以什麽手段,去收服這群人,一路上,他們想了很多,無非就兩點,依靠暴力強制收服,或者像許一凡之前在校武場的時候那樣,以人性爲切入點,收服那群雜牌軍那般,不過,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效果肯定有,但是,後遺症肯定很大。

在許一凡把那些挑釁他的人拉出來之後,慕容濉他們以爲許一凡會把這些人殺了,起到殺雞儆猴的威懾效果,然而,許一凡卻沒有這麽做,他隻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跟一僧和尚進行了一場佛法辯論而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雖然,他們還不是很清楚許一凡爲何要這麽做,但是,許一凡這麽做的效果,已經漸漸凸顯出來了,看着若有所思的一僧就知道了。

慕容濉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按照許一凡的吩咐,把這些人重新丢回了牢房,然後,就快步走出了俘虜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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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凡在走出俘虜營,站在太陽底下,仰起頭,看着天上的驕陽,閉上眼睛,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呼......”

覺有情站在許一凡身邊,從她這個位置,恰好可以看到許一凡的側臉,而在太陽的照射下,許一凡的側臉被渡上一層金光,看起來無比的立體,覺有情沒來由的産生了一陣眩暈感。

覺有情信佛嗎?

信,她信佛,但是,她信佛卻不像其他人那樣,不顧一切的盲目的信佛。

從她記事開始,親眼看到爹娘,爲了禮佛,不惜一切代價,明明他們一家人都快要餓死了,卻還是按時上繳一大筆對香火錢,她不明白,佛真的那麽重要嗎?

在爹娘前去朝聖的時候,覺有情也曾向佛祈禱過,祈禱讓她爹娘平平安安的回來,可惜,爹娘還是一去不回,是生是死,無從得知。

繼爹娘離開之後,大哥也走上了朝聖的路,在哥哥離開之後,覺有情再一次祈禱過,祈禱哥哥能夠帶着爹娘回來,可是,哥哥沒有回來,爹娘也沒有回來。

到了最後,爺爺也走了,弟弟妹妹也不見了,他們可能也走上了朝聖的路。

這一次,覺有情沒有再祈禱,因爲她知道,祈禱也沒用,信佛,卻不在禮佛,因爲她看不懂佛,所以她離開了西域,向東而去,她想要尋找一個答案。

在爺爺沒有離開之後,她遇到了一個身穿白色僧衣,跟許一凡一樣俊美的小和尚,她曾問過小和尚,能不能讓她爹娘回來,然而,對方沉默不語,她知道,不能。

她心中的問題,爺爺沒有給她答案,爹娘、哥哥也沒有,就連那個一看就是得道高僧的小和尚,也沒能給她答案,而今天,她仿佛找到了答案,不,不是仿佛,她已經找到了答案。

人人皆可成佛,那她爹娘、哥哥,還有爺爺,以及她家鄉的那些人,是不是都可以成佛呢?還是說,他們已經成佛了呢?

覺有情不知道,不過,她卻覺得,他們應該可以的。

想到了這些,覺有情看着閉着眼睛,擡頭望天的許一凡,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人人皆可成佛,那他是否成佛了呢?如果是,那他又是什麽佛呢?

三世十方皆有佛,他算是哪個佛呢?過去佛,還是現在佛,亦或者是未來佛?

覺有情又有些迷茫起來,不過,很快覺有情又轉念一想,他是什麽佛重要嗎?

好像不重要,他自己都在乎,自己爲何要這麽在乎呢?

“公子,人人真的可成佛嗎?”覺有情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許一凡聞言,回過神,低下頭,側過頭,看着覺有情,笑着說道:“心誠則靈,成不成佛其實不重要,隻要相信自己可以成佛就可以了,至少,當你有一天老去,躺在病榻上,回望過往一生的時候,不會覺得遺憾,這就足夠了。”

覺有情聞言,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繼續問道:“既然成佛不重要,那爲何還要修佛呢?”

“呵呵......”

許一凡被覺有情這句話給逗笑了。

覺有情見許一凡笑了,她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小聲的問道:“我是不是很笨,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

許一凡卻搖搖頭,伸出手,揉了揉和

自己差不多高的覺有情的腦袋,反問道:“你爲什麽每天都要吃飯呢?”

“不吃飯人就餓死了啊。”

“那百姓爲何要春耕秋收呢?”

“爲了填飽肚子啊。”

“那你說吃飯重要不重要?春耕秋收重要不重要?”

“重要啊。”

“修佛亦是如此。”

“啊?”

覺有情擡起頭,還是一臉不解的看着許一凡,顯然,她沒能聽明白其中的關聯。

許一凡笑着解釋道:“吃飯很重要,因爲我們不吃飯會餓死,耕種也很重要,因爲不耕種我們就沒有東西吃,修佛也很重要,因爲我們需要信點什麽,修佛不一定能成佛,可至少能給我們找點事兒做,而且我們不一定要修佛,佛門中人修佛,道教修道,儒家修學,修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堅信某些東西。”

覺有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雖然還是不太理解許一凡說的這些,但是,她覺得許一凡說的是對。

“那,公子你信什麽呢?信佛嗎?”覺有情又問道。

許一凡搖搖頭,邁步前行,一邊走,一邊說道:“我不信佛。”

“那你剛才......”

“哈哈......那都是我胡謅的。”許一凡轉過頭,一臉促狹的看着覺有情。

“啊?!”

覺有情頓時呆若木雞,整個人傻愣愣的看着許一凡,顯然,她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會是這個答案。

“信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要做什麽,爲何這麽做。”

“那公子想做什麽呢?”

許一凡想了想,搖搖頭,既像是回答覺有情,又像是自言自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麽。”

“啊?”

覺有情再次愣住了。

隻是,這一次,許一凡沒有再解釋什麽,他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嗎?

當然不是,許一凡很清楚他在做什麽,也很清楚,他想做什麽,隻是,有些事情,是無法付之于口的,更何況,就算能夠付之于口,外人也很難聽懂,更難以理解,與其這樣,還不如不說。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許一凡在想俘虜營的事情,而覺有情則在想着許一凡的事情。

這一次來俘虜營,東拉西扯說了一大堆,其效果還不錯,要單純的說佛法,别說一僧這樣的大師了,就是随便一個寺廟的小和尚,都能碾壓許一凡,可是,要說那些大而空的東西,許一凡還是很在行的。

許一凡不認爲,他這次說的大乘佛法,能改變多少人,或者說能收服多少人,他隻是在這些人心中埋下一顆種子而已,其是否能落地生根,從來生根發芽,許一凡也不确定,等着便是。

這六萬人,真正能夠收編的,肯定不多,畢竟,這些人不是稚童,旁人的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改變他們,而想要改變他們的想法,光靠言語是不夠的,還需要其他的手段。

如果是在平時,許一凡自然有足夠的耐心,慢慢去泡制他們,但是,現如今卻沒有太多的時間了,許一凡必須得想其他的辦法。

在回到自己的軍賬之後,有人已經在軍賬等着許一凡了。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隗飛白。

隗飛白是昨晚來到康城的,跟着他一起來的,還有八名死灰營的戰士,這是目前死灰營僅剩不多的幾個戰士了。

在看到隗飛白之後,許一凡直接給他下達了一個人任務,讓他去接管俘虜營,在最短的時間内,從六萬俘虜當中,挑選、訓練出一支軍隊來。

隗飛白對此,自然沒有二話,至于隗飛白會用什麽手段去訓練一支軍隊,許一凡沒有明說,但是,其手段肯定很殘酷的,這一點兒,參考死灰營的戰士,就可見一二了。

當天晚上,隗飛白就去了俘虜營,把白天許一凡挑選出來的那些人再次拉了出來,然後,帶到了一個完全封閉的房間。

進入房間之後,隗飛白隻布置了一個任務,讓他們寫下自己平生犯下的所有過錯,事無巨細,隻要是他們自己覺得是罪過的事情,都要寫下來。

當然,也可以不寫,而不寫的下場就是死。

不管這些人願意還是不願意,在死亡的威脅下,都開始提筆開始寫了起來。

對于隗飛白的這番舉動,慕容濉和殷氹是十分不理解的,他們想不通,隗飛白把這些刺頭聚集在一起,做這些事情有什麽意義。

對此,許一凡沒有解釋什麽,也沒有再去俘虜營,對隗飛白在俘虜營做的一切,他都不管不問,仿佛把這件事徹底的遺忘了一般。

起初,慕容濉他們是看不懂隗飛白這麽做,有什麽實際性的效果,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些人在連續多日,都在不斷寫,翻來覆去的寫,逐漸有人開始崩潰,開始忏悔自己罪行的時候,效果就開始彰顯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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